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来到了异乡的一座小城。
傍晚,我疲惫地走在大街上,路过一家茶楼门前时,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哟,这不是燕子哥吗?”
我回头一看,吃惊不小,叫我的竟然是多年未见的阿萍!他乡遇故知,我精神陡增。迎上前握握手,我们便站在茶楼门口嘘寒问暖地聊起了彼此的近况。好一会,感到腰酸腿软了才猛然醒悟:街头不是叙旧的地方。于是,进茶楼要了一间优雅的小包厢,坐下来又絮絮叨叨地唠了起来。
阿萍说:“我嫁到这里后一直没做什么事,整天就是跑美容院、上健身房、坐茶楼、进舞厅、泡酒吧,偶尔也打打麻将,日子就这样浑浑噩噩、周而复始地过着。”
我说:“那精神上是不是很空虚、很无聊?”
她答:“习惯了。”接着,拢了拢飘逸的披肩发,又说:“你还是老样子。”
我感叹地摇了摇头说:“老了。”
我们聊了一会家常,然后便都沉默不语,思绪却很快回到了伤心的往事中。
我和阿萍是同乡,也是同学。在县城读高中期间,我们互相萌发了爱意,经常偷偷地纸条传情。毕业后,回到了家乡小镇,我们便都放下了娇羞与矜持,公开地谈起了恋爱。
当时,阿萍家住在镇里的小街上,我家住在偏僻的大山冲里。我除了模样长得英俊、浑身透着一股书生气外,别无他长,家境也是典型的无产阶级。阿萍的父亲得知我们相爱的事情后,暴跳如雷,狠骂了阿萍一顿。然后又独自找到我,说阿萍乃他们的掌上明珠,要我莫打她的主意,还说他家如此如此,我家那样那样,请我与阿萍断绝恋爱关系。年少气盛的我自尊心极强,我未加争辩,强忍着伤心之泪,扭头便走了。
之后,我再也没有主动去找过阿萍。而阿萍却偷偷来找过我许多回。我故意避而不见。最后她竟守在我家附近不走,我不得已在山坡上与她见了一面。阿萍安慰我说,不要灰心,耐心等待,她一定会说服他父亲接纳我的。我满肚子都是气,哪里听得进去?反而怒从心起,把自己所受的羞辱与委屈一股脑儿地全发泄在她的身上,将她和她的父亲骂了个狗血淋头。骂完,我顿感扬眉吐气,痛快极了,接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阿萍。
阿萍含着痛苦的泪水怔在那里没动。
不久,阿萍出嫁了。听说是嫁给了外地一位颇有家财的款爷。
阿萍出嫁的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窝里哭得眼红目肿。我后悔自己不该那样任性,更不该把在她父亲那里所受的委屈发泄到她的头上,我想阿萍的心一定被我伤透了。
后来,母亲请媒婆为我介绍来一个山里女子。那女子与婀娜多姿的阿萍比起来,简直有天壤之别,但母亲很满意。我唯母命是尊,在不大情愿的情况下与她——也即现在的老婆结了婚。还好,老婆虽然相貌不佳,为人却温柔善良,勤劳能干,她不但孝敬公婆,对我这个不文不武的老公也特好。田间农活,家中杂务,她全部一个人承担下来,有时我想帮忙,她也不让我插手,说我是个读书人,这些重活没做惯,不如让她一个人干好了,反正她有使不完的劲。我时常既感动又惭愧。就这样女耕男读,日子竟也越过越红火。如今,老婆已是县里的养殖能手,我也出版了两本小书,我们的儿子也能熟吟岳飞的《满江红》了。儿子吟诗时那稚嫩的童音和笨拙的动作挺可爱,挺逗人,常令人捧腹。此刻想起他,我又忍不住偷笑起来。
阿萍仿佛早已从往事中解脱出来了,正定定地望着我。见我发笑,她也忍俊不禁,弄得我极不自然。
阿萍直爽、洒脱的性格一点也没变。唯一改变了的是多了一身珠光宝气,皮肤似乎比数年前更细嫩红润,身材更标致匀称,眼神和笑貌更加妩媚动人了。对现代美容护肤品的神奇魔力,我惊叹不已,情不自禁地夸了一句:“你比以前更漂亮更有风韵了。”
“是吗?”阿萍立即喜形于色地说,“我自己也有这种感觉,要不怎么会有那么多男人像贼一样盯着我看。”顿了一下,她又说:“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我笑不作答,以为她是在开玩笑。
她催我:“你说话呀!”
我还是笑不作答。
她大胆地靠拢我,目不转睛地瞅着我的眼睛说:“如果你仍然喜欢我,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没有听懂她的言外之意,便说:“我不明白你的话。”
“你真是个傻子!”她撅着嘴轻言一声。随后取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娇滴滴地说:“老公,你在哪呀?我今晚不回家,我们要打通宵。拜拜!”说完还对着手机来了个响吻。
接着,阿萍叫服务员来结了账,然后拉着我走出茶楼,打的来到一家豪华宾馆开了一间房。我惶惶惑惑地跟着她进了房,机械地搂着她……清晨,阿萍伏在我胸前温情脉脉地说:“要是那年你不那样自卑,也不那样倔强,我们一起勇敢地爱下去,我们的生活不知会有多幸福。你后悔过吗?”
我默然无语。说真的,我曾后悔过,也曾暗暗流过眼泪,但现在我不后悔了,不但不悔,反倒觉得我那貌不出众的发妻比她要可爱多了!至于为什么,我一时说不出来。
见我不吱声,阿萍撒着娇说:“别不好意思说嘛。你一定十分后悔,对不对?”
我不置可否,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真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