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说,但我还是老担心她长不大,心太善良,怕被欺负,我奇怪孩子为什么长得那么慢?可是这几年来我明显老了,我都成了单位上的老太婆了。有时候我的心情特别糟糕,我就会拿着女儿出气,我用尖锐的嗓子骂她,有时候还打她。有一次,她把书包忘在外面了,我陪她去找,找到天黑也没找到,情急之下我就打她,打得我的手都麻了,她却没哭一声!邻居们看到了都来劝我住手,可我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疯了一样地打她,她那时才是个十岁的孩子啊……
我怎么那么狠呢?我怎么那么毒呢?说着说着,女人又开始了哭泣,一点一点,声音不大,却像冬夜凄冷的雨,滴滴下到人心里面去。
身边的妻子不经意地翻了身。我开始心慌意乱起来。女人的讲述和抽泣到何时才是个完呢?我可不是喜欢撒谎的人。这样的情形,不如委婉地告诉女人吧,是她打错了电话,找错了人。
于是,我在女人断续的哭泣中,委婉地进行着解释。可话刚一张口,女人突然回答说,很对不起,其实我知道我们并不相识。实际上,我欺骗了你,我女儿手术失败已经走了两个多星期了。可我实在不敢相信,我无法控制自己,她的父亲和爷爷奶奶几年前就因为车祸离开了,我身边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今晚我是随意播打了一个电话,想不到竟打通了,是你给了我一个放肆的机会……
我愣住了。想不到,事情竟是这样。女人在电话里说,谢谢你,谢谢你肯听我的电话,而没有很快揭穿我,我真不知道该怎样……突然,不知是那边手机没电,还是她扣机了,电话没有了信号。
我轻轻躺下来,却惊异地发现侧躺着的妻子脸上一片湿亮。我忙问,你怎么了?妻子说,你的电话还是老样子,周围三里远的地方都能听得到。
绝缨会
一管竹笛,清婉悠扬,似从天际云端中生,又似从楼外驿道间来。在那个闷热的黄昏,就那么丝丝缕缕地撩拨着我寂寞无依的心。
“吧嗒”、“吧嗒”,随着一阵马蹄声的临近,笛声隐了。透过窗棂,我看见一个英俊少年独坐马上,左手持剑,右手执笛,襟袖翩翩,白衣胜雪。
他仰起头,用一双含笑的眸子捉住了我,惊疑中带着一些放肆。呵,又是一个被我美貌迷醉的男人。
可不知何故,这一次我脸上竟烧得厉害,胸口也“咚咚”地跳个不停……
不久,有个自称唐狡的人,只身前来提亲,遭到父亲的拒绝。我隔窗一瞧,心急得差点跳出来——是他!
转身跑上阁楼,痴望唐狡的背影远去,我怅然若失。
不料,唐狡刚走,又有一个人经过我的窗前。这个人浑身血污,铠甲残损,发髻凌乱,布满血丝的一双大眼,似乎要撑出眼眶来,身下的赤鬃马一瘸一拐,狼狈不堪。
他的落魄,激起了我的好奇。我启窗张望,不料正与他四目相对!
