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魏满爹年轻的时候的一件事,当然魏满爹现在也才40来岁,只是我们这一带,有钱三十称年老,发生下面要讲的故事后,大家就喊他魏满爹,这之前大家都叫他魏满,呵呵。
1998年9月的一天傍晚。干风吹拂着哑河边慵懒的老柳。古镇一遍衰败的景色。
张一甲几网下去,收获不小,挂在腰间的小鱼篓,已经很沉。
以前,沩江在古镇半边街转弯流进湘江,一口水直冲黑狗潭,人们在黑狗潭抛下大量的麻石,一来护堤二来减轻水流的冲力。有一年半边街还是被大水冲垮了一半,因此靠水的这一边根本无法建房,半边街得名由此而来。后来沩水改道,这段河成了哑河,但深深的黑狗潭里,仍然麻石嶙峋,打鱼的人都不敢在这里下网,一不小心几百块钱一铺网,就剩根绳子回来。也有舍不得网的,下水去取网,结果网没取下,人也缠住脚回不来了。所以古镇的俗话说,网撒黑狗潭,落死鬼背上玩。
今天打了鱼,张一甲不知道是太高兴,还是哪根筋不对,走到黑狗潭边,网收在手,身体反背一曲,大手拿网,奋力一挥,把个网像篮盘一样的撒在了黑狗潭里。网一丢下,一个激灵,他就后悔了。果然,一拉网,就感觉很沉,他想坏了,一定挂到麻石上面了,百把篓鱼都换不回这铺网,唉。今天真是落死鬼蒙头了。
凭着多年的手感,他感觉网并没有挂住,虽然沉,却在慢慢收拢。如果是鱼,网总要有些振动,可网就这样一动不动,沉沉地拖着,看着西斜的夕阳,想起那句俗话,他有些恐惧,他不知道网里会有一个什么东西。
网终于出了水,网兜着一个黑呼呼的东西,肯定不是什么鱼,有菜篮那么大,长圆的,太阳已经西斜,有些看不清。张一甲把网拖到岸边,看到是一个乌黑怪物,像蚌壳,但表面起起伏伏尽是疙瘩,却又不成型。更像一坨久沉河底没有腐烂透的衣服,或许是以前淹死的打鱼人。张一甲不敢多看,惊恐地把网抓拢,退几步,心里麻麻的,高一脚低一脚散开腿就跑。
这一切都被一个人看得清清楚楚,谁?魏满的堂客。这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魏满堂客一天到晚没事,又在街口打了一天捉麻雀,输了4块钱,心里很不痛快,从哑河边走过时,张一甲打网的事,她看了个明明白白,心中好笑,心下想,不就是一个蚌壳吗?我就不信这个邪,想着家里那群鸭子还没有喂食,这么大的个,我拿回去敲烂喂鸭也算打牌输了挽回点损失。
平常7、8斤重的河蚌就有些吓人,这个河蚌起码有40斤。
好在魏满堂客人壮力大,只是把这个河蚌放到肩上,还是有些吃力,好在咱也是做事的出身。一想到游手好闲的老公,就哀叹这一辈子命苦,开始还以为嫁到镇上,一世人不用种田了,谁知古镇日渐衰败,人越来越少,劝老公到城里营生,老公说要得,到城里打了几个转转又回来了,后来还反问,到城里做什么,学扒手啊。
魏满一看堂客背着个黑黑的东西回来,吓了一跳,他一世人30多岁了,还没见过这么大的蚌壳,而且外型极为古怪,有些怕人。看到堂客饭也不搞,正要把蚌往地上扔,准备敲烂喂鸭。魏满急忙一声喊,慢点!现在城里时兴吃河鲜,不定能卖个好价钱,这么大肯定有几斤肉。
第二天一早,魏满搞只大蛇皮袋,装起蚌壳,往背上一扛就上了中巴。那时候到长沙城还不太方便,七转八转,10点多才到西长街,早集已经散了,先吃了早饭再说。两个包子一碗米粉下肚,魏满感觉好多了,就在米粉摊旁,把河蚌倒出来,放在蛇皮袋上,掏出包长沙烟,这是他特意买来显式样的,点燃一根深吸一口,就在街边一坐吆喝起来,活蚌壳,活蚌壳啊。
喊声吸引不少人驻足,大家都啧啧称奇。有的说,好丑,有的说,这么大,可以上什么什么尼斯记录。就是没有人买。
只有一个中年瘦子,蹲下来看了很久,不时用手摸摸河蚌壳上的纹理。魏满有些奇怪,这又不是一本书,看得这么仔细,未必那壳也能吃得。只听得那瘦子一边摇头,一边说,老蚌肉干,又问,老弟哎,你要好多钱咯?
