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这完全可能。因为那只猫被打怕了，而红脚隼尾巴上的羽毛大概都被拔光了。这里谈不上要有多大的学问，尊敬的先生！我孩子的教父养过一只猫，很抱歉，它竟然能吃黄瓜。那是用鞭子抽了它两个来月，才让它习惯的。野兔也是这样，如果狠狠地揍它，它还会划火柴哩！您奇怪什么？很简单嘛！它只要把火柴往嘴里一放，嗞啦一声就划着了！动物跟人一样。人要是挨了打就会变得聪明些。这些活物全都一样……”
人群中有些穿厚呢长大衣的人比肩继踵，来来去去，他们腋下夹着公鸡和鸭子，这些家禽都骨瘦如柴，现出一副挨饿的样子。鸡雏从笼子里伸出那丑陋的掉了毛的脑袋，啄食泥地上的什么东西。拿着鸽子的小男孩察言观色，极力想辨认出您是不是鸽子迷。
“是呀！对您用不着多说什么！”一个人怒气冲冲地说，“您先看看，然后才开口！难道这是鸽子吗？这是鹰，不是鸽子！”
一个瘦高个子在卖一只毛色雪白的哈巴狗。此人留着连鬓胡子，唇髭却刮得光光的，从外表看像是个听差，一副病态，而且醉醺醺的。那只养了多年的哈巴狗不停地叫着。
“女主人吩咐我把这家伙卖掉，”听差说，轻蔑地冷笑了一下，“她人老了家也穷了，连自己吃的都维持不了，瞧，现在连狗和猫都得卖了。她老哭哭啼啼的，舍不得呀，她还亲这些畜类哩，可现在穷得要把它们卖了。是真的，一点也不假。先生们，你们买下它们吧！我们等着要钱去买咖啡。”
但是谁也没有发笑。一个小男孩站在一旁，眯起一只眼，一本正经地用同情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听差。
最有趣的是鱼市。十来个农民坐成一排。每人面前摆着一只水桶，所有水桶里却搅得乱作一团。混浊的呈绿色的水里蠕动着鲫鱼、泥鳅、小鱼仔、田螺、蛤蟆、北螈。一些断了腿的大水蜘蛛在浅浅一层水面上窜来窜去，爬到鲫鱼的背上，又从蛤蟆的身上跳过去，蛤蟆又把水蜘蛛压在下面，然后北螈又爬到蛤蟆身上。它们全都在活蹦乱跳！墨绿色的冬穴鱼是比较值钱的一种鱼，颇受顾客青睐，因此它们被单独放在水罐里，虽说在水罐里不挤，但却游不开来……
“鲫鱼，鲫鱼，顶呱呱啦！全是活的啦，先生们，让它死都死不了！哪怕在水桶里放上一年，它们都死不了哇！我抓的这些鱼刚一个礼拜。先生们，我是在别列尔瓦河里捉的，我又从那里直接捎到这儿来的。鲫鱼两戈比一条，泥鳅三戈比一条，小鱼仔十戈比买十条，全是活的！先生你来几条小鱼吧，十条收您五戈比。要不要点小鱼虫子？”
卖鱼人把手伸进桶里，用他那粗糙的手指从桶里抓出一条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非常好看的小鱼或者小鲫鱼。水桶旁边放着钓鱼线、大大小小的鱼钩、鱼具。池塘里捞的鱼饵在阳光照射下现出火红的色彩。
在放着鸟笼的大车和装着鱼的水桶附近，有个爱好动物的老人在来回走着。他头戴毛皮便帽，眼睛上架着铁边眼镜，脚上穿着胶皮雨靴，很像是两艘装甲舰只。正如此地人们所形容的，他是个“人物”，不过穷得叮当响。但是，尽管如此，他却喜欢同卖主讨价还价；他的情绪时高时低，在他来了情绪时，就一个劲地硬给买主出点子想办法。大约在一个钟头内他就能把所有的兔子、鸽子和鱼考察一遍，而且考察得非常仔细，还可以给几乎所有这些活物，甚至每个活物定出品种和价钱。他像孩子一样，特别对红额金翅幼雀、小鲫鱼和小鱼仔感兴趣。比如说，你要是同他谈起鸫鸟，这个怪人会告诉你一些在任何书本上都读不到的东西。他会以赞叹的口气热情地向你侃一通。此外，他还会怪你竟然对这些事一无所知。要是谈起红额金翅幼雀和红腹灰雀，他会随时滔滔不绝地给你说个没完没了；他一说起来总是鼓起眼睛，挥动胳膊。在这个广场上只有寒冬腊月时可以见到他，夏天他就在莫斯科河对岸用小木笛的声音诱捕鹌鹑，有时就在河边钓鱼。
还有另外一个“怪人”，这是个高瘦高瘦的绅士。他戴着墨镜和有帽徽的制帽，脸刮得干干净净，很像古代的书吏书吏，此处指古代罗斯附属于王公宫廷或官邸的修书（多为史书）或抄书的官吏、史官等。他也是动物爱好者；他的官阶不低，同时还兼职中学教员。广场上的那些常年的买卖人都知道他这个人，因而都很尊敬他，见面时总是向他鞠躬致意，甚至给他送了一个特殊的尊称“代大人”。他在苏哈列瓦附近查阅资料、钻研书本，在喇叭广场上物色各种良种鸽子。