“姑娘,可否赠口水喝?”他粗犷的嗓音震得我耳朵生疼。我慌乱地指指楼下,让他去求我父母。
没想到,这竟是我一生中最致命的错误。
坐在昏暗的阁楼上,我能清晰地听到他地动山摇的大笑,和父母亲一连串唯唯诺诺的应答。
之后一天,突然有很多人携金带银闯进家里,把我用轿子一路抬进了郢都。原来,这个求水之人就是被斗越椒射伤了的楚庄王。
我成了楚王的一名嫔姬。可我却憎恨这个浑身是毛、敏感多疑的家伙!我的心早已许给了唐狡。那个英俊少年,才是第一个走进我心里的男人。
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唐狡了,谁料在那座石桥附近,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对射的养由基和斗越椒身上时,我却意外地发现了唐狡。是他,他就挺拔地站在浩荡的护国大军里,地位卑下,但气宇轩昂。
我试图一步一步靠近他,再看一眼他深邃的眸子。可他面对我灼热的目光,竟低下头片刻也不敢回视。我的心,彻底坠入冰窟。
斗越椒被养由基一箭射穿了头颅。楚王终于平定了叛乱,天下大赦。楚王急命各路将臣齐集郢城大殿,开怀痛饮,尽情笙歌。直到夜半风起,皎月高悬。
——终于,楚王让我这个举国最美的女人出场,为将士们斟酒助兴。
这一刻,我等得好苦!我要亲口问一问唐狡,为什么迟迟不来娶我?为什么不敢正眼看着我的眼睛?
纤指微弓,莲步飘移,歌吟轻狂,笑靥彤红。大殿上所有男人都已为我痴狂。凡我过处,谁人不醉?
唐狡,你呢?抬起头来,正视我的眼睛!懦夫!你为什么不敢?我正要含泪质问,一阵夜风忽然吹灭了大殿所有的蜡烛。
天可怜见!此时,千言万语又怎抵得过片刻相拥?唐狡,抱紧我!
我的拥抱就像撞击在一面冰冷的墙上。那堵厚重的墙,将我生生推出一个趔趄!伴随我跌倒摔碎的,是我那颗滚烫的心。
攥着手中不知如何扯下的一缕红缨,我凄惨一笑,厉声说:“大王!有人趁黑非礼我,我扯下了他的盔缨,快点起蜡烛砍了他的脑袋!”
孰料,楚王听了,只是一阵狂笑:“所有人都摘下盔顶红缨,为战死的将士干一杯!”黑暗中,铿铿锵锵,筹杯喧响。等烛光再次点亮,只见满地的红缨如血!
我双眼迷离。再看唐狡,他,竟颔首枯坐,像一尊冰冷的石头。我瘫倒在大殿之上……
两年以后,楚王倾兵攻郑,陷入重围,甚至已有人杀到了我的车侧。突然,一个人从斜刺里杀将出来,以一对十,锐不可当,只率领百十号兵甲,不但救出了楚王,且一直杀到了郑国城下。
望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我能感到浑身的震颤。是他。只有那个曾在郢都大殿趁黑把我推出怀抱的人,才能如此勇猛!
楚王发誓重赏唐狡。我的心,却猛然像被一只大手攥紧了,生疼生疼。隔着帷幔,我抽出鞘中的匕首,放眼望去。
楚王发话:“唐狡,你无论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唐狡连连叩首:“大王息怒!我就是两年前在郢都大殿,非礼许姬的人!微臣无以回报,惟愿拼死效力!”
楚王听完,爆出一阵大笑。那声音在我听来,却抵不过我心头的一声轻叹。
揽镜自怜,我倾国容颜,毁于一旦。
拔刀
一进师门,他便成为师傅的最爱。
师傅练的是刀。年迈的师傅行走江湖数十载,惩恶扬善,除奸俘魔,一手名冠天下的绝技“天罡霹雳”,还从未遇见过真正的敌手。
惟独十八年前,红叶山庄,与沙通天比武那次,师傅拔刀的手居然慢了半拍。仅仅是这半拍,师傅就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成为了今天的“独臂霹雳”。师傅清楚得记得那是一个风雨肆虐的深夜,身高七尺的沙通天宛似一块坚实的赤铜高高耸立在红叶山庄的浮桥上,狰狞的霹雳在其头上轰然崩绽,密集的雨滴却没有打湿其半点衣衫!就在师傅提气纵身拔刀相迎的一瞬,沙通天五岁的女儿月岚忽然从瓢泼似的雨雾里哭喊着奔扑出来。
师傅拔刀的右手就在电石火光的一瞬,像段枯败的树枝永久地滞留在了红叶山庄落满涟漪的荷塘里。
即便如此,沙通天还是没能躲过师傅左手的致命一击。那一刀的速度与劲道,恰若霹雳,似闪电,如激荡八百里山川的飙风铺天盖地摧枯拉朽……
十八年过去了,那一幕惊世恶战,仍叫师傅记忆尤新。
师傅跟他讲:“所谓剑是仁气,枪是秀气,棍是蛮气,斧是凶气,而刀则是勇气。狭路相逢勇者胜,无惧无悔!”
