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两天里,査喳和艳美魔小地瓜举办了一个简单的葬礼,小地瓜原是雾岛附近一座小岛上的渔家女,十五年前被雾岛上最邪恶的黑法师画冢魅捉至他的魔法实验室进行一项禁术实验,把她与地精、妖魔和石像鬼关在一起做合体魔法的实验,致使她落成如今这副丑陋的模样,最终被画冢魅定为失败品弃置于海里,幸亏艳美魔正好路过把她救起并带回家,小地瓜的命运多舛,十五年前被画冢魅害得失去人样,十五年后又被画冢魅创立的‘冢党’党徒吸尽血髓而亡,她这一生悲惨的命运始终逃不脱画冢魅这个恶魔的阴影。
参加葬礼的只有艳美魔和査喳两人,小地瓜成了丑女模样后,十五年来一直躲在美家小花园里坚守孤独,从不与外人接触,她唯一的朋友就是査喳。
霪雨如丝,霏霏绵绵,初吐嫩芽的常青藤倒挂在杨树梢,贪婪地吸吮着春雨滋露,早春的风带着料峭的寒意,轻轻拂起祭墓者的衣袂,撩起失意者的愁绪。
“这都是我的错。”査喳手抚青石墓碑,低声喃语,这已经是他这两天里第五十次冒出这句话来,“要不是那晚我执意要带地瓜姐到酒馆去玩,她也不会惹上戒色那恶魔了。”
“逝者已矣,别过多自责。”艳美魔花白的长发披散肩上,任由发梢的雨滴打湿她棕灰色的衣裳,这是她唯一一件素色衣服。这位脾气乖戾的美家女巫对査喳说话历来恶声恶语,难得象今天这样虚弱无力的,“这也是命运使然,”她叹谓道:“‘冢党’的这些恶徒们即使不找上你,迟早也会找上我和夜美娘。而我们这一家子里,最弱的就是小地瓜,这伙人第一个找她来试刀也在情理中。”
“那帮家伙真是猪狗不如,大家都是魔法师,有本事就面对面干上一场,欺负一个柔弱的善良女子算什么!”査喳深为不齿地咒骂道。
“画冢魅与他的信徒们当年若是有你这个概念,也不会在雾岛上掀起偌大的血雨腥风了。”艳美魔转头斜睨了査喳一眼,喃喃叹息:“可怜的小地瓜,她这一生都毁在画冢魅手里了。”
“画冢魅,我与你誓不两立!”査喳咬牙切齿,在墓碑前立下誓言:“地瓜姐,我一定为你报仇。”
艳美魔长长地从口中呼出一口气,这口气在料峭的春寒里凝成一条长长的白色气雾,她劝査喳:“话可不要说得那么满,先不说画冢魅,就是他手下这‘八大金刚’,都是中阶以上的魔法道行,据说老大无面人已近高阶的修为,以你现下的魔法力量还差得太远。”
“可是你和美婆婆对付他们应该绰绰有余。”査喳红着脖子嚷道。
“他们不会与我和美婆婆面对面产生冲突的。”艳美魔沉吟了一会儿,继续说:“再说,我与夜美娘也不准备做什么报仇之类的蠢事。”
“为什么?”査喳对此话大为不解。
“画冢魅与其‘冢党’在雾岛的实力比我们所想象的要更深厚、更复杂。”
“你和美婆婆因为这就退缩了?!”査喳语气尖刻地质问道。
“我们美家二女巫怕过谁来?”艳美魔侧转身子避开査喳不满的目光,她烦躁地挥挥手:“只是……这有关信仰与理念……唉,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懂。”
信仰,又是信仰问题,査喳隐约间想起在不久以前自己也曾赞同过画冢魅的那种“开放雾岛,走向世界”的理念,难道美家二女巫也是画冢魅的同情者?査喳不敢问下去,和艳美魔肩并肩地站在小地瓜墓前沉默了许久,细细的雨丝挂在他的脸上,在他尖尖的鼻端凝成一珠豆大的雨滴。
“能跟我谈谈你们和画冢魅结怨的经过吗?”査喳抬起头望向艳美魔低声问。
“我跟画冢魅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仇怨。”艳美魔虚弱地把身体靠在墓前一棵水杉树干上沉思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相反,我们曾经是朋友,就象你和沙宾娜、恰恰恰、侯精精他们这种关系。”
査喳不解地看着她。
“我和画冢魅是同学,”艳美魔看出査喳的疑惑,解释道:“和你所在的这个精英法师班一样,我、画冢魅、你师父九幽王,还有如今的万雾山庄庄主画中游,我们是四十二年前4501届精英班的同学。”
査喳惊“噢”了一声,心思开始活跃起来。
