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姬(?—前651),山西人,春秋时骊戎首领的女儿,晋献公的妃子。晋国打败了骊戎,骊戎求和,把骊姬和她的妹妹嫁入晋国。
骊姬以美色取得了晋献公的专宠,奸狡诡诈,献媚取怜,逐步博得晋献公的信任,染指朝政。
她使计离间了献公与申生、重耳、夷吾父子之间的感情,使献公与亲生儿子互相猜忌,把诸公子纷纷逼得远走他乡。
她暗中下毒,栽赃陷害申生。献公大怒,太子申生身背恶名,无法洗雪,以自杀了断。
骊姬的坏在于陷害,骊姬的陷害计谋屡试不爽。成语“骊姬夜哭”,专指无中生有,搬弄是非。
骊姬一哭乱晋,不知一心想称霸诸侯的献公,在九泉之下看着晋国的江河日下有何感想?
骊姬的两个男人
骊姬是骊戎国的公主,从小美丽异常。
父亲对骊姬很宠爱。她母亲很少有时间看她,因为她母亲要花一个时辰穿衣洗漱,再花一个时辰化妆,来讨父亲的欢心。讨一个男人的欢心,是要舍得花时间花心思的。
骊姬的母亲是骊君诸位妃子中最美丽的。母亲如此重视打扮,使骊姬从小就知道美貌是女人受宠的专利。
一个晴朗的夏日,骊姬在榆树梅林里跟小宫女追逐嬉戏。一不小心,骊姬撞到了榆树梅上面。榆树梅枝上都是刺,骊姬的手扎出了几个小洞,疼得哇哇大哭。更重要的是,她觉得手上会留下难看的伤疤。
骊姬怕变得不美丽。没有了美貌,骊姬会失去父母亲的疼爱,也就得不到她喜欢的美食、绢丝、青铜器和珠宝首饰。因为骊姬一直觉得,父亲之所以宠她,那是因为她是最漂亮的—就像他最宠骊姬的母亲一样。所以当手受伤的时候,骊姬怕会立刻失去她所拥有的。
骊姬想,跟我一起玩的小宫女应该保护我的,但是没有。所以她恨这个小宫女。
骊姬对父亲撒谎,说是小宫女把她推倒在榆树梅上的,小宫女想谋杀她。然后她缠着父亲切了小宫女的手指。
后来骊姬明白,她撒的小谎,父亲根本不信,但还是下令切了小宫女的手指。因为父亲喜欢她。
骊姬知道,只要博得国君的宠爱,她就可以为所欲为。直到有一天,父亲告诉她给她找了个夫君—中原富庶强国晋国的国君。
“为什么?”骊姬问,父亲没有回答。最后她从母亲那里得到了答案:因为他们跟晋国打仗,他们败了。父亲向晋国求和,并许诺把两位骊国最美丽的公主嫁给晋侯,晋侯才答应撤兵。所以骊姬就必须马上出嫁。
骊姬在见到晋侯之前,一度对这么一个人是充满期待的。因为他是晋侯,有骊国没有的财宝。他或许还是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在初到晋国的时候,她淡忘了恨意,积极憧憬起未来的无限风光。
婚礼很隆重,人山人海。骊姬伸长脖子,偷偷找她未来的夫君,却只见得国君头冠底下银丝飘扬,像骊国的雪。晋侯在她的脑子里,就定格为飘扬的银丝。
婚礼到最后一个仪式——到太庙里上香。直到此时,骊姬才终于看清夫君的模样:他满脸皱纹,脸上的皮肤比父亲的还要松弛,须发皆白。这个老头子笑眯眯地走近她,她禁不住后退几步,随即强迫自己稳住。他用枯树皮一样粗糙的手拉起她的手,对她说:骊姬,来,拜过太庙里面的祖宗。
骊姬木然地拜了太庙,木然地结束了婚礼。一切猝不及防。她脑子里嗡嗡盘旋着:他跟我爷爷一样老!他跟我爷爷一样老!