“老师先生，请过来一下！”他的养鸽朋友大声喊他，“代大人，请您鉴定一下这些筋斗鸽！”
“代大人！”四面八方都朝他喊。
“代大人！”有个小男孩从林荫道的什么地方也跟着喊叫。
他显然早已习惯了“代大人”这个尊称，于是他一脸严肃，目光严厉，双手捧起一只鸽子，把它举过头顶，开始仔细审视。但此时他皱起眉头，像个巫医那样，变得更加一本正经了。
喇叭广场是莫斯科的一处弹丸之地。在这个地方，人们深情地爱着各种动物；也正是在这个地方，人们又在折磨这些动物。这个小小广场日复一日地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但它的嘈杂喧哗声，往往令人感叹不已。那些从林荫道走过的办事人员和虔诚的教徒往往弄不明白这群人——这些戴着五颜六色各种各样帽子的人，聚集在这个地方是为了什么，他们在这里谈些什么，做些什么买卖。
新病旧药
根据不同病情症状做开刀手术，跟治疗间歇热（febris intermittens）相类似。开刀前，病人因全身末梢血管痉挛而面色发白，瞳孔放大。一般而言，必须指出，上司的模样容易刺激病人血管舒缩中枢和神经系统（nervus oculomotorius）。病人感到全身发冷。在开刀时，我们会看到病人体温升高，皮肤感觉过敏。开刀后，病人感到浑身发热，大汗淋淋。
根据与此相类比，我建议学生们在入学之前服用奎宁丸。
胖子和瘦子
在尼古拉铁路的一个火车站上，一胖一瘦两个朋友相遇了。胖子刚刚在站前餐厅里用过餐，他的嘴唇上还沾着油，像熟透了的樱桃一样油光锃亮。他身上有股核列斯酒和橙花的气味。瘦子刚从车厢里出来，肩扛着包袱，手提着箱子和硬纸盒。他身上则散发出火腿肠和咖啡渣的气味。在他背后，一个下巴很长的瘦女人不时地探头张望，这是他的妻子；还有个眯着一只眼、身材稍高的中学生，那是他的儿子。
“波尔菲利！”胖子见到瘦子就大声喊道，“是你呀？我亲爱的！咱俩好久好久没见面了！”
“我的老天爷呀！”瘦子惊叫起来，“这不是米沙吗！小时候的朋友！你打哪儿来？”
两个朋友又是拥抱又是亲吻，一连吻了三次，然后彼此看着对方泪汪汪的眼睛。两人都又惊又喜。
“我亲爱的！”瘦子接完吻后开口说，“我真没有想到！实在太突然了！哎，你好好看看我吧！你还是像从前一样的帅！一样的派！一样的讲究穿戴！哎呀呀，你这个人哪！我的天呀！喂，现在你怎么啦？成了款爷了吧？结了婚吗？我已经成家了。你看……这是我妻子路易莎，她娘家姓万岑巴赫……是新教徒新教徒，此处指路德派新教徒。16世纪欧洲宗教改革运动中由德国人马丁·路德于1517年创立的教派，反对以罗马教皇为首的天主教会和从事反封建的社会政治运动。这是我的儿子纳法纳伊尔，三年级学生。纳法尼亚纳法尼亚是纳法纳伊尔的爱称，过来见见我小时的朋友。我们曾经一块儿上学！”
纳法纳伊尔想了想，然后摘下帽子。
“我们是同班同学”，瘦子接着说，“你还记得不，当时同学们是怎样拿你开心的？给你起了个外号叫赫洛斯特拉特赫洛斯特拉特，古希腊人，为了出名而不惜采取一切手段破坏艺术珍品；此名称转义为“破坏文化珍品的人”“虚荣心重的人”等，因为有一回你拿香烟把公家的书烧了一个窟窿；给我起的外号是厄菲阿尔忒斯厄菲阿尔忒斯，古希腊人，曾向波斯军队出卖情报而导致波斯军入侵；此名称转义为“告密者”“打小报告的人”等，因为我喜欢嚼舌头，信口开河，搬弄是非。哈哈！当时我们都是天真无知的孩子！纳法尼亚，别害怕，过来呀，靠近点……噢，这是我妻子，娘家姓万岑巴赫……她是新教徒……”
纳法纳伊尔迟疑了一下，躲到父亲身后去了。
“哎，朋友，你过得好吗？”胖子热情地望着瘦子朋友问道，“在哪儿供职？做到多大的官啦？”
“我有份差事，亲爱的！我已经升到八品文官的位子了，干了一年多，还得了一枚斯坦尼斯拉夫勋章。不过薪俸不多……咳，管它呢！我妻子给人家上音乐课；我呢，还搞点外快——用木料做烟盒。烟盒的做工很精美！我卖一卢布一个。要是有人一下买十个或者十几个，你知道，我原来在一个大机关里当科员，现在把我调到这儿来当科长，干的还是原来那个部门……往后我就在此供职了。喏，你怎么样啊？恐怕已经做到五品文官了吧？啊？”
