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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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我对着镜子用粉底遮黑眼圈,舒卡站在门口叹口气:“早教你化妆不肯学,当自己天生丽质,看看,化得跟个鬼似的。你那粉底几年了?”我看看镜子,只得把张脸放到她手上,不服气:“你说你整天不是在设计所就是工厂里混,也不见你怎么化妆。”

舒卡捏住我鼻子:“这技艺是咱们女子必备傍身绝技,你可以不用它,但一定要拥有它。”

我醒醒鼻子:“放手啊,快放手啊,你再捏我呼你一手鼻涕啊。”

她马上松手,气得:“辛海宁你几岁了你?”

我笑:“八十岁也一样有鼻涕的啦。”

我走进办公室时,几个人看到我都一怔,小岳惊喜地说:“咦,海宁你化了妆真是好看。”

我叹口气:“也就是说平时真难看。”

小岳笑:“话不是这么说的啦,有几个人真天生丽质,还不是三分颜色七分打扮才有的十分人才嘛。不过你这妆化得真好,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啊。”

姚紫笑吟吟:“海宁要是天天这样浓妆,咱们财务部就更热闹了。”

因为起得早,舒卡干脆仔仔细细替我化了个整妆,但她说过办公室不适宜浓妆,所以化的仍是淡妆而已。我看了姚紫一眼,心里微微有点别扭。

这一天因为开始做固定资产清理,大家都很忙,中饭都是送上来的盒饭。吃完饭跑到洗手间一看,妆容早掉得七七八八,干脆洗个干净,一边擦纸巾一边埋头回办公室。正走着,听到身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冷淡地说:“我一个做营销的,和电脑部有什么需要好好合作的?”

我抬头,正巧看到江潮转身走进自己办公室,和他说话的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和我迎了个正面,我认出是公司的老总,忙笑了笑,侧身快快走开。

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数字,心里又酸又堵,江潮,他一直在为我不值吧。

我自小没有兄弟姐妹,因为父母的兄弟姐妹都不在此地,连亲近些的堂表兄妹也没有,所以有什么事,一般都是自己消化掉,我很懂得安慰自己,也就没觉得有什么特别难过的地方。

我想起江潮前天说:从那时候起,我就真把你当妹妹了。

要是,我真有这样一个哥哥,那该多好啊。

可是他不是我哥哥。他待我好不是应份的,不是我该得的。

等我把手头的工作做完,早已过了下班时间,除了走廊那头的营销部有几个人还在加班外,整层办公室都熄了灯。我走过茶水间的时候,想起江潮带我过来时说:“这些这些这些,都是我存在这里的,你随便拿就是。”

茶水间里除了公用的一些饮品,另有个冰箱和柜子,里面都是同事的储备,有时候加班,有时候太忙,就靠这些储备略顶一顶。各人放各人的,除非关系很好,一般不大会去取别人的食品。

我因为减肥,故意只放些茶包,可有时实在顶不住,就会去取用江潮的,每次都能发现我喜爱吃的东西。

和江潮朝夕相处那么多年,对彼此的爱好都实在清楚不过。

我在灯火辉煌的街头慢慢地走回家,从公司走到我和舒卡租住的地方只需要半个小时,再走半个小时,就是江潮住的地方。我只去过两次那里。

我在路边打电话给江潮,我说:“江潮,你相信我,真的已经过去了,都两年多了,你也知道我是打不死的小强,所以你别为难何嘉树了。”

江潮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已经辞职了。”

我呆了一呆,问:“他……”

江潮说:“海宁,如果他对你有过一分歉疚,就不会留下来。”

过了几天,固定资产清理进入实地阶段,开始忙碌起来。

这个时候的忙碌是我现在最好的礼物。

固定资产的清理要求实地核查,老总说了,这次趁着可抵扣的机会,把整个公司的固定资产作一次彻底的清查,然后作为一项落到实处的工作项目交给一个人具体负责,以后购入和折旧以及清理,都不能拖延。这个人目前看起来,是我。很明显,姚紫作为一个大热的经理后备,不可能具体管这么琐碎的事。

公司不是一个大公司,除了购买大宗设备以及厂房外,这些事从建公司起就没有作为正经事重视起来。在申报的时候,外购可抵扣固定资料的数据总是比财务表的固定资产投资完成要少,那是因为总是没有及时入账。所以这次的清查就变得很具体,也很麻烦。