他多大年纪了?骊姬后来才知道,那个时候,晋侯的长子重耳已三十有二。而她,才满十五岁。
新婚之夜怎么过来的,骊姬记不得了。她只记得恐惧,恶心。她又想起小时候划破了手指,她生气地砍了小宫女的十指。现在她想砍很多人的手指,但是她忍住了。
骊姬很佩服自己。在太庙里面,她虽然很恐惧,很讨厌那张满是褶子的脸和眯着的眼,很想甩开那只抓着她纤纤玉手的爪子,但她没有,她露出楚楚可怜的表情,就像一只受惊无助的小鸟。晋侯的眼里,闪着光芒,从那里,她看到了怜爱。她要砍手指,就要让这个老头像父亲喜欢她一样。所以她要博取这个老头子的欢心。
骊姬继承了她母亲的才能和美貌,连生气的样子,也有致命的诱惑。很快,没有她,老头子就寝食难安。她只要皱皱眉,老头子就马上关切地问,谁惹骊姬不高兴了?当然她很少皱眉。皱眉多了,皮肤容易像母亲老了那样有细纹。皱眉多了,容易惹国君腻烦。她认为,褒姒不对幽王笑,那一定是褒姒笑起来不好看。息夫人三年不与楚王言语,那一定是息夫人的声音不好听。“我不一样,我笑起来的时候最美。我笑起来的时候,就仿佛全世界的花儿都开了,仿佛泉水叮咚地响。”骊姬很清楚自己的长处,所以她总是笑。
老头子像个苍蝇一样迷恋她的笑容。
老头子还迷恋一样东西—霸主。
骊姬不懂霸主是什么,她起初以为是糕点,或者绢绸之类的。但晋侯讲霸主啊什么的时候,她总是微笑着,假装仔细地听,假装听懂。有时候还插插嘴,比如说:“楚国啊,就是息夫人的故事发生的国家吗?”晋侯很开心她听懂了,赏了她一大堆的绢布。骊姬很快摸清,晋侯喜欢贤惠温柔的女人,他还有几个妻妾,大多是老得没有人样的,比如重耳的母亲大戎女。其中有个叫贾君的,是最年轻漂亮的,但也远远比不上骊姬。跟骊姬同嫁过来的妹妹少姬,泥人一个,更不用担心。骊姬开始了最初的幸福生活。不久,她遇见了她生命里另外一个重要的男人。
那段时间骊姬很开心,计划筹建榆树梅林。她种了一大片的榆树梅,在榆树梅林中间挖了一个大池,来年夏日里榆树梅花开了,她可以在大池里沐浴。晋侯喜欢听戏,池子旁边建个亭子,亭子对面搭个戏台。他们可以在亭子里面看戏。
林子建了一半不到,骊姬怀孕了。怀孕的女人会变丑,她担心变丑的自己被晋侯看到。晋侯喜欢征战,骊姬就趁机劝说他去讨伐别国。晋侯把榆树梅林交给骊姬去完成,自己率领上军,太子申生率领下军,讨伐霍、魏、耿三个小国去了。
榆树梅林很快建好了。骊姬经常去看看,那里常常有优伶在排戏练唱。
一日,骊姬到林子里,只有一个优伶在唱戏。她走近,见他没有穿戏服,浓眉大眼,是个俊美的年轻男子。
“小施给夫人请安。”男子作揖道。
“他称呼我为夫人。”骊姬激动起来。晋侯夫人齐姜死去多年,一直没有再立夫人。骊姬是事实上的夫人,可是,她没有夫人的名号,没有人称她为夫人。
“你刚刚在唱什么?”
“回夫人,是烽火戏诸侯。”
骊姬喜欢烽火戏诸侯这场戏,喜欢褒姒和幽王,她羡慕褒姒,觉得幽王肯为了博褒姒一笑而得罪诸侯,是个好男人。她更加激动:“你唱给我听吧。”
女颜灼灼兮,桃李其华,孤之喜兮。女眉濛濛兮,烟含远霞,孤之憾兮。赋黄金千两兮,但求佳人一笑兮。
骊姬被这美妙的歌声和戏里的文辞迷住了,听优施唱了一遍又一遍。那天晚上她失眠了,翻来覆去眼前一直浮现优施唱戏的身姿和曼妙歌声:“赋黄金千两兮,但求佳人一笑兮。”还有他的大眼看她时火辣辣的眼神。
第二天骊姬又去了榆树梅林,优施穿着戏服,扮演幽王。他对她唱:“女颜灼灼兮,桃李其华,孤之喜兮。”
骊姬感觉脸很烫。心慌意乱中,她故意大声说:“今天别唱这出了,唱别的吧。”
“是,夫人。襄王射日如何?”
骊姬没有听过这出,便点了点头。同样的故事,优施唱来,趣味盎然。老头子讲来,则是催眠曲。
此后,骊姬每天来榆树梅林,优施每天给她唱不同的曲目。她离不开优施,就像老头子离不开她一样。她常常回味优施为她作的歌,回味那日榆树梅林中,雪地上,他柔情地盯着她,扣弦轻唱:
北有女兮,娈且美兮。笑兮盼兮,公之爱兮。
骊有女兮,丰且好兮。笑兮盼兮,公之爱兮。
彼有女兮,洵静且姝。日兮月兮,优施慕兮。
骊姬挺着臃肿的身子,好奇地问他:“我现在这么丑,你还爱吗?”
