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阇,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诗中的那个男子表示,虽然此地的女子如云如荼,但是我对她们都没有感觉,只有那个穿着白色衣裙,系着绿色或红色佩巾的姑娘,才是我心上的最爱。(“如火如荼”的成语,应该就是源出于此诗的。只是在流传的过程中,“如云”变成了“如火”——“火”比“云”更夺人眼球吧?)
对一般的男子来说,也许“蛾眉讵同貌而俱动于魄,芳草宁共气而皆悦于魂”(李攀龙《古今诗删序》),连《红楼梦》中的宝GG都是如此,而此诗中的男子却非常专一。所以连道学家也颇感意外,觉得它是郑风里的另类:“此诗却是个识道理人做,郑诗虽淫乱,然此诗却如此好。”(《朱子语类》)“是时淫风大行,而其间乃有如此之人,亦可谓能自好而不为习俗所移矣。”(《诗集传》)
爱情的“专一性”是让人称道的,但它却未必尽如道学家所悬想的,只是来自于所谓的“羞恶之心”,而更有可能是来自于“知己”之感。也就是说,在芸芸众生之中,感到某个异性与自己最为知己,很想与之结成两个人的同盟,共同抵抗这个陌生的世界。这种“知己”之感会如此强烈,以至“专一”不再是苦役,反而成了救命的甘霖。“这两个朋友彼此是对方的世界。”(雨果《葛洛特·格》)对于这种因知己而专一的感情,喜新厌旧、朝三暮四的“荡荒”们自然难以理解,而脑筋僵化的道学家们也未必就得了正解。
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里,列文对爱情的要求就是如此:“他深知列文的那种感情,在他看来,世界上的少女应当分成两类:有一类——她以外的全世界的少女,那些有着一切人类的缺点的少女,最普通的少女;另外一类——她一个人,丝毫弱点都没有,而且超出全人类。”虽然列文也曾一度迷恋过安娜·卡列尼娜,但看来吉提才是他真正的“缟衣綦巾”。
不仅男子对女子,而且女子对男子,也会有同样的感觉。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里,希克厉是个冷酷无情的暴君,但卡瑟琳却偏偏爱上了他。她解释何以如此的理由道:
现在我嫁给希克厉,那可辱没了自己;因此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是怎样的爱他;而我爱他可不是因为他长得俊俏,纳莉,而是因为他比我更是我自个儿。不管咱们的灵魂,是用什么料子做成的,他和我是同一个料子……我没法儿跟你说清楚,可是你,每一个人,总有这么一个观念吧:在你自个儿之外,你还有一个你——应该还有一个你。天把我造了出来干什么呢,假使我这人是尽在我这一身了?我在这世上的最大的苦恼,就是希克厉的苦恼;他的每一个苦恼,从刚开头,我就觉察到、切身感受着了。我生命中最大的思念就是他。即使其他一切都毁灭了,独有他留下来,我依然还是我。假使其他一切都留下来,独有他给毁灭了,那整个宇宙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陌生人,我再不像是它的一部分了……纳莉,我就是希克厉!
多少从外表看来似乎不可思议的爱情,内里往往都蕴涵有这种无可理喻的东西。
这些小说中所写的爱情,都以知己之感为基础,所以才特别而又令人难忘。有这样感受和经历的人,是有福的,可也会很辛苦。
原文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阇,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郑风·出其东门》)
注释
思存:思念。缟(gǎo)衣:白色衣裙。綦(qí)巾:青色佩巾。聊:且。员:语气词。闉阇(yīndū):城外瓮城之门。思且(cú):思念。茹藘(lǘ):茜草,其根可做绛红色染料,这里指绛红色佩巾。
今译
走出苏州阊门,阿姐多得象云;格些阿姐当中,嘸不我格爱人;青布旗袍一件,弗搨胭脂花粉;自有千种好看,一看我就开心。
走出苏州金门,阿姐多得象花;格些阿姐里头,嘸没我格爱人;粉红旗袍一件,配上绝细腰身;自有万种妩媚,最最爱格大令。(倪海曙《苏州话诗经·走出苏州阊门》。格些:这些。我格:我的。搨:抹。大令:Dar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