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玄机,字幼微,一字蕙兰,唐代诗人,长安人。
她十五岁被补阙(掌讽谏之官)李亿纳为妾,与李情意甚笃,但为李夫人妒不能容。唐懿宗咸通时,在长安咸宜观为女道士。后来大开艳帜,写下“鱼玄机诗文候教”的公告,以盛宴和狂欢来招待客人,借机随心所欲地玩弄男人。从此咸宜观车水马龙,她本人从弃妇变成了荡妇,过上了半娼式的生活。
她迷倒了整个长安城,风流才子纷纷俯在她的石榴裙下,以期一亲芳泽。
她是情欲世界的女皇,她纵声大笑,把天下无数的男人都视为脚底泥,肆意蹂躏。
她滥情,可是又十分专横。她见不得婢女抢自己的情夫,因妒生恨,失手杀人。审理案件的人又恰好是向她求爱而遭拒绝的一位“熟客”,她眼前唯有死路一条。那一年,她只有二十四岁。
鱼玄机,豆蔻年华便情窦初开,历经了爱情的辛酸与幻灭,从淑女摇身一变成了淫妇。她的风韵和文才,仿佛为情而生;她后来自暴自弃,放浪形骸,纵欲狂欢直至惹祸上身,又实属为欲而死。
她爱上了恩师
公元844年,盛唐都城长安,一个饱读诗书却一生功名未就的文人,欢天喜地地迎来了自己的独生女。这位新父亲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宝贝女儿在若干年后将会艳名远扬,在男人的世界里掀起轩然大波。
这个新生的女婴,字为幼微,又字蕙兰。鱼幼微才思敏捷,好读喜文,在父亲的悉心调教下,据说五岁便能背诵数百首著名诗章,到七岁的时候便开始学习作诗,十一二岁时习作就在长安文人中传诵,被人们盛赞为诗童。父亲很高兴,但看到小小年纪就漂亮得有点过分的女儿时又隐约感到不安。他是个坚信“自古红颜多薄命”的人,这种感觉又不好跟别人说。
不久鱼父得了重病,躺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了。
父亲临死前,眼睛眨巴眨巴的,母亲赶紧问他有什么话要说,他就是说不出来,只是拿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女儿。鱼幼微哭得悲痛欲绝。母亲把她搂在胸口,双手抱着她的头,发现女儿美丽得如此惊人,心中闪过一丝莫名惶恐。
为生活所迫,母女俩搬到平康里靠给附近青楼娼家做些针线和浆洗的活儿,勉强维持生计。
鱼幼微丧父,似乎长安城都在悲哀。
对于男人而言,有两种女人最容易得到他们的怜爱:一种是美貌如花的伤心少女,一种是妩媚成熟的丧夫之妇。鱼幼微现在属于第一种。发现这鲜嫩的花朵的人,就是当时著名文人,花间词鼻祖温庭筠。温庭筠久慕鱼幼微之名,踏破了长安的青楼,也没有找到这位传说中聪颖过人的少女,一时有些气馁。那段时间,青楼中的每个妓女都改名鱼幼微,等待慕名而来的客人,让一群温庭筠式的花间人跑断双腿又好气又好笑。
一个暖意十足的午后,温庭筠重振精神,又去青楼寻找鱼幼微。青楼早就对大人物的到来有所预见,温庭筠刚跨进门,就被一拥而上的莺莺燕燕们包围了。温庭筠吓得夺门而逃,还好青楼旁边有个小巷子,一路狂奔也算逃脱了。
温庭筠很快就跑不动了,毕竟他已经五十多岁了。他站定了,弯着腰大口喘气,正休息时,听到从角落传出一句话:“幼微,你把前几天我浆洗的衣服折好,我这就给送过去。”
“幼微?”温庭筠拍拍自己的脑袋,惊呆了。
一个中年妇人拿了一大包衣服从一个破落的门里出来,和他差点撞上。
温庭筠赶忙道歉,结果对方却哈哈大笑。温庭筠一下子窘了,心想一定是自己刚才猛跑,弄得衣冠不整,只好厚着脸皮说:“这位夫人,可以给盆水洗脸吗?”
妇人对门内叫喊:“幼微,你把这位先生领进去,洗洗。”
只听得里面一声清脆的答应:“欸。”
鱼幼微难道就在这?还是重名,抑或是自己在做梦?温庭筠只顾洗脸,用力地洗,末了斯文儒雅地道了声:“多谢。”没想到立即换来一声干脆利落的回答:“先生客气了。”
温庭筠有些吃惊,转过身定定看着眼前人:明眸皓齿,肌肤似霜染,娇巧玲珑妙不可言。
“你……你就是传说中的鱼幼微?”温庭筠大吃一惊。
“是的,小女子正是幼微。”鱼幼微不卑不亢。
“久仰你的才华与大名,今天得以一见,果然是神仙中人!”温庭筠夸人倒也很有一套。
鱼幼微轻轻笑道:“多谢先生赏识,请问先生贵姓?”
