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梨园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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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后记(1)

一九九四年秋,我赴北美做商务考察,途经加拿大温哥华,在侨民黄先生家中小住。黄祖籍澳门,弱冠留学加国,业成定居温市,娶华裔女子玛利亚为妻,已经入了加籍。他们的一儿、一女,分别就读高中和初中,都十分聪慧,操作电脑与澳门亲友聊天,指法灵活熟练如演奏钢琴。两兄妹也很懂礼貌,每与我目光相对,总粲然一笑。我想与他们交流时,发现他们竟不懂华语,一句也不懂。我带了几幅中国画及一些名贵中草药赠与黄先生,谁知,不仅黄的一双儿女对这些中华国粹全无感觉,就连他美丽的妻子玛利亚(她总该有三十五六岁了吧)也是满脸困惑与莫名其妙——她把一幅用极简约笔墨绘成的、具有很高审美价值的大泼墨山水一掀而过(我不忍心说成不屑一顾),对名贵的天然冬虫夏草表情甚至大为惊诧——那表情传达的内涵很明白:这种亦虫亦草的怪东西竟是中国人的治病之药么?老实说,在那一刻,我感到惊诧——我真是在一个海外华人家里做客吗?黄对我解释:玛利亚出生在加拿大,属于第二代移民,完全受的西方教育。他家住的也是犹太人社区,因而远离华侨聚居的唐人街,很少接受中华文化陶冶,故对国粹较为陌生。而他们的儿女,作为第三代海外华人,不仅在异国教育中被西化,连本民族的语言也全部丢弃了……听了黄的话,我深切地感到华裔移民后代被其所在国文化同化后,对本民族灿烂文化所产生的不应有的疏离与背弃,是很令人遗憾和痛心的。后来,在美国华盛顿、纽约、旧金山,洛杉矶、亚特兰大、拉斯维加斯、夏威夷等许多地方,又一再遇到类似的情形。这使我终于明白:温哥华黄家的见闻并非个别,乃是海外华侨家庭中的一种普遍现象。在他们中,我中华古国几千年的文化传统正在被逐步丢弃。我不是狭隘民族主义者,也无意对此说三道四,只是作为一名中国人,面对被侨民后裔所丢弃的国粹,不免感到痛心而已。我认为,“种族”首先是个文化概念,譬如中国人、美国人、日本人……根本区别不在于肤色、头发和眼睛,而在于各不相同的文化。华夏文化熏陶和养育了我们这个中华民族。中华民族又在自己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形成了长江大河般的文化传统。这是我中华民族极其宝贵的财富,也是我们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根本所在。从这个意义上说,优秀的民族文化传统乃是我们民族之魂魄。目睹华侨后裔活生生丢弃了自己的民族魂魄,怎能不痛心呢?有一种中药名叫“续断”,其性微温、味苦,主治伤折。如果对这味中药的名字进行望文生义的诠释:把断裂的东西续接起来,便把它的功能也概括在内了。北美归后的日子里,我的脑海里不知为什么总是浮现出这“继续”二字。终于有一天,一个念头蓦然清晰——如果采用系列长篇小说的形式,将国粹文化做系统弘扬,在海外侨裔中尝试进行一下民族文化传承的续断,也许不失为一件有益之举吧?这个念头一经产生便很强烈,下海经商前二十几年的文学创作准备与积累,此时骤然苏醒并迅速躁动起来,最后形成我心中无法遏止的创作冲动。尽管这种以续断国粹文化在海外侨裔中的断裂为“己任”的做法很有些救世主般的滑稽可笑、自不量力、好大喜功兼动机可疑,但我还是决定一意孤行——辞去了公职后,我自己就是自己的上帝,有权自行其是。再说,当初下海乃为面包计,在解决了面包问题之后,我也早存重返文坛——续圆文学旧梦之念,此正契机,何必理会别人怎样评说?!