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中国道家之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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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道家的生死关怀(1)

生与死凸显了人的存在过程,也因此使人的价值意义得以体现。没有生就没有死;反之,没有死也无所谓生。自然地面对生,坦然地迎接死,是生命应有的态度。道家是尊重生的,但并不厌恶死,因为生死都是自然过程,人不应去违背这种自然。道家认为,只有在具体行动过程中顺应自然,才能尽其天年而长生。道家的生死智慧给世人许多启迪,我们思考生死问题既是把握道家养生思想与方法的需要,也是在天地人系统中正确处理各种关系,从而使人在生态环境、社会环境、身心环境中自由而快乐生活的需要。

一、生死乃“天福”

道家追求人生的逍遥快乐。这种快乐如同花儿自然绽放,恰似鱼儿相忘江湖,又如大鹏扶摇直上九万里那样地具有气魄和雄壮。在道家看来,自由是生命应当如此的状态,一切有碍自由的东西,比如权势财富,都应当舍弃,生死忧虑当然也不例外。道家认为,既然万事万物的产生与灭亡都是自然而然的,人不应当担忧。与其担忧而失去快乐,不如抛开烦恼,笑看生死。只有保持“安时处顺,哀乐不能入”的境界,才合乎自然大道之情;否则,“遁天倍情”(《庄子·养生主》),违背了生存之道,人便不能快乐。不快乐的生活不是道家所追求,而是竭力反对的。因此,道家主张“齐生死”,即不悦生,不恶死。

《庄子·大宗师》说:“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生死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就像白天黑夜的流转一样。《庄子·田子方》也有类似的说法:“死生终始,将为昼夜而莫之能滑。”这里的“滑”是“乱”的意思。照《田子方》的看法,生死也是一种自然秩序,不应该扰乱它。究其生命流程而言,那就是“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庄子·大宗师》)。人生天地间,造物者赋予五官四肢的形体,为生存而劳作,求安逸以养老,因死亡而休息。所谓“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庄子·达生》)。就是说,出生并非自我能决定,死亡也并非自我能停止。“有乎生,有乎死,有乎出,有乎入”(《庄子·庚桑楚》),一切都是天然。

如此说来,人们不必好生恶死,因为这是徒劳无益的。《列子·天瑞》载荣启期之言曰:“死者,人之终也。”由此可见,道家并不强调不死,而是坦然地承认死亡。关于这一点,我们从孟孙阳与杨朱的对话中可以得到进一步佐证。《列子·杨朱》载:孟孙阳问杨朱:“有人于此,贵生爱身,以蕲不死,可乎?”杨朱说:“理无不死。”孟氏问杨氏:“以蕲久生,可乎?”杨氏说:“理无久生。生非贵之所能存,身非爱之所能厚。”从杨朱的回答可以看出,早期道家对于死亡问题不仅没有回避,而且具备相当理性的认识。按照杨朱的立场,人的生命并不会因为高贵就能够长存,身体也不会因为特别的爱惜就能厚实,而是有其定数的。那么,这是不是等于教人设法早死呢?杨朱也反对这种求死的思想,他说:“既生,则废而任之,究其所欲,以俟于死。

将死,则废而任之,究其所之,以放于尽。”(《列子·杨朱》)意思是说,不论是生还是死,都听之任之。《列子·天命》对此做了进一步发挥,指出:“可以生而生,天福也;可以死而死,天福也。可以生而不生,天罚也;可以死而不死,天罚也。可以生,可以死,得生得死有矣;不可以生,不可以死,或死或生,有矣。然而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智之所无奈何。”生死合乎自然,那是“天福”;如果该生不生、该死不死,那就是“天罚”。所以,面对死亡,人们该做的事就是顺其自然。

《庄子·齐物论》把生死看成做梦一样,认为生是欢的,死也可能是乐的;生与死哪个更快乐,也许只是幻觉。因此,人应当做生命的“觉者”,不要因为生死问题使自己不得尽欢颜。只有生死两忘,方得解脱。《列子》也有类似的思想,该书《天瑞》篇载林类之言曰:“死之与生,一往一反。故死于是者,安知不生于彼?故吾知其不相若矣,吾又安知营营而求生非惑乎?亦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照林类的思路,生死好比走路时的一往一返,那是无穷无尽的,此时死了,说不定彼时又生了,而今天的“死亡”与昨天的“生”又有什么区别呢?既然是生死往来,前后相续,就不必为之犯愁了。林类的这种看法,代表了早期道家齐同生死的立场。