“不对，我亲爱的，得往上提一点，”胖子说，“我已经升到三品文官了……”
刹那间，瘦子脸色陡然一变，目瞪口呆，但他那张扭曲而色如槁灰的脸很快就露出一副由衷高兴的模样。这似乎让人感到，他脸上容光焕发，眼里熠熠生辉。而实际上，这时他本人则缩头缩脑，弯腰曲背，好像矮了半截……他的箱子、包袱和硬纸盒也萎缩了，变形了……他妻子的长下巴拉得更长了；纳法纳伊尔垂着手笔直站立，扣上了学生制服上的所有纽扣……
“我，大人……非常荣幸！可以这么说，我童年的朋友，突然间，成了达官贵人！嘿嘿嘿，大人！”
“哎哎，你得了吧！”胖子皱起眉头，“你何必用这种口吻？我们是儿时的朋友……不必来这一套官场上的繁文缛礼！”
“那怎么行呢！瞧您说的，大人？”瘦子嘿嘿笑着，身子更加往下缩了，“大人的恩泽，有如雨露甘霖……这是，大人，这是我的儿子纳法纳伊尔……这是我的妻子路易莎，是新教徒，但不怎么虔诚……”
胖子本想反驳他几句，但看到瘦子那副酸溜溜的样子——毕恭毕敬、诚惶诚恐、曲意逢迎，这弄得他这个三品文官直感到恶心。他扭过脸去向瘦子伸出一只手告别。
瘦子赶紧握住他三个手指头，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礼，同时还像中国人那样发出“嘿嘿嘿”的笑声。他妻子也跟着笑了起来。纳法纳伊尔咔嚓一声两脚跟一并，敬了个礼，但却把学生帽碰得掉在了地上。这一家三口感到受到了恩宠，有些受宠若惊。
一个怀着感激之情的德国人
我曾经认识一个怀着感激之情的德国人。
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在德国美因河畔的法兰克福。当时他正在愚人街“愚人街”原文是德语Dummstrases。上行走，牵着一只猴子。他面有饥色。但脸上仍露出对祖国的爱和对命运不屈服的神情。他悲悲戚戚地唱着歌，猴子蹦蹦跳跳。我很可怜他，给了他三马克银币。
第二次见到这个德国人是在奥得河畔的法兰克福德国有两个城市都叫“法兰克福”，但所处地理位置不同，以所在的河流名相区别。此时他正在蠢驴街“蠢驴街”原文是德语Eselstrases。上卖油煎小灌肠。他老远就看见了我。他流着泪抬起头对我说：
“啊，谢谢您，我的先生“我的先生”原文用俄语译音мейн герр，译自德语Mein Herr。我永远不会忘记您给的那枚银币，您用它救了我和我那只死去的猴子免遭饥饿！您那枚银币让我们得到了温饱！”
第三次我们见到他是在我们俄国原文用德语（in） diesen Russland（这个俄国）。他当时在教俄国孩子学古代语言古代语言，亦称古典语言，通常（和这里）指古希腊语和拉丁语等、三角学和音乐乐理。课余时间他还谋求铁路学校校长的差事。
“啊，我记得您！”他握着我的手对我说，“所有的俄国人都不是好人，但您是例外。我不喜欢俄国人。但我至死都记得您和您给我的那枚银币。”
以后我再也见不着他了。
我的俏皮话和喜爱的格言
与我同住在一个街区的克罗科基洛夫先生收受我房东的贿赂，比方说，要是在这个时刻——接受贿赂时——他被我痛打了一顿，那么，这是不是说我在他执行公务时打了他？
农夫彼得有五只鹅、六只鸭和十只鸡。在他命名日那天他宰了一只鹅和两只鸡。如果我们知道在午宴时某个人物造访了他，并且也知道此公是何等样人，那么请问：彼得还剩下什么？答曰：一堆鹅毛鸡毛。
哈姆雷特王子说：“如果对每个人论功行赏，那么谁可以免挨耳光？”这是莎士比亚的戏剧《哈姆雷特》第三幕第一场的台词。这话难道也可以用来说那些戏剧评论家吗？
俄国“野味市场”的肉商比肉还多。
牙医的越权行为和行政操作上的胡来，就是好牙坏牙一起拔。这是某警察分局局长在读穆勒穆勒（Stacart Mill，1806-1893），英国哲学家、经济学家和社会活动家，所着《逻辑学》又译为《逻辑体系》。的《逻辑学》时说的一句话。
眼镜蛇——既是自由派人士同时又是保守派人士。它的自由主义在于它戴上了眼镜，而它具有的其他品质可归之于保守主义。展品清单，阿姆斯特丹阿姆斯特丹，荷兰的海港城市。
博览会
俄国展厅获得铁质奖章的展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