温庭筠搔着脑袋:“呵呵,在下姓温,一介小词人。”
迎着鱼幼微从容不迫的目光,温庭筠满心欢喜,忘记了奔波许久的疲劳,忘记了今日的尴尬,只感谢上天让他找到这个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小才女,一时间心意荡漾脱口而出:“花映柳条,闲向绿萍池上。”
意识到自己的不能自持,温庭筠马上就笑呵呵地问鱼幼微可读过诗书,鱼幼微说读过少许。温庭筠说那好,我就用“江边柳”考考你。鱼幼微以手托腮,略作沉思,很快便在一张花笺上飞快地写下一首诗,双手捧给温庭筠评阅,诗是这样写的: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温庭筠反复吟诵,越品越有滋味,心里为鱼幼微的才华喜不自禁,可是还是有一点隐忧浮了上来。自古红颜多薄命,诗中似乎已有暗示——“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这“系客舟”透出一股十足的风尘味道,难道是暗示这个鱼幼微将来会以色侍人,堕入风尘?
温庭筠有点伤感了,他不想让自己的胡乱猜想破坏了气氛,遂以时间已晚告辞。鱼幼微相送,两个人走在长长窄窄的巷子里,廉价的妓女在门缝里挤眉弄眼。
温庭筠突然感觉心里很沉重,这样一个旷世才女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中生存,实在令人不忍。他一冲动,就对鱼幼微许下了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诺言:“如果姑娘不嫌弃,以后就让在下来照顾你吧。”
鱼幼微震惊了,眼里涌动着感激的泪水,望着温庭筠无言以对。
夕阳照进残破的小巷,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这次见面以后温庭筠对小幼微爱护有加,经常到鱼家登门拜访,为她指点诗作,偶尔还接济她的生活,真可谓如父如师。
目前的鱼幼微正处于情窦初开的时节。小女孩是经不起离别的。她还来不及倾诉羞涩的感情,还没找到合适的言辞表达一腔恋慕,温庭筠就要离开长安,远去襄阳任职。
秋去冬来,思念成灾。鱼幼微按捺不住情动,终于提笔写下一首著名的《遥寄飞卿》,表达对远人的思念:
阶砌乱蛩鸣,庭柯烟雾清;月中邻乐响,楼上远日明。
枕簟凉风著,谣琴寄恨生;稽君懒书礼,底物慰秋情?
不久,又一个寂寞的冬夜,鱼幼微辗转难眠,思念更深,于是索性披衣而起,奋笔疾书,写下一首更直白的经典情诗《冬夜寄温飞卿》:
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沈。
疏散未闻终随愿,盛衰空见本来心;幽栖莫定梧桐树,暮雀啾啾空绕林。
诗句中,少女流离的羞涩和闪烁其词的相思幽怨任谁都能看出来:鱼幼微爱上了自己的老师。爱情是有距离的,显然,温庭筠与鱼幼微的最大距离,在于四十三岁的年龄差和师生之间的辈分。
不过,爱情无处不可能,只在于表达的方式而已。
花开花落,唐懿宗年间,鱼幼微十五岁了。
温庭筠回到了长安。
道观春意
又是一年春好处,温庭筠带着鱼幼微到城南风光秀丽的崇贞观中游览,见到一群新科进士在争相题作。鱼幼微看到这个情景羡慕不已,诗性大发,马上在墙上奋笔疾书道:云峰满月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
几天之后,初到长安的贵公子李亿也出来游览,碰巧也到了崇贞观,读到了鱼幼微留下的诗,心中大为仰慕,非常想一睹这位题诗奇女子的芳容。可惜李亿这次来京是为了出任因祖荫而获得的左补阙官职,忙于官场应酬,一时无暇去打听她的情况,只好暂时把这个计划搁在心中,只记住一个引人遐想的名字:鱼幼微。
李亿办完事情,闲了下来,就又想起了鱼幼微,开始心猿意马,坐立难安,非要找个人去拉拉关系认识认识这个才女,哪怕只是见一面也好。他苦想了许久,终于想起自己与温庭筠有一面之识,当即兴奋雀跃。
李亿连夜找到了温庭筠。温庭筠对他的造访相当惊异,以为半夜三更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经李亿一说他才明白,原来是要他帮帮忙,引见鱼幼微。温庭筠很痛快地对李亿点了头,说过几天就能把鱼幼微约出来,还随口把鱼幼微的才貌大大夸赞了一番。李亿听他一说,自然是万分欢喜。
几天后,李亿在温庭筠的介绍下,见到了仰慕已久的鱼幼微,立即被迷得神魂颠倒。这人儿可比她写的诗还要婉丽动人!李亿情不自禁地恭维道:“比起姑娘惊为天人的美貌,在下更爱慕你举世无双的才华!”女人都架不住甜言蜜语,此话一出,已经略解风情的鱼幼微不知所措,羞得脸都红了。
