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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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在大学毕业后第三年,加入到江潮所在公司。这是我的第三份工作。

江潮是我继父的儿子。

虽然年景不好,但我身为一个会计,正经大学本科毕业,且有在一大一小两家公司工作的三年经验,要找工作也并不很成问题,只是一时之间找不到很合意的。而江潮,从我大二他开始工作,六年来一直为同一家公司俯首甘为孺子牛,随着那家小公司开疆扩土到几倍之大,他的职位也水涨船高。

所以继父开口让他帮忙时,他在电话里就一口答应了,快得让我疑惑这其实根本是家皮包公司,都不用面试笔试的?

江潮说:“你是我妹妹呀,我们公司正好缺一个会计,我跟人事讲一声不就行了。”看我一脸鄙视的样子,笑嘻嘻拍拍我脑袋:“我好歹也算是当权人物。”

我很想有人突然推门进来,而且那人是总经理CEO之类的,这样他的目前环境和远大前途应该会很有点挫折,最好导致我可以被总经理CEO原装退回。——居然在公司安插一名会计?而且还自诩为当权人物?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不大愿意和江潮同一家公司工作,可是妈妈忍无可忍的目光和继父温和慈祥的笑容让我没办法拒绝,我不能太不识好歹是不是。而且江潮所在的这家贸易公司,规模不大不小,下面还有一家很不错的工厂,隐约听人说过,工作环境挺好的。

所以我现在坐在新办公室里,作为财务部门的一名小会计。

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个娇小的女子,她是主管会计,叫姚紫,姚黄魏紫的姚紫,面容清秀无害,和气地跟我略略介绍了一下工作情况和本部门的同事。

我一边看着她递给我的账本,一边想到刚才江潮把我领到姚紫面前时很是亲昵的说话语气:“小紫,海宁是个糊涂蛋,你多关照一些。嗯,回头你们经理回来告诉他,晚上我请大家吃饭。”

姚紫微笑:“你放心吧江潮,你的饭我们会吃得很安心的。”

江潮大笑,脸上那点温暖亲近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还有,轻松自在。

我盘着腿跟舒卡说:“一个是小小会计,一个是营销总监,一个叫人小名,一个直呼大名,肯定有奸情。”

舒卡是我的中学同学兼闺蜜,现在我们俩合租一套两室一厅。

她白我一眼:“关你什么事,你不是爱上江潮了吧?”

我也白她一眼:“开玩笑,一个舞男而已。”

我管江潮叫舞男由来已久,要追溯到我俩初次见面亦即是他父我母的婚礼当日,这以后再说,先说我初一那年,那时候舒卡就已经和我同班,可是舒卡同学从小就漂亮洒脱,社交丰富,所以我那会儿跟她还不是闺蜜,但舒卡同学认识高中生江潮,而且,一起跳伦巴……参加省少年组比赛。

我们一家四口兴致勃勃看电视台录播节目,我其实忍了很久,可是当屏幕上江潮第N次扭臀转身一仰脸,实在忍不住,“BIA”一下扑在茶几上笑得喘不过气来:“江潮江潮,我说你长得象舞男嘛,你果然适合当舞男,啊还是专业的……”

高中生江潮被我笑得脸色发青,他父亲也忍不住莞尔,只有我母轻轻喝止我:“海宁你一点不象女孩子。”

我一向以挑衅江潮为乐,才不管,凑近江潮,配合着电视里舞曲大声哼唱:“腚动腚动腚腚动……”他瞪着我,咬牙切齿气恼交加。我犹未止,学着他跳着转身,实在太乐,一个倒仰倒在沙发上,继父与我妈忍不住和我笑成一堆。

然后我看到高中生江潮发青的脸色变回正常,满不在乎地跟着笑:继续唱继续唱。

我倒也佩服他的洒脱,但我哪里肯放弃这个称呼。

我和舒卡相视大笑。

笑完后我说:“唉,我妈说我应该去相亲了。”

舒卡叹口气:“市面上也没什么象样的男人,现在流行中性美,日韩系那种款式看看还可以,弄回家来钉个钉子还得自己动手,多半还有点水仙花小自闭,实在消受不起。要不就是把自己当涛哥的无脑儿。就这样还吃香着呢,你以为轮到你相亲能相到带人样儿的?”

