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王启东的死轰动了整个山南地区。
他在文革中是一个红人,从一个工人阶级造反派一路高歌猛进,最后坐到县革委会副主任的位置上。他生活俭朴,个性独特,虽居高位却仍然住在乡下的旧房子中,那旧房子还是他父亲盖的,离县城有七八里,每天上下班都得骑车,很是不便。好多人都曾劝过他换个住的地方,甚至连县委书记都动员过他,可他只是淡淡一笑,婉言拒绝了这个并不过分的提议。而且,他性格开朗,因为本身的原因,在工人阶级队伍中享有极高的威信,好多次他去县木材厂视察的时候工人们都是欢呼着把他抬进去的。虽然在最近的工作中他受到了一些挫折,被调离了县委常委的位置而改任县工业局副局长,可这也不能构成他死亡的原因呀!以他平日里的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怎么可能会去自杀?
所以,宛如一颗重磅炸弹投下,王启东的死成了街头巷尾人们议论的热点话题。
在王启东死了的第二天下午,一份加急文件送到了山南地区行署副专员张明亮的案头上。在地区行署的分工中,张明亮主管政法,所以他的话在整个事件的处理中有决定意义。他思考了片刻,在纸上写下了这样几句话:着永宁县公安局抽调精干力量,尽快处理此事,打消群众疑虑和不良影响。莫。
张明亮的签署意见转到了行署孟专员的手中,他写道:“完全同意云平同志的意见,请永宁县公安局抓紧办理。”
地区行署两位官员的意见下到了永宁县委和县政府,县里马上如获至宝,立刻召开了县委扩大会议。因为文革刚刚结束,头几年兴起的那种政治敏感性并未在人们心中完全消除,动不动就上纲上线的现象人们至今仍记忆犹新,所以针对这么重大的问题,县里是不敢自作主张的,直到地区的意见下来,他们才敢依言办理。
县委书记是刚从外地调过来的,对县里情况并不怎么了解,所以会议主要由县长主持。县长先简要介绍了案情,他说尸体是今天早上被死者的妻子李真珍发现的,那时尸体已经僵硬,而王启东昨天还来上班,据此估计死者死亡时间大致在昨天晚上。因为死者身份地位特殊,所以要求尽快破案。说完后他将目光转向公安局唐局长:“唐精忠,有没有信心?”唐精忠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我尽最大努力吧。”县长道:“别尽最大努力,我要你一个月破了这个案子!”唐精忠苦苦一笑,没有接话。公检法系统头几年被彻底砸烂,人员遣散的遣散,回家的回家,至今公安局中的工作人员还不齐呢,而且好多还是毛头小伙,办不了什么事,他本人虽在公安战线上奋战多年,可他浑身是铁又能打几个钉?总不能件件案子都由他亲自处理吧?县长见他沉吟不语也猜知他的心思,又补充道:“这个案子你亲自挂帅,县里所有人员你随便挑!”唐精忠心想,县里的这帮人都不是干这行的料,全请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啊!更何况头半个月的连环杀人案、枪械失窃案我都是亲自挂帅的,现在连这个案子也要挂帅,我可能有那么多精力么?所以他只是疲倦地笑笑:“我服从领导的安排。”县长道:“好,等案子破了那天我请你们喝酒。”一直没有说话的县委书记也道:“唐精忠,任务重,时间紧,你得多上上心啊!”