又道:“最好的刀便是最硬的刀,最硬的刀就像脊梁,宁折不弯!”
还道:“所谓‘天罡霹雳’,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再硬气的刀,慢一瞬就是死路一条!而要练成天下最快的刀,首先就练拔刀!”
他恰恰正是弟子中拔刀最快的一个。有人悄声问他:“这么快的刀,以前是从哪里学来的?竟超越了师傅所有的弟子?”他低头不语,问的人多了,他才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来:“我要练天下最快的刀!”
自此他开始了漫长而艰苦的拔刀。一千次,一万次,十万次。在夏天澳热的荒漠里,在冬季肃杀的枫林中,在春寒料峭的百花枝头,在金风吹皱的绿水江畔……
拔刀!拔刀!拔刀!汗水像蛇一般蜿蜒滚落,臂膀练就得似铜棍一般坚硬厚实,同门师兄姊的刀法与他相较已远远不可同日而语。师傅看他练刀,赞赏的眼神里渐渐就多出一份悲凉。
五年之后,唯他凭借绝佳的资质学成了盖世绝技“天罡霹雳”。一手钢刀舞得密不透风,水泼不进。他给师傅跪下,就要辞别下山。
师傅道:“休要急着辞别,为我下山做件事罢?”
他问:“何事?”
师傅道:“为我拾回当年遗失的手臂。”
他大惊:“十八年了,如何能拾得回?”师傅笑笑:“十八年前,我曾暗中潜回过红叶山庄,那根手臂已经不在菏塘!为师只渴望死时,能得个全尸而去……”
他应诺下山。
时值初秋,万物萧杀。他于丘陵荒垣中,清风明月漫天星光下,提刀而行,忽然就仰天一声长唳,刀身发出尖啸,他横空一跃,朝无尽的虚空劈去,空气开始炽热地燃烧,河川亦为之地动山摇!
八月十五中秋,众人见他提一干枯断臂和色而归,欢声雷动。师傅激动着应身蹒跚向前,仔细抚摩验看,干瘪的眼眶里老泪纵横:“是我那只臂,是我那只臂啊!十八年了!”
仿佛就是在这喧闹的一瞬间里,众人耳边悚然划过山崩海啸的巨响,眼前一花,凛然凉气冲面而起,但也就是在一瞬间里,一切业已结束。
他的胸前赫然多了一柄斜插的钢刀!见者任谁都知道,这致命的一招正是师傅的“天罡霹雳”。众人惊呼地探望师傅,师傅已于长风中孑身伫立,仿若铜像一般,眼泪泫然扑地。
他大张着嘴,瞠着白眼,几乎致死也不相信这是事实,不相信自己苦练五年的刀技竟被师傅一招致命。
众人惊呆,却听师傅道:“将其女礼厚葬!”徒弟们闻之色变,再抬头看他。只见他已恢复花容月貌般的妩媚,长发随山风摇曳飘展。
“这是沙家的独门绝学‘伪阳功’,她果真便是月岚!五年……她竟伪装了五年!五年间她已拔刀一百八十万次。”师傅怆然涕泣:“殊不知,世间最好的刀法其实并不是‘天罡霹雳’,而是‘无心刀法’,只要有心,有爱、恨、情、仇,拔刀就永远不是最快!”
“世间绝不能再有人练成此刀法!”