姚紫要和我一起去工厂。

小岳笑嘻嘻地对我说:“喔,海宁你还没见过曹圣吧,那可是和江潮并列的公司双雄呢。他们俩在一起特好玩的。”

江潮过来的时候我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看到他正和姚紫低声说着话,脸上微微带点温和的笑。

我忽然觉得那笑有点刺眼,马上转过头关电脑,查看需要带的东西,等抬起头,江潮已经走了。姚紫微笑着招呼我一起出发。

工厂的情况比我们想到的更糟糕,厂办会计的固定资产账除了厂房和机器以外几乎没有别的记录,我简直不相信这是一个中型公司的账。姚紫看我的表情,淡淡地说:“公司的扩展进度比较快,有些细节顾不上也是正常的,这些需要折旧的没有漏下就行了。无关大局。”

我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工厂这边曹经理和我们年龄相仿,马上看着姚紫笑道:“你也别帮我们说得这么好听,我们这方面的管理是很疏忽,我已经和刘总说过了,我要勇于承认错误,然后,坚决不承担责任。”

大家都笑起来,他颇活泼地冲我眨眨眼:“是新来的小辛是吧?我叫曹圣,别被姚紫吓着,她就一漂亮纸老虎。”

姚紫只是笑。

寒喧完毕,我们马上着手第一步,到厂房去清查。

姚紫清点,我作记录,零碎一些的购买时间是肯定不管了,记了密密麻麻一大堆,一天下来,也只是大致弄清一小半,累是真有些累,我看姚紫的淡妆全部消失,脸色不太好,我虽然不化妆,但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中饭是在工厂食堂里解决的,曹经理笑嘻嘻地说:“中午将就下,我叫了江潮过来一起吃晚饭。”

姚紫转头看了看我,说:“曹圣和江潮是中学同学,他们俩是一起进公司的。”

我有点心烦,管不住思绪,人就有点糊涂,嘴巴跑了火车:“我听江潮说你们也从小就认识。”

姚紫笑了一笑:“是呀,我好象从生下来一睁眼就认识他了。”

她似乎有想讲述的意思,我虽然心绪不宁,也有一点好奇。我和江潮认识十几年,一个屋檐下住了五六年,但是江潮从来不提他十五岁之前的事情,也从来不提他间中回母亲家住的时候的一切。

我知道这没什么好提的,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去了解那些。那是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江潮的世界,他保护得很好,因为就算是好的快乐的,和我提起来也会变成不好不快乐的。

就象我,我也从来不提我十二岁之前的生活。何况,有什么必要提呢?

姚紫玩着手中的笔,靠在椅子上望着窗外,闲闲地说:“那会儿,我们住在西边老城区,一个大院住了三家人,小时候没什么玩的,就玩各种古老的游戏,捉迷藏,丢手绢,猜谜语,还有,抱着洋娃娃披着红头巾,玩过家家,男孩子就玩打仗。但是江潮很随和,我们喊他过家家,他也总是肯,当然,他总是扮新郎,因为很少会有男孩子跟我们玩过家家。我们端出泥巴和沙子做的菜来,就开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她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声音慢慢地变成轻轻的、柔柔的,几乎不是办公室里的她。

我停下笔,笑:“你一定是扮新娘的。”

她也笑:“我们年龄相当,也没得选。”可是她眼中的光辉明明告诉我她为此感到那么幸福。

我很想问:为什么呢,为什么要保密呢,我们公司这么小,没有规定不许有办公室恋情啊。我转一转脑袋,想出一个邪恶的念头:她升财务经理,他是营销总监,难道他们真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想一想也知道很荒谬,忍不住笑。

我唐突地说了一句:“江潮对你很好。”

她微笑:“你也认识他这么久了,他对人一向很好是不是?他很善良,但也不妨碍他是个有原则有底线的人。”

然后低下头,抄写数字。

我也闭上了嘴,只是心里,有点怅然。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喜欢清爽简单干脆的事情。摇摇头,坚决地把这个感觉扔出脑海。

晚饭时间,一切进行得很自然,至少外人看来很自然,曹圣的目光表示他知道我和江潮的关系,他很友好,不劝酒也不意味深长,只管和江潮和自己属下开着玩笑大杯喝酒,一样是大学科班出身,大概因为一直管理工厂的缘故,他显得很粗放很豪气,然而又粗放得不粗俗,笑眯眯语出惊人,让人很舒服。