他抱住她:“笑兮盼兮,优施爱兮。”
每每回忆至此,笑容都绽开在骊姬脸上。两人每天私会。骊姬觉得在优施身边是最大的幸福,她几乎忘了晋侯的存在。但晋侯始终都会来,只是早晚而已。
骊姬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晋侯的捷报也一封封传来。骊姬和优施开始考虑晋侯回来后,如何掩盖私情。他们用赏赐封住宫女侍卫们的嘴。骊姬即将临盆,晋侯留太子继续作战,自己快马回到都城。
晋侯回来当晚,骊姬腹痛难忍,生下一个小公子。
挡我者死
晋侯老年得子,喜不自胜,他给小公子赐名奚齐。
晋侯也无暇注意骊姬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只是一味地对骊姬吹嘘自己的战绩。骊姬惊讶他居然记得每场战争的某时某刻,他派的哪个将军,领的几个人,做的什么事。
优施给骊姬唱的戏文里面,不少是国事战事的,她现在对这些不仅不排斥,还有些许的兴趣。甚至她还可以给晋侯提提建议。晋侯对她更是另眼相看。
最初,骊姬庆幸及时生下奚齐,老头子没有看到她怀孕时臃肿的模样。现在,她一再听到老头子宣扬战绩,每提到太子申生,都夸赞有加。言语之间,对申生寄予厚望。
“晋侯年纪大了,他不久就会仙去,申生就顺理成章继承王位。可是申生不是晋侯,他不会像晋侯一样给我一切想要的东西。”骊姬感觉到了威胁。
优施的戏文里有新君登基,屠戮后宫的情节。有个郑庄公是个大孝子,尚且逼逐生母,何况骊姬只是申生的庶母。
骊姬要自保。她想到戏文里父死娶庶母的故事,有了主意。她先劝晋侯把太子召回来,又瞅准老头子不在,请太子来赴宴。当天,骊姬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梳妆打扮。她瞅瞅镜子里的自己,被迷住了。
大厅里,骊姬坐着等申生进来。我会成功的,她满意地想。
来的却是两个人:申生和他的老师—太傅杜原款。骊姬心中一惊。
申生与太傅相对而坐。席间,骊姬离座给申生斟酒,申生赶忙起身。骊姬背对着太傅,脸朝申生,挡在两人之间。申生双手握住酒觞,骊姬冲他妩媚地笑笑,手轻轻搭在他的手上。这一笑,是个男人都会酥软,她的手柔软细嫩,是个男人都会忍不住想握住亲一口。而她面对的申生是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血气方刚。骊姬甜蜜地笑,想象着申生醉倒的神情。申生确实气喘了,确实动了。他的手重重一抖,甩脱她的手,“咣当”一声,酒杯重重地摔到地上。他慌忙跪下:“申生该死,请母亲恕罪。”
申生的失态让骊姬失望至极,他不是男人!她压住怒火,直到这场晚宴结束。之后她担心:若申生去晋侯面前告我的状,我不是死定了?我要抢先一步去见晋侯!
见骊姬进来,晋侯支退众人,搂住她,一番亲昵,并很快注意到怀中的女人一脸愁容。骊姬摇摇头,说没有什么事。晋侯看她闷闷不乐,不依不饶地追问。在他一再追问下,骊姬抱住他大哭:“太子趁妾给他斟酒的时候,偷偷摸妾的手。”
晋侯大惊,双手抓着骊姬的双肩,盯着她:“真的?”
骊姬哭得梨花带雨:“有可能只是不小心碰到。但是妾知道太子觊觎妾,今天虽然只是碰了一碰,但接下来,呜呜……妾该如何自保啊,呜呜……”
晋侯开始在房间内踱步。
“太傅杜原款也在场,妾拂开太子手的时候,呜呜……太子的酒杯掉了。大王若不信,可以问太傅是否有此事。呜呜……幸而太傅没有看到太子的动作,否则妾怎么活啊,呜呜……”“大王也可以问宴席间的侍从,是否有此事,呜呜……”
晋侯的步子越来越快,越来越重,震得地板发颤。骊姬扬扬得意。
次日,晋侯怒气冲冲回来,想必是求证过太傅和侍从了。
骊姬乘机悄悄对晋侯说,曲沃是宗庙所在,宗庙是社稷根基所在,不如大王派太子守曲沃?晋侯顿时醒悟,夸了她一番。这件事告一段落,晋侯有时候开玩笑说:“立奚齐为太子如何?”骊姬马上反对:“大王,这么说折杀妾身了。妾现在有大王庇佑,只求个母子平安。”晋侯夸她贤惠,没有放在心上。骊姬心里却惦记上了:儿子当了太子,不是比她去依附申生或者其他公子更为稳妥吗?