“是的,而且关系很好,我们四人是一个小组,成绩始终遥遥领先于其它组,在当年的魔法学校里是个顶尖组合。”艳美魔回想起当年魔法学校的情景,皱纹纵横的脸上焕发出一抹异彩。
“那是什么原因使得你们分道扬镳的呢?”査喳的问话打断了艳美魔的思绪,把她拖回到现实世界里来。
“是信仰与理想。”艳美魔遗憾地哑声说:“我们四人在学校里时就已产生信仰与理想上的分歧,只是当年四人为了同一个目标,要成为‘万雾山庄魔法学校’有史以来最杰出的一个组合共同努力,所以这些分歧还没有造成我们之间的分裂,直到毕业离开魔法学校,踏上各自的人生历练后,这种分歧方才爆发出来,特别是极有政治野心的九幽王、思想激进的画冢魅以及十分保守的画中游之间的矛盾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剧烈冲突。”
査喳翻了翻眼皮,开始失去了耐心,理想、信仰,真见鬼,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个话题,在他的小脑筋里认为:一个人能天天快乐地活着,四处游历那些从没去过的地方,这就是上天赐予的最好理想。
艳美魔并没有注意到査喳神情变化,自顾自缅怀着那些辉煌的往昔岁月,她继续说:“你师父九幽王毕业后就离开雾岛,走到半月洲大陆上开始他的游历历程,若干年后,终于如愿以偿,成了半月洲上最难惹的魔法师五散人之一。而画中游和画冢魅则继续待在‘雾岛’上进行自己的修行,当你师父在大陆上功成名就时,画中游亦成了‘雾岛’上的中流砥柱,下一届‘万雾山庄’庄主的候选人……”
“那美娘娘你呢?”査喳插话问道。
“我么!”艳美魔双掌捧着自己冻僵的老脸使劲揉搓了三下,嘎嘎怪笑道:“我是四人里最没出息的一个,既没理想又没抱负,成天只想着吃饱、喝足、有点小钱赌上两局,怎么能跟他们三人比……”
査喳被九幽王寄放在美家,与美家二女巫在一起生活了将近两年,多半时间是住在魔法学校里,只有周末回去一次,聚少离多,所以对美家二女巫并不了解,甚至可以说比较陌生,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一些艳美魔的往事。
霪雨已停,墓场里嫩绿清新,湿漉漉的土坟上泛起微微的薄雾。艳美魔退后两步,在她与査喳刚才亲手栽植的一棵水杉树下的青石板上坐下,毫不顾忌石板上的水渍,她继续说:“在我们四人中以画冢魅的野心最大,做的事情也最出格。”
“他研究禁术!”査喳用疼恨的口气尖声嚷道,小地瓜就是使用禁术的后果,还有他们魔法学校周围神秘的什刹海里,据说有很多可怕的生物都是禁术所制造出来的。
“禁术只是其中之一。”艳美魔伸手在水杉的树干上剥下一块树皮捏在手里把玩着,“其实在咱们雾岛上钻研禁术又不是他一人,‘万雾山庄’是个邪恶阵营的法师团体,任何邪恶勾当都不算犯罪。问题主要出在画冢魅的激进理想,注定他将与雾岛那些掌控主要权力机构的保守的老家伙们产生激烈冲突。”
“激进理想?”査喳摸着自己光脑壳上的那根鸡毛很不满地咕哝了一声,按他在以前的泊瓷城里的所见所闻,凡是有激进理想之人都是被政府所排斥,却深受底层民众欢迎的那种人,而象画冢魅这种坏事干绝的家伙,怎么能与那些热血的激进份子相提并论呢?
“你知道吗?”艳美魔突然提高声音告诉査喳:“他居然想把笼罩在‘雾岛’上的迷雾魔法结界给打开,让咱‘雾岛’完全暴露在外面的世界里。”
査喳一怔,疑惑道:“我觉得打开‘雾岛’上的迷雾并没有错啊?这样岛上的人们就可以任意与外界走动,眼界大开,不再闭塞。象咱们班里这些同学,除了我以外还没有一个人出过岛,这在我们泊瓷城里是不可理喻的事情。”
“哦嗬,你看我猜的不错吧,”艳美魔拿腔捏调地尖着嗓门说:“画冢魅又找到了一个支持者,当初他这理想不知引诱了多少人到他的麾下,致使‘冢党’势力最终在雾岛上壮大并敢与画中游所代表的实权保守派相抗衡。”
“我只是赞同他那个理念,并不赞成他那种残酷的手段。”査喳摇着小手解释道。
“这就是政治,”艳美魔神情有点激动地说:“温和的手段是无法取得最终结果的,特别是在‘雾岛’这个魔法盛行的岛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