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与您何干?我还没有蠢到见人就自报家门的地步……告诉您吧:我是个傲慢的人。跟你们那帮哥儿们没有共同的语言,我也不把你们这帮人放在眼里。”
“瞧您……哼……您是铁了心不说自己姓什么了?”
“我不想说……要是对任何一个不务正业的人都通名报姓,都自我介绍一番,那我十张嘴也不够用……我是个傲慢的人,在我的眼里您同那些跑堂的全是一路货……愚昧无知!”
“瞧瞧您……您别自以为是什么高贵的人……等着瞧吧,我们马上就会弄清,您是个什么货色……”
男傧相气鼓鼓地走到同新娘并排坐着的新郎身边,他的脸红得像炸虾似的,两眼不住地眨巴着……
“尼基沙尼基沙是尼基塔这个名字的小名、爱称。”男傧相问新郎,同时朝黑发男子那边摆了下头,“那个戏子姓什么?”
“我不认识,”新郎说,“他不是我的熟人。我估摸着他是家父请来的。你去问问我父亲。”
“你父亲现在他的书房里,醉得一塌糊涂……像个猛兽一样在打鼾。您也不认识他?”男傧相问新娘。
新娘说她不认识那个黑发男子。男傧相耸了耸肩,转身向来宾们一一打听起来。客人们都说,此黑发男子面很生,他们是生平第一次见到他。
“这么说来此人是个骗子,”男傧相斩钉截铁地说,“是个不请自来的,而且还在这儿悠然自得,就像在老朋友家里一样。好吧!我们就来让他瞧瞧什么是‘现如今’!”
男傧相走到黑发男子面前,双手叉着腰。
“您有请帖吗?”他问,“请把请帖拿出来看看。”
“我是个傲慢的人,我才不会把请帖给随便什么人看的。请您从我这儿走开……干吗老缠着人呢?”
“这么说您是不请自来了?既然没有请帖,那您就是混进来的,您是个骗子。现在我们才知道您打哪儿来,是个什么人物了。现如今……就是说现在,我们都知道,您是个什么玩意儿……原来您是个混混儿——该收场了!”
“要是聪明人对我说这些傻话,我会给他一记耳光,而对你们这些蠢货,我怕弄脏了我的手。”
男傧相串了几个房间,召来了五六个朋友,带着他们找到黑发男子。
“尊敬的先生,请让我们瞧瞧您的请帖!”男傧相说。
“我不愿意。请你走开,在我还没有……那个之前。”
“您不愿意拿出请帖来?这么说,您是没有请帖就自个儿进来了?您有什么权利这么做?这么说您是骗子?请您出去!请吧,先生!劳您驾了!要不然——我们马上就把您从楼上……”
男傧相和他的朋友们抓住黑发男子的两只胳膊,架着他来到房门口。客人们也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黑发男子提高嗓门指责人们的愚昧无知和伤害他的自尊心。
“请吧,先生!劳驾了,美男子!”洋洋得意的男傧相嘟嘟哝哝地说,把他拽到楼门口,“这下我们可认识了你们这帮美男子是些什么东西了!”
就在楼门口,他们硬是给黑发男子穿上大衣,戴上帽子,然后朝他背上一推。男傧相乐得笑个不停,还用那镶着宝石的戒指朝他后脑勺使劲一敲……黑发男子摇晃了一下,仰面朝天倒在地上,接着就顺着楼梯一级级地滚了下去。
“再见吧!向您家里人问好!”男傧相得意扬扬地说。
黑发男子站起身来,拍了拍大衣上的土,然后抬起头来说:
“傻瓜就只会干傻事。我是个傲慢的人,我不会在你们面前低三下四。让我的马车夫来对你们说我是什么人。格里戈利,请到这儿来!”他朝大街上喊了一声。
客人们下楼来了。过了一会儿马车夫从外面进到前厅。
“格里戈利!”黑发男子对马车夫说,“我是什么人?”
“是我的雇主,谢苗·潘切列伊奇……”
“我是什么身份?我是怎样取得这个身份的?”
“荣誉公民,您是凭自己的学识得到这个荣誉的。”
“我在哪儿供职,担任什么职务?”
“您在商人波得歇金的工厂的技术部门工作,是机械工程师。按规定您的年薪是三千……”
“现在你们明白了吗?这是我的请柬!是新郎的父亲、商人西涅雷洛夫请我参加今天的婚礼的。不过他现在喝醉了……”
“我亲爱的,我最最亲爱的!”男傧相高声喊了起来,“干吗您不早说呢?”
“我说过我这个人很傲慢……我有自尊心……再见吧,先生们!”
