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是视觉器官,没有眼睛就会失明。这一点谁都知道。可我们搞哲学的人不能只停留于此。对我们来说,眼睛包含太多的哲学问题。你用眼睛看到的对象,是否就是外在的真实的对象呢?为什么同样是用眼睛看,对同一对象可以形成无数不同的映象呢?康德关于物自体的学说,贝克莱关于存在就是被感知的学说,以及现在风行一时的“一人一世界、世界就在你心中”等观念,都是重要的哲学问题。这就存在眼前世界和眼中世界,即心外的世界和心中的世界,是一个世界还是两个世界的问题。哲学路线上的分歧,从根本上说都离不开这个问题。争论了几千年,至今仍在争争吵吵。
我们今天不探讨这些问题,而只聊一个问题,即眼睛的问题。没有眼睛就会失明,就是盲人。可有眼睛照样可以失明。这种“失明”,我们称为“失察”,是失之“明察”。看问题可以有远见、有高见、有浅见、有短见,有的明察秋毫,有的目不见泰山。原因当然不在于眼睛的视觉功能,而在于对眼睛所感知的事实的不同判断。眼睛的生理功能就是看,作出判断的不是眼睛,而是思维。
中国人常说,知子莫若父。其实最不了解儿子的可能是父亲,不要看是在自己眼皮下长大的,但常常却因为爱蒙蔽了眼睛。天下真能看出自己儿子缺点的父亲并不多,看出缺点不为其辩护的父亲更不多。有人调侃说,恋爱时智商最低,是白痴。父母何尝不是如此。古今都证明,凡对子女溺爱的人,头脑是昏的,眼睛是瞎的。有的学者曾以明代宰辅杨士奇为例。杨是江西泰和人,出身寒门,早年为塾师,能做到宰辅,确实不易,说明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可偏偏在对待儿子的问题上看不明白。明明他儿子横行乡里,无恶不作,有人告诉他,他就是不信,反以为是嫉妒,后来儿子犯罪被判重刑,他才后悔莫及。
什么是有色眼镜?自私是有色眼镜,溺爱是有色眼镜,各种各样的利益是有色眼镜。凡为利所蔽,就如同戴上有色眼镜,与自己利益相关的事不容易看清楚。所谓当局者迷,当局者,就是利益攸关方。千万别以为认识就只是用眼睛看。认识是复杂的,有知、有情、有意。认识活动不是单纯的看和反映,而是有着情感与意志参与的复杂过程。就情感而言,凡自私之心、溺爱之心等都影响认识。可以说,不出自公心、为私心所蔽,就不可能有科学认识。列宁说过,只要几何定理触犯一些人的利益,就会有人要求修改。人的意志,同样参与认识活动。真理性认识是个艰苦过程,失败、再失败,历尽磨难,像唐僧取经一样,科学家为一件发明或发现终生奋斗的事例不少。在科学领域中,没有意志,半途而废,很难有所成就。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把科学研究比喻为爬山,只有不畏艰险的人才有可能攀到高峰,这是很有道理的。不畏艰险,就是意志坚定。
眼睛是感觉器官,是外界事物进入大脑的通道。一个人闭目塞听,通道不畅,当然影响认识。但有眼睛不一定就能形成正确的认识。一个人思想不对头,思想方法不对头,把事实放在他面前,他照样看不明白。这就是为什么可以有失明的哲学家、科学家、文学家,而同时会有一群眼睛明亮的大傻瓜。你们要保护眼睛,更要保护大脑。中国哲学把大脑称为“心”。我们不仅要用眼睛看,而且要用心思考。
我想起《六祖坛经》中神秀和慧能各做一偈争夺衣钵的故事。神秀的偈是:“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而慧能的偈则相反:“身非菩提树,心非明镜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结果是神秀落选,慧能得传衣钵。我们普通人难以理解,何以慧能高于神秀。大概禅宗的禅在于玄。如果心外无物,心性本空,人类如何认识?我们无法按唯物主义原则来理解禅宗。我读《五灯会元》就读不懂。不过我还是说,坐禅谈玄,可供清谈,但绝不能治国、治事,也难治身。你们可以读点这方面的书,但不要入迷。你们一定要注意,心盲比目盲更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