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第五十四章说:“修之于身,其德乃真。”“真”的存在是对事物的确定。《老子》第二十一章说:“其中有精,其精甚真。”精作为真实的存在,是道化生万物的重要依据。人涵养了道之真,才有“质真若渝”(《老子》第四十一章)的人生修养境界。因为只有自己身体力行地修养德性,行道之所得(德)才是真实不虚的。“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庄子·齐物论》)“真”对于人的认识而言是自在的,认识不认识都是真的。道家之真是真理之真,并不是真假之真。因为真假之真是认知之真。“螳螂执翳而搏之,见得而忘形。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庄子·山木》)真便是真实情况,应当明了它,才能全生保身。庄子学派还指出:“道恶乎隐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
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正因为道隐而无形,所以人们在认识它的过程中,会产生与道相合之真,或与道相背之“伪”的情况。道家对道之真的认定,无疑有助于人们去求真务实。道是虚空的存在,但绝非虚无。人们只有不断地超越一切现象界,才能达到道的彼岸。
《庄子·大宗师》认为:“有真人而后有真知。”要做到真知,在道家看来,首先要做真人,也就是说要得道。得道,才会有真知。“夫道,于大不终,于小不遗,故万物备。广广乎其无不容也,渊渊乎其不可测也。”(《庄子·天道》)也正因如此,人们应当“极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
通乎道,合乎德,退仁义,宾礼乐,至人之心有所定矣!”(同上)也就是说,要摒弃人世间扭曲的仁义道德之心,做到至人心静如镜的境界,才能“极物之真”,获得对事物真理性的认识。
当然我们也知道,道家不是为求真而求真,还是要实现人的自我超越。过一种逍遥游的生活,认为这才是真人应该过的。“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逍遥之虚,食于苟简之田,立于不贷之圃。逍遥,无为也;苟简,易养也;不贷,无出也。古者谓是采真之游。”(《庄子·天运》)人如何保住自己的“真”(实指德),亦即得其与生俱来的生存能力?《庄子·秋水》认为,“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人应当做到外物不入于胸中,纯白如素,才能“反其真”,这里的“反”作“回归”解释,也就是返回本真的状态,尽其天年。人的存在在于其本真,千万不要失真,失去真便是死亡。“不开人之天,而开天之天。开天者德生,开人者贼生。不厌其天,不忽于人,民几乎以其真。”(《庄子·达生》)这种思想如儵与忽那样,“好心”办坏事,自以为“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于是,为报浑沌之恩,而“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庄子·应帝王》)。道家认为不正常的死便是失真。《庄子·大宗师》还说:“亡身不真,非役人也。”作者认为只有能保持身体之真,即保持身体的健康,才是真正的劳动者。不过,正常的死亡倒是“反其真”,返其道,即老子的“归根”。《庄子·让王》总结指出:“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以为国家,其土苴以治天下。”
在此观念下,庄子学派对世人所称赞的六位名君进行了批判。《庄子·盗跖》说:“黄帝尚不能全德,而战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汤放其主,武王伐纣,文王拘羑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孰论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强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危身便得不到道之真。《庄子·渔父》曰:“苦心劳形以危其真。”这里的“真”,应指生命之常。“谨修而身,慎守其真,还以物与人,则无所累矣。今不修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庄子·渔父》)人怎样才能得到道之真?庄子学派便举例说明:“泰氏其卧徐徐,其觉于于。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于非人。”(《庄子·应帝王》)只有超越人世物的境界,才能臻至天地境界,道的境界。“真”其实在道家看来无非是自然的状态。“马,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吃草饮水,翘足而陆,此马之真性也。”(《庄子·马蹄》)需要指出的是,所谓真人,含有做真实的自己之意。《庄子·田子方》说:“人貌而天虚,缘而葆真,清而容物。”人按自我的本性生活,正所谓“为人也真”。《吕氏春秋·上农》称作“本真”。作者认为治国要以农为本,社会才会安定。统治者只有勿夺民时,才是真知治国之道。可见,真不真在于知不知事物的本质,治国治身亦然。
可见,对“真”的追求体现个性张扬的自由意识。当然,道家所向往的自由是“唯道是从”基础上的自我超越,并不是为所欲为的放纵。《文子·守弱》就说:“所谓真人者,性合乎道也。故有而若无,实而若虚;治其内,不治其外。明白太素,无为而复朴。体本抱神,以游天地之根,芒然仿佯尘垢之外,逍遥无事之业。机械智巧,不载于心,审于无假,不与物迁,见事之化,而守其宗。”真人是与道合同的人,他们能够于无有、虚实、内外、物我、本末等方面游刃有余,潇洒自如。“自由”在道家看来是在明道基础上个人能力最大限度的施展。《素问·上古天真论》曰:“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呼吸精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寿敝天地,无有终时,此其道生。中古之时,有至人者,淳德全道,和于阴阳,调于四时,去世离俗,积精全神,游行天地之间,视听八远之外,此盖益其寿命而强者也。亦归于真人。”真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通人事,他能够与时消息,于天地间俯仰,达到与天地同寿的效果。
萧萐父认为“披褐怀玉”是老子对理想人格的赞美之词,指的是布衣隐者中怀抱崇高理想而蔑视世俗荣利的道家学者形象。他们对世俗的价值抱有怀疑态度,且努力与政治保持一定的距离,持有冷眼旁观的批判态度。他们“虽屡遭打击而仍固守自己的学术路线,坚持天道自然,反抗伦理异化,揭露社会矛盾,关怀生命价值,倔强地从事于学术文化的创造活动和批判活动,形成了特异传统,凸显了道家风骨”。庄子、司马迁、河上公、严君平、扬雄、桓谭、王充、阮籍、嵇康、鲍敬言、谭峭、无能子、罗隐、李贽等人就是其中的代表。
《庄子·胠箧》振聋发聩地提出“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的观点。庄子学派认为作为仁义礼乐的代表——圣人应对社会混乱承担责任。在他们看来,正是圣人以仁义礼乐之文破坏了人性纯朴之质,才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庄子·人间世》)的乱世。而乱世的始作俑者是圣人,三代以下“及至圣人,屈折礼乐以匡天下之形,县跂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始踶跂好知,争归于利,不可止也。此亦圣人之过也。”(《庄子·马蹄》)这种思想其实是对老子“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老子》第六十五章)的发挥,认为只要上下无知无欲,社会就能无为而治。庄子学派旗帜鲜明地指出“毁道德以为仁义,圣人之过也”(《庄子·马蹄》)。但是他们并不是要抛弃仁义,而是批判圣人倡导的仁义沦为谋求功利的手段。《庄子·徐无鬼》分析说:“爱利出乎仁义,捐仁义者寡,利仁义者众。夫仁义之行,唯且无诚,且假乎禽贪者器。”诚然,爱与利可以源于仁义;不过,当人民由不知仁义而被圣人培养成知仁义之后,就出现了“仁义大端,是非之涂,樊然淆乱”(《庄子·齐物论》)的局面。这种见解正是老子“大道废,有仁义”(《老子》第十八章)和“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老子》第三十八章)的推衍。究其实质,社会的混乱乃是人类知性对自然本性的破坏,所谓“文灭质,博溺心,必然民始惑乱,无以反其性而复其初。”(《庄子·缮性》)而理想社会下的圣人当是“不从事于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庄子·齐物论》)。没有利害、亲疏、贵贱干扰自己优游的心灵,社会自然安详太平。
老庄开创的批判精神后世多有承续。汉代时期,河上公其人“隐德无言,无德而称”(《太平御览》卷五百一十引嵇康《圣贤高士传》),他隐居不侍权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