魏满一看来了事主,随口而出,你把个价。他怕开低了吃亏,心里盘算,来去路费缴用花了10块钱,总还得赚30,做一天副工都要25块。
瘦子细细地打量着魏满,黑黑的魏满,眼里透着机灵,只听瘦子说50块。魏满一听,有点意思,慢条斯理地说:太少了,不卖。只听得瘦子说,只怕还敲不到两碗肉,60块不卖就拉倒,说完径直就去了。
不知道是过了时段,还是城里压根儿还没有吃河鲜这个时髦。过了正午,太阳偏西了,魏满来了瞌睡,他有点后悔,后悔刚才没有60块卖掉,万一蚌壳干死,一分钱都没有了。太阳还很大,他急忙问米粉店老板又要了些水洒在蚌壳上。
那个瘦子背着手仿佛路过又来了:老弟60块怎么样,蚌壳没有死吧,死了,我就不要了。
还价砍半,要价当然就加倍了。魏满试探着说120吧。
瘦子蹲下身来,仔细地端详着老蚌,甚至细数着蚌上的纹理,魏满觉得瘦子有些古怪,他在这里转悠一天了,不会就是为了买这个蚌壳吧,莫非……
看着魏满神态有异,瘦子改口说90我买了。
魏满把剩下的水,都轻轻洒在蚌壳上。太阳西斜,房屋的影子移到街上,街上阴凉了许多。蚌壳热了大半天,水一泼来,感觉舒服了,就微微张开了口。借着斜阳,魏满似乎看到,有个黄色的光在蚌壳里一闪。
魏满突然有所悟,心中一喜,难怪这个瘦子今天转了一天,你也太黑了吧。90块就想买走宝贝。
瘦子也看到魏满神色的变化,脸都白了。刚才蚌壳的开合,他也看到了,他看出魏满是个精明人:老弟我也不瞒你了,我其实是喜欢这两块蚌壳,给我儿子做玩具,这样吧,200块我要了。
魏满此时心里多亮堂啊,这蚌壳里面不知道有些什么呢,我不卖了。
瘦子有些恼火,看着五大三粗的魏满,实在没有办法。
500卖不卖?
魏满早已收摊装袋,他觉得他要赶快走,不然又会生出什么事来,他知道城里人什么招都能使得出来。
手一招,的士就来了,上车魏满就喊走。急得那个瘦子紧追几步后,就在那干顿脚。
司机问去哪里?
珍珠研究所。哪个珍珠研究所。随你去哪个。
车嘎的一停,湖南省特种水产品研究所,蓦到眼前。还没下班呢!
魏满找到办公室,打开蛇皮袋子,倒出大蚌壳,把几个工作人员吓了一跳。
不一会儿过来一个老头,拨弄着老蚌,又拿出个放大镜在蚌壳上左看看右看看,嘴里不停地念叨,好东西啊好东西,小王,拿去扫个描。
老头看着小王拿来的报告,说道,你要卖多少?
魏满从老者出来,心就一直狂跳,说道,你老说多少就多少吧。
老头说,报告初步鉴定,蚌壳里面有一大五小共六颗珍珠,大的达到特级,小的也达到一级。小王在一旁说,大的2000,小的5个5000,计7000,蚌壳价值1000元,共计8000元。
又听得老者说:小伙子啊,这是湘省有史以来发现的最大的野生河蚌,其体型之大,孕珠之多之大,品相极高,都非常罕见啊,而且蚌壳纹理古怪,含有近一百多年来的湘江水文气象信息,研究价值无法估量。
随后,有工作人员详细询问了魏满住址,河蚌的来历等均记录在案。
小伙子,你同意就在这上面签个字到财务处领钱,然后我们在一起合影吧。
这在当时算是巨款了,魏满怀揣着8000元,嘴巴都合不拢了,急急忙忙要回家。研究所见他不愿在城里住宾馆,就连夜专车把他送回古镇,还对他说,会有人来找你做一个电视专题,我们还要一起去看看你那里的水质水文条件,请务必这几天不要走远咯。
魏满心里那个乐,堂客也不再说老公不能做大事,直夸老公稳当,还像结婚的那阵子一样滚到老公怀里。
魏满把要倒的老屋扶正,又请街坊邻舍吃饭,整个麻石街都知道了这件事,都说是魏满运气好,古镇杨四爹爹显灵。
酒至半酣,这时候,一个人气呼呼地走来了,往上首一坐。
谁啊?
还有谁,打鱼的张一甲呗。魏满一合计,该来的躲是躲不过的。
魏满伢子,算你狠,张一甲一坐上去,把个满满一杯酒就干了。
魏满急忙又添酒说,忙不赢,本来准备下次专门请您。
张一甲两杯酒下肚,一个劲叹息,三两黄金四两福消,你魏满伢子有种,做生意是块料,我也不为难你,你把哑河的蚌王拿走了,你看怎么办吧?
魏满说,我已经决定拿出一千块钱买河蚌苗投到水里,都可以育珠的。再给您送一对好酒,一条好烟。
魏满伢子,不愧是我们古镇的伢子,好,张一甲哈哈大笑,他原也不是来找是非的。
大家一边喝酒一起谈论,下午还有省特种水产品研究所和电视台的要来。大家觉得古镇现在名声又渐渐大了,游客络绎不绝,要魏满把剩下的钱办个旅社,不错,办个旅社。
说干就干,魏满正好把祖传的木房子已经整修一新。明式穿花窗户上,果然第二天就挑出了一面酒旗,上书“闲梦江南”。
十年过去了,那“闲梦江南”的酒旗仍在杨柳风中轻舞。古镇经过保护和改造,已经成为长沙近郊的旅游胜地,那些哑河里的河蚌应该已经长出珍珠来了,但愿远方的客人,你也有魏满爹一样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