舒卡一向言语爽利到偏于刻薄,这是很不好的,我说:“也没这么惨啦,你看我爸我妈随便这么一琵琶别抱,都还成啊。”心想钉钉子?开玩笑,舒卡什么人,埋电线拆电视换水龙头都手到擒来。

我给我爸打电话,告诉他我终于在失业两个月后又开始工作了,想了一想,老老实实地说:江潮介绍的,和他同一家公司。

我想像着继母酸溜溜地说:“江潮也算是熬出头了。”

正要笑,爸就高兴地说:“那太好了,海宁你什么时候回这边来,爸请你吃饭祝贺一下好不好?”声音里有一点央求,“爸爸好象很长时间没看到你了。”

我连忙说:“好啊好啊,我要吃海鲜。”

我很长时间没见爸爸其实是因为继母的女儿在。

继母的女儿被判给她外地的前夫,以前每年暑假会过来住一两个月,我因为住在妈妈这边也因为妈妈刻意回避,就很少碰到她。现在大家都长大工作了,她是中学老师,最近过来本城交流教学两年,住在那边。所以我就很少过去。

她叫阮解语。我在餐馆见到她时叹了口气,继母一家真是美人,她一张脸红是红白是白,乌眉浓睫,却根本未沾脂粉。

我爸和继母正在看菜单,看到我,继母侧头看了一眼女儿,微微一笑,笑容里颇有些自得,阮解语抬头对我一笑,说:“海宁,你来了。”我爸则是那叫一个眉花眼笑,招手让我坐到他身边,问:“海宁我们点只龙虾刺身好不好?”

我笑眯眯:“我还要醉青蟹,还要三文鱼。”

继母说:“全是生的,你们俩吃,我们老人家另外点别的吧。”

阮解语轻轻推了推她,笑着说:“妈和叔叔哪里就是老人家了,老爱说这种话。”

继母脸上的爱宠都要淌下来了,唉,真不像我妈,我要是这么说我妈肯定是斜我一眼:海宁我给你三分颜料你就敢开染坊。

爸爸问我工作难不难,我说:“我上面还有一个主管会计,看了一些账,比以前公司要复杂一些,不过没问题的。”

继母想了一下,说:“你大学开始兼职到现在做会计也快四年了,今年报名考会计师了吗?”

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继母明明是一名园艺师,她哪里会知道会计师考试资格要求?我看了眼我爸,他带着点茫然也问:“对啊海宁,你什么时候考会计师?”好了,估计我妈也不会晓得这档事。

我说:“我报了名了。”接下去又要开始读书了,长叹气啊长叹气,我其实不大喜欢当会计,可是当年我妈是这样说的:辛海宁,你的分数实在是太尴尬,我看不如学一门实用技术,读会计吧,普罗大众的科目,也不难读,找工作也容易。

我其实挺喜欢继母的职业,可是老虎头上拔须的事我是不干的。

桌上我埋头苦吃,一只龙虾我吃了小半只,醉青蟹几乎是我全包圆了,爸爸问:“够不够?不够再来一份。”

我抬头看到爸爸开心满意的笑容,擦了擦嘴:“好吃死了。”刚要垂下目光,却看到对面阮解语递过来一个会心的眼神,不禁一怔,咦,这人不傻。

因为只有四个人,我们就没有坐包厢,然后我一抬头,就看见了江潮站在不远处的包厢外看着我,手头一支烟。

看样子看了有一点时间了,笑容里带了点“啧啧啧”的意味,我忍了忍没忍住,冲他比了个河东狮吼里食指向下的手势,我爸和继母以及阮解语就齐刷刷地转头看过去。

江潮走过来客气地点头招呼,爸说:“江潮,谢谢你啊。海宁人小不懂事,你多包涵关照着些。”江潮客气地说:“叔叔别客气,这是我应该的。”