众徒弟正听得痴迷,但闻一声长啸,师傅已纵身向万米深渊跃下……
匪妻植菊
山匪吴起闯进家里时,植菊还睡在梦里。吴起将植菊赤裸的身子用张破席裹紧,尔后对惊醒的植菊说,别怕,我是吴起。
山匪吴起?不得好死!植菊怒声叱骂。吴起笑了。吴起想起以前抢过的女人,大多一听到他的名号就被吓晕过去,可这女子竟是例外。
吴起将植菊夹在腋下,跃身欲走,植菊焦急地喊一声等等。吴起冷笑,这个破家还值得留恋?跟我上山,要啥有啥!植菊说,你带上我的衣箱,我不能光着身子上山!吴起笑着,顺手抓起了墙角的衣箱。
吴起将植菊弄上山,拜堂成亲后才发现,植菊的下半身竟是一片漆黑的胎记。植菊裸身线形虽美,但外像极其难看。吴起就暗悔自己白天看走了眼,只记得那天策马横穿冀阳城时,一下就被角落里貌美如画的植菊晃花了眼,还险些从马背上坠下来跌死。但他绝没想到植菊身子虽温滑如缎,却如此不堪入目。
吴起打开植菊的衣箱,里面竟满满当当是手做的嫁妆。
吴起大恸,从此不再搞别的女人。植菊也对他贴心,他便认了。吴起渐渐觉得植菊就是上天派给他的最好的女人了。
后来一天,植菊对吴起说,既然跟了你,你要我下山去看一个人。
吴起问,谁?
植菊说,乔三。
吴起冷了脸,抢你那天我就把那龟孙剁了,看他作甚?
植菊说,你杀了他我更得去,不是家里要把我许给他,他不会死。
吴起瞪眼,那也未必,他为富不仁,多行不义!下山?休想!
植菊问,那你是要我死了?吴起答,山上有规矩,女人下山必有灾患,我的女人下山,你让弟兄们怎么看?
植菊一字一句道,你要我活,就放我下山!
吴起怒目盯视植菊,眼眶里似要崩出血来。然而是夜,吴起还是暗中命两个心腹放植菊下山了。没办法,他开始宠这个女人。
植菊从乔家回来,发现吴起左手少了一根小指,问。吴起说,你别问,以后不要再下山!植菊偏问,这是哪个龟孙定的规矩?吴起说,我。植菊说,那就废了它,要么,你就废了我。这不是人定的规矩。吴起听后,哑了样陷入沉默。
不久,植菊又要下山,这次看的,是大姐植梅和二姐植兰。吴起阻拦。不是不让你去,她们嫁得那么远,我不放心。
植菊笑了,哪里不放心?你有的是钱,再派俩人跟着我嘛。
吴起咬破嘴唇,你这婆娘好狠!植菊说,谁叫我是山匪的女人?
吴起自此,就废了那条女人永世不得下山的规矩。匪帮,却并没散伙。
转年初春,当漫山遍野开满灿灿的迎春花时,植菊又问吴起,估计我哥植竹添娃了,做妹的该不该去看看?
吴起眯了双眼,夯住植菊双肩,你啥时能给我生个娃?
植菊的话轻柔得像一团水雾。如果你行,我回来就给你生!
植菊一去三个月。再回来,已经不是先前的植菊了。植菊臂膀上缠着厚厚的黑纱,身边俩随从变成了一个男人的陌生面孔。
吴起单手握了匣子枪,挑起陌生男人的下颚问,你小子是哪条道儿上的?我的人呢?
死了。男人答道,临死前还被搅开了膛。听说了吗?日本人打过来了,不抗日你我就都他妈的等死!
吴起“喀嚓”一声推上子弹,枪口一撩,说,老子手里的枪想打谁就打谁!用得着你指挥?
这时披散了头发的植菊就从人群里挤出来喊,吴起,快放了他!这次没有他我就回不来了。吴起听了一悚,枪口随即矮下三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