温庭筠愣了稍许,突然一个主意冒了出来。本来他就对这个女学生的感情受之不起,他觉得自己又老又丑,功名无成,恐怕会委屈了美貌多才的鱼幼微。而李亿二十多岁,仕途正旺,又颇有才情,与鱼幼微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于是温庭筠开始有意撮合这对年轻男女。鱼幼微怎能听不出恩师话里的意思,她脸上笑着,心底感到了无比失落:温庭筠以他惯有的温婉,与她决别了。
也许男人就是这样,自己不愿意承受美好的感情之重就拱手相让,再落得个君子有成人之美的名誉。
于是乎,鱼幼微听从了恩师至高无上的安排,奋不顾身地投入了李亿的怀抱,当年阳春三月就做了李亿的妾室。新婚宴尔,一腻就是三个月,李亿携着姣美的新人流连在长安街头,春风得意。最后是一封书信把李亿召回了江陵:原来李亿在娶鱼幼微之前,家里还有一个出身名门的元配裴氏。裴氏见丈夫去京多时仍不来接自己,情急之下再三催促,李亿惧怕妻子的泼辣,才不得不复命回江陵接眷。
临行前李亿不停地对鱼幼微承诺:“等我回来,很快的。”
然而等待是寂寞的,重逢是悲哀的。
第二年初夏的时候李亿终于回到了京城,一出场身边就站了个满面怒容的女人。
鱼幼微见到李亿,恨不得一头钻进他怀里哭个肝肠寸断,可一看到裴氏那横眉立目的表情,就吓得不敢妄动了。李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一边是夫人一边是美人,哪个也不想得罪呀。鱼幼微小心翼翼地给丈夫和裴氏请安,哪想到就连这俯首躬身的情态,看在裴氏眼里也是充满了狐媚。裴氏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命令丫头拿来藤条,对鱼幼微一顿毒打。
一鞭又一鞭打在鱼幼微身上,痛在李亿心上。怎奈李亿不敢跟妻子顶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鱼幼微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得住这样的酷刑,很快就求饶了。然而裴氏的怒气并不是一发就消,第二天、第三天仍是缠着李亿闹得鸡飞狗跳,硬逼着李亿把鱼幼微赶出家门。裴氏不止一次大声哭闹道:“不休了她,就休了我!”然后还拿出了杀手锏以回娘家来要挟李亿。
怕老婆的李亿拗不过裴氏,只好写下一纸休书,将鱼幼微扫地出门。
临别时,李亿还依依不舍地对鱼幼微说:“这次实在是拗不过那个刁蛮的女人,只好先委屈你一下,等她气消了,我再回来接你。”
鱼幼微不知道这只是李亿暂时安慰她的话罢了。她等啊等,等来的却是泥牛入海,杳无音信。鱼幼微仅有的一次婚姻只维持了三个月,随后迎来的是五个月的苦苦相思。谁料到此时李亿正百般奉承着大老婆裴氏,早已没有心力再去想曾经的小妾。裴氏得了便宜马上收敛起悍妇的面孔回归到大家闺秀的楚楚动人,李亿白日陪着夫人观光走马看风景、赏诗论词好不风光,晚上更是对裴氏百般宠爱。裴氏被侍候得舒舒服服,也就有点迷糊了。趁裴氏还没有清醒过来,李亿就暗地里将鱼幼微安置到了曲江一带一处避静的道观——咸宜观,又捐出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香油钱,对鱼幼微许下了一个刻骨铭心的誓言:“暂且隐忍,必有重逢之日!”
鱼幼微被李亿安顿在这个清闲的道观里面,观主看在收了钱财的分儿上也是很讨好她的,还送了她一个很有深意的法号叫“鱼玄机”。
鱼玄机和李亿两个人整天辗转难眠,日夜相思。开始时李亿还偶尔溜出来和鱼玄机谈情说爱,后来因裴氏约束极严,且裴家势力又遍布京城,李亿就再也不敢去咸宜观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李亿就渐渐地把鱼玄机与道观一起遗忘了。
鱼玄机不知道李亿已经彻底远去,但她也隐约感到,自己在道观里过起了真正孤灯清影的日子。一晃三年过去,观主一清师父年老力绝,溘然长逝;另一位与鱼玄机年龄相仿、朝夕为伴的彩羽道姑,跟着一位来观修补壁画的画师私奔了。咸宜观中,就剩下鱼玄机一个人。
正当鱼玄机郁闷之际,偶然间有个长安来客路过道观并看望她,顺便与她拉拉家常。鱼玄机不好意思表明心迹,只好憋住一口气旁敲侧击地问下她日夜盼望的李郎现在究竟身在何处。来客也是不解风情之人,相当羡慕地给鱼玄机讲了个李亿风流故事的民间版本,听得鱼玄机哭笑不得。罢了那来客说李亿那风流才子,走一路快活一路,早就携带娇妻出京,远赴扬州任官去了。就在这个深夜,鱼玄机第一次为人生的出路失眠了,她秉烛磨墨,洋洋洒洒写下了一首后来传诵千古的《赠邻女》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