他今天穿了浅灰的休闲长裤,白衬衫,衬着舞男身材,整个人挺拔如老白扬,继母一向目无下尘的眼神也不由带了欣赏,很是替我妈长了面子。可是这场合其实挺尴尬,所以他只站了一下就走开了。

爸看着他背影,对我说:“海宁你还是总和他作对?大姑娘了啊再这么淘可不好。”脸上却笑得开心。

我笑眯眯:“爸我骗他过来给你省钱的,咱们这次就算白吃了,多好,下次就可以再出来吃一次,多划算。”

阮解语看我一眼,捂嘴笑,继母和我爸摇头,我恶狠狠地吃一大口龙虾芥末,太过兴奋没掌握好呼吸,被呛到鼻涕眼泪齐飞,爸爸和继母两只手急急递上纸巾和水杯,我一边擤鼻涕一边哭丧着脸说:“呜呜呜,白食不好吃。”

桌上三个人一齐“扑哧”笑出来。

吃完了饭爸爸开了车先送我,我在小区楼下下车,看着他笑吟吟冲我挥挥手,然后他们三人回家,看到车的影子都没了,又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往楼上走。

我十二岁时我妈再婚,之后我一直跟着妈妈、继父、江潮住一块,因为觉得善良继父总比善良继母好对付些,何况继父一直希望有个女儿,宠我宠得不象话,据说不知情人总以为我们是嫡亲父女。江潮少年时颇有点愤世嫉俗跟这个很有点关系,他觉得没有家庭温暖。

反而我母出于歉意对他很好,因此他们关系很不错。

不过大学毕业我马上找到工作,就直接搬到宿舍去住了。那会儿找工作的时候因为知道到外面租房可能租不起,就尽可能找有宿舍的,结果还真找到了凤毛麟角的一家,三个人一间,三间合用一个卫生间,早上就跟打仗似的。

因为刚从大学里出来,而大学里每天早上可不也就这样,又有伴儿,天天乐得很。

继父让我回家去住,我和我妈说:“才不要,江潮也是工作了就搬出去的,多自由。”我妈看我一眼,笑了笑:“我倒是不怕江家人说闲话,这房子我也有份出钱的,你在这里住多久都轮不着他们多嘴。”

虽然也有一点点这个原因,不过我哪在乎这个,挥挥手不理。只是那公司实在是小,没有发展前途。后来换了一份工,工资涨了点,刚好舒卡的合租伙伴到另一个城市工作去了,我就咬咬牙搬到和舒卡住一块。

舒卡大学时学的是工业设计,主攻机械与仪器,很MAN的工作,整天不是在超大屏电脑上画图就是在一张大桌子上手绘,有时刚从工厂回来有了灵感穿着咔叽工装衣裤就趴在桌上绘图,长头发在脑后盘得极紧,露出漂亮的头型和脖子。那副专注的样子真是美得晶光四射。

我常常绕着她转一圈,叹气,这个样子在工厂,不知倾倒多少汉子呀。

舒卡冷笑一声:“你以为是工厂就有汉子。”

我嘿嘿笑:“那方文进呢?”

方文进是舒卡的师兄,比舒卡高一届,舒卡工作的时候他读研究生二年级,设计了一副耳环作为毕业礼物给她,那耳环晃动的时候会细细碎碎地响起“致爱丽丝”的音乐,我当时爱极了,眼红得不行,舒卡却豪情万丈地说:“奇技淫巧而已矣!”她那会儿正签了合同准备献身于模具机床。

方文进研究生毕业以后就进入了奇技淫巧的工作行列,开始摆明车马苦追舒卡,两年后不了了之,倒是大大方方成了朋友。

舒卡漫声道:“这条倒是好汉子,所以,放他一条生路吧。”

我叹口气,舒卡简直可以改行当菩萨,这些年来不知放了多少生。

这个磊落女子,不爱便是不爱,从来不肯耽误别人半分。

我凑上去:“舒卡,我爱你。”

她收笔,转过头来看着我,温柔地拍拍我的脸:“别,你还是相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