道家的生死自然观念,其理论基础是气化说。《庄子·知北游》谓:“通天下一气也。”《庄子》所谓“天下”的意义在不同场合有所区别,这里的“天下”与寰宇差不多是同等概念。按照《知北游》的观点,往来于天下之间的就是“一气”;换一句话来讲,天下万物都因“一气”往来而存在,人自然也不例外。所以,该篇紧接着又说:“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这样看来,无论“生”或者“死”都可以通过“气”来解释。这“一气”在道家观念中又是分阴阳的,因此《庄子·秋水》指出,人之“生”是“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天下之间,阴阳相推,一气流行,万物变化,于是有了生死的交替。面对近乎残酷的生死流转现象,凡人常常悲哀不已,而得道的真人则不然:“古人真人,不知悦生,不知恶死,其出不,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庄子·大宗师》对于“真人”的描述使我们看到了道家对待生死的自然主义态度。

二、“轻物重生”的生命意识

当然,我们也必须看到,道家以生死为自然过程,并不等于不爱惜生命,更不意味着把生命当作可有可无。就整体上看,道家可以说具有强烈的生命意识,他们认为只有热爱生命,才能积德进道。

《吕氏春秋·重己》曰:“今吾生之为我有,而利我亦大矣。论其贵贱,爵为天子不足以比焉。论其轻重,富有天下不可以易之。论其安危,一曙失之,终身不复得。此三者,有道者之所慎也。”作者明确指出,以身为重,以天下为轻,贵贱当然就更不能同生命相比了。同时,道家深知人立足社会中,名利财色,得失成败,时时伤性害身,只有懂得趋避,才能健康长寿。老子曾警戒世人,“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是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老子》第四十四章)。照此看来,生命之于人是最为宝贵,最值得珍爱的。

(一)一毛为重,天下为轻

杨朱是道家中持轻物重生论的典型。《列子·杨朱》载杨朱言:“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杨朱认为如果人人都贵身爱生,不以天下之利交换自身的生命,那天下就大治了,个人的生存也可以大安。《韩非子·显学》称杨朱为“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胫一毛”之人,为“轻物重生之士”。《孟子·尽心上》评价说:“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孟子将杨子误解为自私自利的小人。而《淮南子·泛论训》则肯定杨朱思想的立意当是“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

除了杨朱,子华子也是一位知轻物重生的道家学者。韩、魏两国互相争夺土地,韩王忧虑,但子华子以失一臂来换取天下之不可取的轻重说诱导韩王,使之意识到“两臂重于天下”,而忧虑土地将“愁身伤生”,是不必要的。在子华子心目中,生命的价值超越了一切外在利益。子华子的轻重论实质就是以生为贵,而以名利为轻。对此,《庄子·让王》感叹曰:“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也。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弃生以殉物,岂不悲哉?”而《吕氏春秋·审为》则明确肯定“子华子可谓知轻重矣”。

在道家看来,保全自己的生命,不要让外物伤害它,是立身处世的根本。

懂得珍爱生命的人必然是齐贵贱、不伤身的人。《庄子·让王》说:“能尊生者,虽富贵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重生的人即便是身处王位,也应当以养生为本。“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况他物乎?”《庄子·让王》这段话将“生命”与“天下”及“他物”联系起来,认为“生命”比“天下”更重要,所以不能因为“天下”而损害“生命”,至于“他物”与“生命”相比当然也就不在话下了。