江潮就显得洒脱,笑意盎然地杯来酒干,和他们猜拳,接段子接得自然狡黠,逗得大家笑不可抑,如行云流水。

他和曹圣,果然可以称为本公司双雄。

饭后已经九点多,我觉得疲惫,不知为什么姚紫精神倒一直很好,曹圣二话不说就说:“今天就散了吧,两美女忙了一天累坏了,下回咱们再聚过。”

江潮拿起外套说:“我送她们俩。”

曹圣点头,走了两步回头:“江潮你喝得不少,有没要紧?”

江潮笑:“我扣着呢。再不然,姚紫也能开车。”

我自动自觉坐进后座,姚紫想了一下说:“我还是坐前面,看着你点。”江潮一笑,虚弹了下她的头:“放心吧。”

车子开得很稳,姚紫一直和江潮说着话,我笑眯眯听着,转弯时说:“先送我回家吧。”

姚紫同意,然后她说:“海宁,上次你说你有个远房亲戚想做阿姨,我家正好要请阿姨,不是钟点工,怕中介所找的不放心,熟人到底好些,你能不能让她来试试?”

我倒是一呆,那是我继母的亲戚,在比较僻远的乡下,想出来打工,我上次去那边继母让我问问,也知道不过是礼节上的事,现在请阿姨的人那么多。后来小岳妈妈摔了腿,想请钟点工,我一时冲动,就说了下,不过打电话回去,那边又说不做钟点工,要有住的地方的,就不了了之了。

我就说:“也不晓得找到工了没。”

姚紫说:“要不你现在打个电话问问?如果可以就太好了,不成的话,我还要跑中介所,最近忙得没空。”

我只好掏出手机,继母那边说还没找到呢。

姚紫忙说:“请她出来吧,我这边肯定要请的,最好能快一些。”

我犹豫:“你也不知道她做得怎样,要是不合意呢?”

姚紫说:“她反正也要出来做,无论做得好不好,我答应你我们家两个月肯定会让她做满,而且我家的要求也不高,只是打扫卫生和做一餐饭而已。海宁,我就贪是熟人,知根知底放心。你放心,我不会亏待她的。”

她从前座回过头,目光诚恳并带着点焦虑,江潮这时候问:“小紫,就这么急么?”

她叹了口气:“你知道情况的,我是真没办法了,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

江潮温和地说:“海宁,如果不为难的话,你就帮帮姚紫吧。”

我点点头,打了电话过去,继母很高兴,就这么敲定了下周五到,周六由姚紫和我带她上工。

姚紫也很高兴,就说:“干脆再请你帮个忙,我听江潮说,你在利华中学有熟人,能不能帮我介绍一个物理老师做几个月家教?酬劳方面不用担心。”

这下我真的呆了一呆,找阮解语?我和她真是完全没有私交啊。

江潮也说:“是小明么?一对一的话还是请个大学生比较好,学校老师一般不会愿意一对一的,而且好象有禁止老师外教。”

姚紫叹了口气:“所以才叫帮忙啊。你也知道我舅舅这个人,小明一直住我们家是没办法,可是他不愿意亏待他,样样要最好的,我们也说请大学生,他就说学校老师知道系统一点的教学,因为物理这个东西,除非大学是物理专业,不然也都是全部丢得差不多了。舅舅不在乎钱,所以……”她转过头来:“海宁,你只要帮忙问一下就好了,我知道多半不成,这个很难。”

我看着江潮的背和他的侧脸,这次他没有开口,只专心开车。

我想了一下,拨电话给继母,要来阮解语的手机,然后打给阮解语,把情况说了一下,说:“很麻烦你,但是我也知道会为难,如果不行的话,请你一定要直说。”

我心里有些无奈,我是从来没说过,可是江潮难道真会不知道我找阮解语帮忙会多么尴尬吗?且别说学校老师到外面当家教正在被打的风头上,阮解语也只不过来交流的老师而已啊。

让我意外的是,阮解语犹豫了一下,说:“我可以问问看,可能可以的。”

关了车窗的车厢太安静,阮解语的声音被听得清清楚楚,姚紫的脸上露出心花怒放的笑容。

江潮也露出了笑容。

我也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