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村子非常像哥萨克人的村子“斯塔米斯迪”,有栅栏,大门上面有个方形的小塔楼,里面有哨兵日夜监视。房屋都遮在浓密的树荫下面,房顶都是高高的,涂有黏土的木板墙,住在里面的居民生活的十分满足。
另外,由于与东部俄罗斯乡村的接触,哥萨克人差不多已经完全丧失了原有的特性。可是他们依然十分勇敢灵活、警惕性高,适合在军事防线上的警戒卫士,所以无论是在对长期造反的山民的追捕中,还是在马上的比武竞赛中,他们都被称为世界上最优秀的骑手。
本地人的服装已经和高加索村民的服装互相混同,但是从他们的优雅动人的体形上,还可以很容易辨认出他们出自一个非常优秀的种族,在高高的皮帽下面也很容易看出这些坚强有力的面孔,很浓密的胡子盖满了整个颧颊。
当凯拉邦大人、阿赫梅和范·密泰恩在旅馆的餐桌旁边坐下用餐的时候,端上来的饭菜是从附近的“杜坎”里买来的:猪肉商,屠夫食品杂货商往往在这种杜坎里都同操一业。这顿晚餐有一只鲜美烤火鸡,加了牛奶干酪块的玉米面蛋糕,这种蛋糕名叫“加夏普里”;还有必不可少的传统菜“布利尼”,就是一种加酸奶的油煎鸡蛋薄饼;还有鱼,几瓶浓啤酒和几小瓶伏特加,这都是烈性的烧酒,它在俄罗斯人当中的消耗量达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实话实说,在黑海边缘一个偏僻小村的旅馆里,这已经是很好的了,加上大家胃口大开,所以客人们对这顿丰盛的晚餐大加赞赏。
吃完晚饭以后,阿赫梅离开餐桌,布吕诺和尼西布仍然在大吃他们那份火鸡和传统的鸡蛋饼。他按照自己的习惯到驿站去,以便催促他们更换拉车的马匹。如果有必要的话,除了车夫的小费以外,对于和驿站站长讲好的每匹马每俄里五个戈比的价钱,有时多付十倍也行。
在等待他的时候,凯拉邦大人和他的朋友范·密泰恩来到一个十分青翠的亭子里,河水潺潺地从长满青苔藓的柱子上流过。
如此悠闲地沉浸在甜蜜的梦想之中,这种机会真是十分少有,东方人称之为“至高无上的享受”。
另外,对于如何消化的晚餐来说,水烟筒的作用也是必不可少的。两支水烟筒早已经被仆人从马车里拿来交给了他们的主人,在命运赐给他们的这种消磨时光的温馨中显得很和谐。
两支水烟筒马上就装满了烟草。当然不用说,凯拉邦大人仍然按照自己的习惯装的是波斯的东贝基烟草,范·密泰恩装的则仍是他喜欢的小亚细亚的拉塔基亚烟草。
两支烟筒点着以后,两位吸烟者互相紧挨着躺在一条长凳上。长长的金蛇烟管上缠着金丝,末端是一个波罗的海的琥珀吹口,它们各自在两个朋友的嘴唇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芳香的烟雾在被清水巧妙地变凉之后才到嘴里,香烟的味道很快就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凯拉邦大人和范·密泰恩经常沉浸在水烟筒提供的这种远胜于烟斗、雪茄、香烟的快乐之中,他们默默地半闭着眼睛,就好像被烟雾托在空中的鸭绒一样飘飘欲仙的感觉。
“啊!这才叫享乐!”凯拉邦终于说道,“如果要消磨一个小时,我不知道还有比水烟筒更好的方法了!”
“这种谈话不会发生任何争论,”范·密泰恩答道,“只会使人变得更愉快!”
凯拉邦紧接着又说道,“土耳其政府用税收来打击烟草,使烟草的价格涨了十倍,这样做是考虑得太不成熟了!正是由于这种愚蠢的想法,水烟筒才变得少人问津,最终有一天会消失的!”
“这的确会令人十分遗憾,凯拉邦朋友!”
“至于我,范·密泰恩朋友,我对烟草偏爱到这样程度,宁可自己死去也不会放弃烟草。是的!死也不会!我曾经在阿穆拉特四世时代生活过,这个暴君想用死刑来强迫禁烟,可是人们只会在看到我的头和肩膀掉下来以后,才能看到我的烟斗从嘴唇上掉下来!”
“我的想法和您一致,凯拉邦朋友。”荷兰人说着连连猛吸了两三口。
“别吸得这么快,范·密泰恩,求求您,别吸这么快!您这样来就不能品味美妙的烟雾,让我觉得您像一个囫囵吞枣的饕餮之徒!”
“您说的有道理的,凯拉邦朋友。”范·密泰恩答道,他可不想用争吵来干扰如此温馨的安宁。
“很有道理的,范·密泰恩朋友!”
“不过说实话,凯拉邦朋友,我感到十分惊讶的是,我们这些烟草批发商也会从我们自己的商品中获得十分多的乐趣!”
“那原因什么?”凯拉邦问道,他同时向后靠一下。
“这是因为,糕点师傅通常都讨厌糕点,糖果商通常都讨厌糖果,我觉得一个烟草商应该害怕……”
“听我说,范·密泰恩,”凯拉邦答道,“只说一句话,请您仔细听一听!”
“哪一句话?”
“难道您曾经听说一个酒商蔑视他出售的饮料吗?”
“当然没有听说过!”