(二)全生完身

明嘉靖七年(1528)许宗鲁刻本《吕氏春秋·贵生》通过子华子陈述了人的生命的四种状态:“全生为上,亏生次之,死次之,迫生为下。”第一种状态是“全生”,也就是保全生命,使其不受伤害。从某种意义上看,“全生”也可以看作“尊生”,其确切内涵是“六欲皆得其宜也”(《吕氏春秋·贵生》)。第二种状态是“亏生”,也就是生命受到某些伤害,有所亏损。在这种状态中,“六欲分得其宜也”(同上),即人的基本欲望只能得到部分满足并且容易陷于困境,即“尊生”渐薄,亏损越严重。相反,亏损越严重,“尊生”就越淡薄。这样,生命活力受到压抑未能全面舒展。第三种状态即“死”,表明生命的终结,《吕氏春秋》又将之称为“未生”。之所以称作“未生”,是因为这意味着未来可以再生。第四种状态是“迫生”。在这种状态下,“六欲莫得其宜也,皆获其所甚恶者”,不但“六欲”得不到应有的满足,而且所厌恶的东西全部出现,从而人的身心经受最大折磨,受到莫大侮辱。比如耳目“皆知其所甚恶,而必不得免”。还有,“不义”也是一种“迫生”。而“迫生不若死”,从人生价值来看,“迫生”乃是一种痛苦的人生。

从上面的描述看,《吕氏春秋·贵生》是以“全生”为上的。所谓“全生”乃是生命自然状态得到保护;但在社会生活中,这种自然状态一般难以达到,这就需要通过“养生”来实现。除了一般意义上的身心护养之外,道家注重的是在社会中游刃有余,不为世俗所伤。按照此等理念,道家告诫人们应该调控自己的思想意识,使“六欲”保持在“宜”的状态。

道家注重自我生存的质量,警惕沦为物的奴隶。在道家看来,天下虽重,但与生命相比,却是微不足道的。关于这一点,老庄早就启发世人思考了,指出生命要活出风采,就不能“丧己于物”、“失性于俗”(《庄子·缮性》),而应当“法天贵真,不拘于俗”(《庄子·渔父》)。秉持自己的天性,保有活泼天真的心境,不在充满诱惑的世俗生活中迷失自我。《庄子·田子方》曰:“死生亦大矣,而无变乎己,况爵禄乎!”在作者看来,生死是件极大的事,但却不会对真人的心态造成影响,何况爵禄之类的东西呢?

(三)乐生:生命活力的自我提升

如果说“全生”还只是生命的“应然”保持,那么“乐生”则是对生命的“实然”体验。故而子华子谓:“王者乐其所以王,亡者亦乐其所以亡,故烹兽不足以尽兽,嗜其脯则几矣。”(《吕氏春秋·诬徒》)王者为自己深谙治国之道感到快乐;亡国之君为领悟自己败亡的原因感到快乐;至于烹煮野兽不能吃完,只吃肉脯也接近快乐了。

《列子·周穆王》有个故事说,子华子得了健忘症,治好后,他反而“黜妻罚子,操戈逐儒生”。他讲:“曩吾忘也,荡荡然不觉天地之有无。今顿识既往,数十年来存亡、得失、哀乐、好恶,扰扰万绪起矣。吾恐将来之存亡、得失、哀乐、好恶之乱吾心如此也。须臾之忘可复得乎?”他认为现实生活的“存亡、得失、哀乐、好恶”会扰乱人们的心灵,使心态不能平静,因此希望回复到健忘的状态。他的这种希望,其实是在追求一种无忧无虑的生活,也就是所谓“乐生”,即以快乐为生。

三、终极关怀与合道境界

道家通过独有的话语来表达生命意识的同时,也反映了自己的终极关怀精神,而这种精神又是与合道境界相联系的。因此,我们也就有必要将终极关怀精神与合道境界联通起来探讨。

(一)自然主义的终极关怀

众所周知,终极关怀是哲学与宗教共同关心的理论问题。道家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中富有理论思维的学派,当然也重视终极关怀。

《庄子·大宗师》载有一故事: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因为都能忘却生死而结为朋友。不久,子桑户死了,还没有下葬。孔子闻听后派子贡去助理丧事。子贡看到一个在编歌曲,一个在弹琴,两人合唱道:哎呀,桑户啊!哎呀,桑户啊!你已经返璞归真了,而我们还寄迹于人间啊!子贡赶忙上前说:请问对着尸体歌唱,合乎礼节吗?两人相望而笑说:我们怎么知道礼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