骊姬开始考虑如何让晋侯真的立奚齐为太子。现在申生失宠了,还剩两个公子:重耳和夷吾。太子之位接下来很可能落到向来有贤名又是长子的重耳身上,而夷吾也对这个位子虎视眈眈。骊姬将面临更多的敌手。
骊姬去找优施商量,优施比她懂得多,她一直觉得优施更像她的男人。他们想了很久,优施向骊姬要了重金,作为贿赂送给梁五和东关五两位大夫。
说起来,晋侯与骊姬算是如胶似漆了,可是他们又都另有所爱。晋献公似乎不仅喜欢娇艳的女人,还喜欢俊美的男子。而这梁五和东关五,官居大夫之位,事实上还身兼晋献公的男宠,被人们称为“二五”。
过了不到一月,晋侯就打发重耳去屈邑,夷吾去蒲邑。骊姬问优施怎么做到的,优施告诉她,梁五和东关五见她备受晋侯宠爱,早就想要结交她。二五又是贪金之辈,见优施拿出重金,马上眉开眼笑,答应为他做事。于是某日朝堂之上,二五向晋侯进言:曲沃乃是宗庙之所,屈和蒲是边境要塞,需人主事。既然太子申生已经管理曲沃,掌宗庙,那么同理,可让公子重耳管理屈,公子夷吾管理蒲,大王在国都掌控。这样,国家就稳如磐石了。这一番话句句在理,在场无人能够反驳。
于是,晋侯的三个公子都远离了国都。他身边,就只剩下奚齐。
晋侯又偶尔问骊姬,立奚齐为太子如何?骊姬暗叫好啊好啊,我巴不得啊。可是不敢这么回答。太子申生还没死,公子重耳身为长子又一直有贤名。奚齐非长子非嫡子,如何能够服众?当夫人这个念头,再一次油然而生,“我至少要先成为名正言顺的晋侯夫人。”
晋侯自夫人齐姜去世之后,再没有立过夫人。在骊姬入晋宫之前,他对齐姜遗留的一双子女—太子申生和公主伯姬一直宠爱有加。现在,他为了骊姬可以把申生赶到曲沃。
这说明他爱我更甚齐姜,骊姬暗自得意。她决定从齐姜入手。
自骊姬到晋宫以来,齐姜的原居室就开始萧条。此前还有申生与伯姬来打扫,申生一走,伯姬来得再勤,也改变不了这居所的日渐清冷。骊姬有些嫉妒这个齐姜:她死的时候,早过了风华正茂的年纪,年已老色已衰,却还能得到晋侯十几年的怀念。
齐姜的居室里挂着她的画像,骊姬见过多次,匆匆一瞥,未见得她比自己漂亮,也就未放在心上。这次仔细端详,依旧看不出这位从齐国嫁过来的公主有何出众之处。
晋侯爱她,不是因为美貌。
优施爱我,也不是因为我的美貌。
骊姬频频出入齐姜的居室,一待就是一天。引得晋侯奇怪了,问她有什么心事,她黯然道:“妾身羡慕齐姜,祈求齐姜姐姐分些福分予妾身。”“大王百年之后,能与大王共葬一室的只有齐姜姐姐。”“妾身祈求齐姜姐姐分妾身些福分,让妾身百年之后亦能陪伴大王左右。”“哪怕给妾身一隅寄身也好啊。”骊姬把晋侯当成优施,深情地说出这些话来。
晋侯愧疚不已:“原来如此,骊姬,孤择日卜卦,立卿为夫人。”
骊姬泣谢。齐姜啊,晋侯再不是你的晋侯了,是我的。她扬扬得意。
晋侯择日用龟甲卜了一卦,卦象显示:专之渝,攘公之羭。一薰一莸,十年尚犹有臭!
一香一臭,臭味盖过香味,十年都有臭味,当然是不吉。他们都很沮丧。
晋侯下令再卜,卦象显示:间观利女贞。晋侯觉得大吉。有卦象大吉,是上天的旨意,于是晋侯择日祭告太庙,册封骊姬为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