唐精忠除了苦笑,还能说什么呢?回到局里,他坐在办公室中,对着局里职工的花名册,闷头想了半天,才颤颤地圈定了三个人选。这倒不是因为他不够重视这个案子,而是因为他手头委实无人可派,这三个人还是好不容易从其他两个案子中抽调出来的。他详细思考了一下三个人的基本情况,便将专案小组的框架定了下来。
组长:唐精忠;
副组长:李保朝;
组员:王杰霖,张娇兰。
其中副组长李保朝是他的老搭档,两人一块参加解放战争,抗美援朝,相交莫逆。后来两人又一同脱下军装复员,在公安战线上兢兢业业合作过多年。有了这一层关系,唐精忠对他是十分放心。李保朝只比他小两岁,今年也四十七岁了,唐精忠相信凭借他的工作经验和履历,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的。王杰霖则是刚从本地速成警校毕业出来的高材生,是目前局机关学历最高的。唐精忠怕李保朝文化浅有些东西弄不懂,特意叫王杰霖过去给他凑个手。至于张娇兰,她原来是木材厂的保卫干部,调进公安局里一直从事文秘工作。女同志嘛,心细,能观察到大老爷们观察不到的东西。
他将三个人综合比较了一番,觉得这还是一个很有战斗力的团队,便将名单上报给了县里,一面紧急招呼三个人前来开会。片刻后三个人齐刷刷地站在他面前,唐精忠也不啰嗦,简单地将案情向他们介绍一下便催促他们道:“快去曲根乡看看!县里这会儿还没人过去,那里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子了呢。”李保朝和唐精忠比较熟,顺便问道:“唐局长,你怎么不去啊?”唐精忠笑着在他背上捶了一拳:“家里的事我都忙不完呢。那边的事你就全权代表了啊。”他说的家里指的就是局机关。李保朝微微有些失望,但也没多说什么,三人骑上自行车便向曲根乡赶去。
县乡结合部的土路特别难走,他们虽然骑着自行车却不能骑得太快。张娇兰率先忍受不住了,道:“这是个什么鬼地方嘛!那个王启东怎么会住到这里来?”王杰霖知道一些内幕,便撇撇嘴不屑地道:“高风亮节呗!这儿多好,换个地儿还显不出大无畏的无产阶级革命精神呢。”张娇兰又道:“也真是奇怪了,他离城里那么远,每天上班也没听说迟到呀!”王杰霖道:“他原来是个工人,工人阶级哪有睡懒觉的。”两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却见一旁的李保朝黑着脸道:“都闭嘴!少说两句话没人把你们当哑巴卖了!”王杰霖调皮地吐吐舌头,不再说话了。
曲根乡出现在他们视线当中时已是一个小时之后了。他们从来没来过这里,中间还走岔了一次道,因此正式来到村中比预想的晚了许多。远远地就看见了一大堆人围在了一个小院四周,内里还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经常办案的李保朝脑袋嗡地一声响,叫声:“坏了!”便冲了过去。
果然不出李保朝所料,那个小院的男主人就是王启东。那些看热闹的人们见到几个大盖帽赶过来,轰地一声全散了。李保朝大踏步走进院内,叫道:“有人么?”屋内却是没有动静。他大着胆子推门而入,发现屋内一个人也没有,甚至连王启东的尸体也不在---据李真珍上午报告说尸体就在屋中放着。可李真珍这会儿也不在,现场又被破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光天化日之下,难道真见鬼了?
正在这时门外跑进来两个气喘吁吁的中年汉子,他们是这个村的村长和书记。两个人哭丧着脸,对三人道:“公安同志,不,不好了,王启东的尸体没有了!”李保朝虽然已有心理准备,可还是忍不住发火道:“你们怎么搞的?连个尸体也没看住!”村长怯怯地道:“我们本来组织了一个民兵排在这儿守着,可不知后来怎么这儿就来了不少群众,尸体也就没有了!”李保朝道:“大白天的,那么大的一个东西还能飞了不成?”村长诚惶诚恐地道:“是,我们错了。”李保朝又问道:“李真珍呢?”他上午曾见过李真珍一面,可那时因为匆忙,有好多细节问题她并没有说,他还等着找她过来仔细问问情况呢。村长和书记互相看了一眼,低头道:“不知道。”李保朝简直快要气疯了,他现在才意识到司法程序有很多不健全的地方,可他现在还能说什么呢?闷闷地他甩出一句:“还不快去把李真珍给我找过来?”村长连声道:“是,是,”一溜烟地跑了。书记也要走,却被李保朝留了下来:“别走,跟你探探情况。”书记道:“有什么话你问吧!”李保朝便借机询问起了王启东生前的一些基本情况,王杰霖在一旁打开笔记本做着记录。这个书记是有问必答,可他平时与王启东联系不多,好多问题他也弄不清楚。
就在此时村长领着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进来。她穿着蓝格子的确良布衫,斜纹混纺裤子,脚下一双圆口布鞋。李保朝定睛一看,见正是李真珍,便放弃了对书记的问话,改问她道:“李真珍,你到哪儿去了?”他的口气中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冷峻。因为他已经预感到,事实的真相远远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