“喂,不,您别走……罪过呀,老兄!请留步,谢苗·潘切列伊奇!现在才看出您是个什么人了……我们走吧,为你的文化教养干一杯……为了一种思想……”
这个傲慢的人皱起了眉头,往楼上走去。过了两分钟,他就已经站在食品柜台前,喝着白兰地了。
“在这个世上,一个人要是没有一点傲气,那是没法活的,”他解释说,“我对任何人都从不让步!对任何人!我懂得自己的价值。可是,你们这些不学无术的蠢人却懂不了。”
一本相册
九品文官克拉杰罗夫,清癯干瘦,就像海军部大厦位于彼得堡涅瓦河畔绵延近半公里的海军部大厦是俄国民族艺术最杰出的建筑之一,由扎哈罗夫设计建造。中央塔楼顶上的镀金长针一样。他向前跨出一步,面向着日梅霍夫,说:
“大人!我们,您的下属,蒙您多年来对我们的领导,深受您慈父般的关怀,今衷心地敬祝……”
“在整整十年有余的时间内……”扎苏欣悄悄告诉他。
“在整整十年有余的时间内,我们,您的下属,在今天这个对我们……那个……意义重大的日子里,为了表示我们崇高的敬意和深深的谢意,谨向大人呈献这本贴有我们相片的相册。我们祝愿您在您这有重要意义的一生中,永远永远地,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永远不离开我们……”
“在追求真理和进步的道路上,您以自己慈父般的谆谆教诲……”扎苏欣又补充两句,擦去额上突然冒出的汗水,显然也很想说几句,大概早已准备了发言稿。“而且,愿您的旗帜,”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在创造、劳动和社会觉悟的广阔天空里永远飘扬,高高飘扬!”
在日梅霍夫满是皱纹的左脸颊上滚动着泪珠。
“先生们!”他声音颤抖地说,“我没有料到,怎么也没有想到,你们会庆祝我这不足挂齿的周年纪念日,我十分感动……甚至……万分感动……我至死也忘不了这个时刻。请相信,朋友们,请诸位相信,谁也没有像我那样希望你们一帆风顺,名利双收……要是过去有过什么不愉快的事,那也是为了你们好……”
四品文官日梅霍夫同九品文官克拉杰罗夫又拥抱又亲吻,而后者没有料到会受到如此恩宠,兴奋得脸都发白了。然后他们这位上司做了个手势,表示他激动得说不出话了,可是出乎意外地他竟然哭了起来,仿佛人家不是给他送相册,而是相反,从他手上把相册夺走似的……稍后,他稍稍定了定神,又说了几句带感情的话,还让大家握了握他的手。于是,在大家一片欢呼声中,他走下楼去,然后坐上了轿式马车,在大家的祝福声中,扬长而去。他坐在马车上,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喜悦之情油然而生。他又一次哭了起来。
在家里,等候他的是又一番欢乐庆典。全家人和亲戚朋友为他安排了盛大的欢迎会。这使他觉得,他的确为祖国做出了许多贡献。这个世上要是缺了他,我们这个国家恐怕就会糟透了。整个周年纪念日的宴会上,尽是举杯祝贺,慷慨陈词,拥抱亲吻,泪流满面。总而言之,日梅霍夫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的功德受到人们如此珍爱,如此景仰。
“先生们,如果一个人,为官一生,比如说,不是敷衍塞责,不是尸位素餐,而是恪尽职守,那他就不得不经历各种坎坷,遭受各种折磨。就在两个钟头前,我所经受的种种坎坷、磨难、痛苦、折磨都得到了补偿。本人为官期间,矢志不渝地奉行一条原则:民为重,官为轻,民为官之主,官为民之仆。今天我得到了最高的奖赏!我的下属赠送我一本相册……就是这本!我感动极了!”
前来庆祝的各色人等都弯下腰,俯着身,凑近相册,仔细地翻看起来。
“这相册真漂亮!”日梅霍夫的女儿奥莉娅说,“我想,它值五十来个卢布。啊,太美了!老爸比,你把这相册给我吧。你同意吗?我来收藏它……这可是一件好东西。”
午宴后,奥列奇卡奥列奇卡、奥莉娅等都是奥丽加的小名、爱称。把相册拿回自己的房间,锁在书桌里。第二天她从相册里把那些小官吏小职员的照片一张张抽出来,撒了满地,然后换上她在贵族女子学校的同学的照片。结果,穿文官制服的让位给了穿白色女式宽领大衣的。日梅霍夫大人的小儿子科利亚捡起了撒在地上的照片,给照片上的人的衣服都涂成红颜色,把没有小胡子的加上绿色的唇髭,把没有留大胡子的加上一大把胡须并涂成深褐色。那些没有什么可上色的相片,他就在上面把人头像剪下来,用大头针扎住他们的眼睛,玩开了小兵打仗的游戏。九品文官克拉杰罗夫的头像也被剪了下去,科利亚把它贴在一个火柴盒上,然后拿着这个火柴盒到书房去见他的父亲。
“爸爸,您瞧,纪念像!”
日梅霍夫哈哈大笑起来,身子不由得晃了晃,心里一阵欣喜,抱着儿子吻了又吻他的小脸蛋。
“很好,去吧,小调皮,拿去给你妈妈也瞧瞧,让你妈也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