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与时代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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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自序:与时代同行

我是1979年考上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哲学系的,专业是现代西方哲学,到今年刚好三十年。在此之前,我是四川师范学院1977级数学系本科生,入校不久得到学校批准,破例提前、跨专业报考研究生。

当上研究生并不能算成是学术生涯的开始,但当初社科院的研究生有这样的特点,他们的课程学习很不正规,因为社科院不像大学,没有教学传统,但发表文章和论文的情况却很普遍,因为导师们都是专家,而且往往掌握了专业刊物和学会。其结果是,如果研究生本来能力强,就容易出成果,如果基础差,能力不强,那毕业后就很不合格。总之,这里给你的是发挥的机会,至于通过学习增加知识,却是乏善可陈;这与一些大学的研究生形成鲜明对比,他们程度较为整齐划一,身上明显打上导师的训练和个性的烙印。

所以,我发表学术论文是在研究生一年级时就开始了,而且每年都有,自然,都发表在本单位、本学会主持的刊物上。

因为在一开始发表的都是比较专门和枯燥的西方哲学论文,考虑到众多读者的阅读兴趣和习惯,我很难做到逐年挑选文章收入本文集。直到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我介入社会思想文化活动,在专业之外也写一些与公共事务有关的思想性文章和文化、时事评论,可读性尚可的文章才多了起来,收入这个集子的主要是这一类文章。

回顾近三十年的着述,我很重视三篇小文章,想在这里加以说明。

一篇是发表在《国内哲学动态》1980年第9期上的《马克思的异化观》,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发表在正式学术刊物上的论文,不过它不是在处女作的意义上值得专门提及。

那时正逢思想解放运动方兴未艾,但阻力巨大,守旧派力量相当强大,革新派思想先驱们不得不以迂回曲折的方式提出尖锐的问题,其中,高尔太的《异化现象近观》一文因其大胆、深刻地揭露批判“文革”中的非人状况而受到关注、引起争议。“异化”是马克思使用的概念,内涵非常丰富和深刻,自西方马克思主义的鼻祖之一卢卡奇起,研究和谈论异化就是在马克思主义范围内寻求解放的依据,正视和克服社会主义国家体制弊端的方法,中国的理论家周扬、王若水沿用了这种方式,高尔太文章的路数也是如此。我的文章是在高尔太受到批评之后对他的声援,也是为发挥异化这个话题煽风加油。这篇文章谈不上有多少学术价值和创见,对我来说,它的意义在于,我在思想解放运动中表明了立场、投入了热情。不过,我并没有沿着这条道路前进。我深深敬佩那些在意识形态领域中从事推陈出新工作的学者,他们犹如欧洲中世纪经院哲学传统中的异端,在正统中开发新义,带着镣铐艰苦作战,当制裁和惩罚来临时首当其冲。我并不怕处罚,但我更乐意在思想的广阔天地自由翱翔,不愿意在如来佛的手心翻筋斗。

第二篇是1996年发表在《大学生》杂志上的《社会转型和人文精神:两方面问题》。当时的背景是,自从邓小平在南方巡视和发表一系列讲话后,以市场经济为指向的改革再次启动,社会心理急剧变化,大众的俗文化压倒高雅文化,对金钱的追求超过对人文精神的追求。文化界对中国问题的诊断形成尖锐对立的两派意见,一方认为总体倾向是向金钱屈服、精神堕落,问题属于资本主义性质,原因出自市场经济;另一方认为市场经济和文化的大众化代表的总体倾向是历史性进步,被抛弃和消解的是旧意识形态和伪理想、伪崇高,需要警惕的是“反右运动”之类的左的危害。我在此文中认为,需要注意的问题不是单一的,而是有两个方面,左的思想和做法是社会转型期的主要问题,复旧开倒车是主要危险,但我们不能简单地断定,由于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是一种进步,因此这个过程出现的任何现象都是精神和道德方面的进步。在社会转型期,贫富悬殊、国有资产流失等问题必须警惕和解决。

第三篇是1998年发表于《粤港信息日报》上的《要什么样的现代化》,其中,用黑体字排出的核心内容提示是:“我认为,真正为当前中国现代化转型过程敲响警钟的是:在化公为私的浪潮中践踏社会公正原则,权钱交易、贪污腐化。”所以,我当时表明的观点是:与80年代不同,问题已经不是“要不要改革和现代化”,而是“要什么样的改革和现代化”。其实,在1997年的文章中,我就批判了“走火入魔到把腐败当成建立市场经济的润滑剂,把侵吞国有资产,以权力化公为私当作最有效率的市场化手段”的认识。

我所以在这里提到这点,是因为像甘阳这样的新左派后来刻毒地宣扬所谓“中国知识界的集体道德败坏症”,说中国知识界丧失了最基本的道义感和正义感,其集体信仰只是市场的自由,即富人、强人、知识分子的自由,而漠视平民的权利。我指出,这是无视事实的攻击,只要读一读何清涟、朱学勤、秦晖和我以及其他许多人的论着就可以清楚这一点。相反,除了在放肆攻击论敌时,很难在甘阳等人的文章中找到批判腐败、不公正等现象和为弱势群体利益伸张的说法。

回顾我三十年的思想和文字历程,其中有一个转折点,从专业研究兴趣上说,从语言哲学转向了政治哲学;从社会文化立场的表述上说,从为改革开放摇旗呐喊变为既支持、又反思,在表示应当坚持改革的同时,更为注重改革中社会公正和人民利益的内涵。其中,不变的则是始终要求思想解放,继承和发扬“五四”新文化运动倡导的启蒙、民主、科学、理性。

三十年,我不敢谈成就的大小,但我敢于保证自己的自觉和真诚。

2009年3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