“那好,酒商和烟草商根本是一回事。”
“对了!”荷兰人答道,“我觉得您的解释真是完美极了!”
“可是,”凯拉邦又说,“您在这方面好像想跟我争论……”
“我可不想跟您争论,凯拉邦朋友!”范·密泰恩马上回答。
“想的!”
“不想,我向您发誓!”
“说到底,既然您就我对烟草的兴趣提出了一种带有一些挑衅性的看法……”
“请您相信……”
“不……不!”凯拉邦变得激动起来,“我能理解含沙射影的话……”
“我根本没有说过任何含沙射影的话。”范·密泰恩答道,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也许是刚刚吃的丰盛的晚餐的原因——开始对这种固执感到十分不耐烦了。
“说过,”凯拉邦反驳说,“现在该轮到我对您说一句了!”
“那就请你说吧!”
“我不明白,不!我不明白您竟在用一支水烟筒里吸拉塔基亚烟草!这样缺乏鉴赏力根本就算不上是一个非常自重的吸烟者!”
“我完全有权利吸它,”范·密泰恩回答说,“因为我更喜欢小亚细亚的烟草……”
“小亚细亚!真的!说到烟草,小亚细亚永远不如波斯!”
“那要看情况!”
“东贝基烟草如果被洗了两遍,仍然保持着十分浓烈的特色,比拉塔基亚烟草要强多少倍!”
“我十分相信!”荷兰人喊道,“过分的浓烈的特色,是因为含有颠茄的原因!”
“适量的颠茄可以提高烟草的质量!”
“适用于那些想慢慢地毒死自己的人!”范·密泰恩反驳。
“这根本就不是毒药!”
“这是一种毒药,而且是十分厉害的一种!”
“难道我会因此就死了吗?”凯拉邦吼道,这可是关系到他的事业,他把一口烟全吞了下去。
“绝对没有,但是你会因为它死去的!”
“那好,如果在我死的时候,”凯拉邦重复着,他的声音剧烈得令人害怕,“我还是希望东贝基烟草比被称为拉塔基亚烟草的干草要好得多!”
“对这样一种谬论我们决不能放过去!”范·密泰恩说,他的情绪也激动起来了。
“但是它能过去!”
“您竟敢对一个买了二十年烟草的人说这样的话!”
“您竟敢对一个卖了三十年烟草的人说与其相反的话!”
“二十年!”
“三十年!”
进入了这个激烈辩论的新阶段,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然而当他们激烈地互相指手画脚的时候,烟嘴也从他们的嘴里滑落下来,烟管落在地上了。两人马上把它烟嘴捡了起来,同时仍然在继续争论,甚至开始进行人身攻击。
“不难看出,范·密泰恩,”凯拉邦说道,“您的确是我认识的最最顽固的人!”
“不如您,凯拉邦,不如您!”
“我!”
“您!”荷兰人有些控制不住开始吼了起来,“您看看从我嘴里吐出的拉塔基亚烟草的烟雾吧!”
“那您呢,”凯拉邦以牙还牙,“就瞧瞧我吐得像一块芬芳的云彩一样的东贝基烟草的烟雾吧!”
两个人就在他们的烟嘴上吸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两个人都不断把烟雾向对方脸上喷去!
“您就闻闻吧,”一个说,“我的烟草的气味!”
“您就闻闻吧,”另一个重复着,“我的烟草的气味!”
“我会迫使您认可,”最后范·密泰恩说道,“说到烟草,您是一点都不明白!”
“那您呢,”凯拉邦反唇相讥,“连最差的吸烟者都比你强!”
这时两个人都在火头上,嗓门大得连很远的地方都听见了。他们显然就要破口大骂,就像在战场上那样向对方扔炸弹。
就在这时阿赫梅来了。布吕诺和尼西布同时也听到了声音,和他一起走了进来,三个人站在亭子的门口。
“瞧!”阿赫梅大笑着叫了起来,“我的叔叔凯拉邦吸着范·密泰恩先生的水烟筒,而范·密泰恩先生同样吸着我叔叔凯拉邦的水烟筒!”
尼西布和布吕诺也齐声附和。
确实如此,两个争吵的人在捡起他们的烟嘴时拿错了烟筒,所以都没有发现在炫耀他们所偏爱的烟草的优良品质的时候,凯拉邦吸的是拉塔基亚烟草,而范·密泰恩吸的则是东贝基烟草!
毫无疑问,他们也哈哈笑了起来,所以最后,他们高高兴兴地握了手。任何争论,哪怕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的争论,也无法损害他们之间的友谊。
“马车套好了,”阿赫梅说,“我们现在该出发了!”
“那就马上出发吧!”凯拉邦说。
范·密泰恩和他把差点成为战斗武器的水烟筒交给布吕诺和尼西布,大家马上就在马车里坐好了。
但是在上车的时候,凯拉邦忍不住小声地对他的朋友说:
“既然您已经品尝过我的烟草了,范·密泰恩,现在请您承认东贝基烟草要比拉塔基亚烟草好得多!”
“我可以承认这一点!”荷兰人答道,他为自己顶撞他的朋友而感到非常后悔。
“谢谢,范·密泰恩我的朋友,”凯拉邦被他这种诚实的态度所感动,说,“您的承认我会永远记住!”
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巩固了一份永远不会破裂的新的友谊。
此时车子被马拉着飞跑在海岸的路上。
大约晚上八点钟,到了阿布卡西亚的边界,旅行者们在驿站里休息,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