于是便着手制定计划,酝酿选题。且很快拟好整个系列长篇的十二部选题:中国书画、中医中药、中国戏曲、中国烹饪(包括茶文化与酒文化)、中国易学(包括道教文化)、中国民乐(包括民间乐器制造技艺)、中国丝绸、中国陶瓷、中国玉雕(包括牙雕、石雕、木雕、砖雕与微雕)、中国青铜器、中国功夫(包括武术、气功与杂技)、中国古建筑。同时,又逐一构思出每一选题的故事大纲,主要人物性格基调……可以说,此时的我已是身在商海,心在文殿(文学是我心中的圣殿)了。一九九五年底,我正式辞去让我发财的万科集团公司的职务,放弃了许多令人羡慕的优厚待遇与继续发财的机会。并顾不得暂时承受万科集团老板王石先生的误解(他曾聘我做他的高级文化顾问,一直很器重我,也明确表示不赞成我辞职去写小说),毅然踏上回归文坛之路。本以为我从此可以高举国粹系列长篇小说的旗帜阔步前进了。谁知,意想不到的节外之枝伸到我的眼前,诱使我偏离了既定的目标——一九九六年岁末,我在万科公司工作的一位秘书的丈夫找到我,希望我个人给他和他的合作者投资,支持他们把已经取得可喜成果的治疗艾滋病的新药开发出来。这显然是个很诱人的题目。真能搞出治疗艾滋病的新药,不仅对全人类是了不起的贡献,还能把自己的铜像世世代代摆在联合国总部门前供世人瞻仰(世界卫生组织的承诺),这就比仅仅创作几部国粹系列长篇小说的意义有所不同了。我几经踌躇,最终还是投了资。自然,投了资便不能不认真介入,结果,小说创作便顾不上了,怎么办呢?便有朋友建议我请人合作,我当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鱼和熊掌可以兼得,不亦乐乎!便寻了三位合作者,由我阐述整体策划及故事大纲与人物设计,请他们执笔写一二稿,然后由我改竣定稿。合作者们从我手中拿了预付稿酬后,欣然动笔。那以后的两年多的时间里,由于与艾滋病新药的研制者合作得不如人意,迫使我不得不从单纯投资者变成投资者兼领衔研制者,每年疲于奔波于泰国临床基地及美国诸新药检测与审查机关,几乎完全顾不上再过问国粹小说的创作,结果,由于艺术见解的差异,得到的书稿与我的初衷相去甚远。我虽有权要求合作者按我“突出粹味与文化含量”和“照顾海外读者的阅读视角”的初衷去改,合作者也有权坚持自己的艺术主张自行其是,因为他们有个非常充分的理由:你没写过长篇你不懂,听我的没错,我这也是为作品负责。这就让我无话可说。与此同时,一些对我的文学抱负颇有微词的人也纷纷鼓噪:“凭几个臭钱沽名钓誉,附庸风雅。”“自己不能写,花钱买稿儿,不太那个吧?”……我就更无话可说了。尴尬之中,事情出现了转机——我不得已领衔研制的治疗艾滋病的系列新药获得了“国际最高金奖”!鲜花与掌声之后,我便从这一缠身的项目中解脱出来,重新获得了可以派做写作之用的时间。用经济手段让原合作者们笑逐颜开之后,我把所获书稿的生杀大权“夺”回到自己手中,决定将其中一部书稿全部作废,另起炉灶重写,将另两部书稿中的大部推倒重写。后来,从一九九八年夏起,至一九九九年底止,整整一年半时间里,我心无旁骛,闭门谢客,先后藏匿在海南、北京、辽宁三处家中,一气呵成,完成《丹青风骨》、《杏林风骚》、《梨园风流》三部书稿……我由衷感激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责任编辑刘炜大姐、负责二审的鼓沁阳女士,负责终审的高贤均副总编辑、何启治前副总编辑和聂震宁社长先生。我与他们素昧平生,仅凭一部《丹青风骨》书稿,他们便与我签下了三部长篇一并推出的意向合同(当时《杏林风骚》与《梨园风流》尚未动笔),给了我“罗萌国粹系列长篇小说”的专题待遇,这在我如上所述的尴尬境况中,给我的鼓舞无疑是巨大的,也是关键性的。因为我当时的决心是:此书非人民文学出版社不出。就是说,人民文学出版社若是退稿不出,我很可能便承认计划失败,将《丹青风骨》拿到海外寻个出路了事,再不自寻烦恼了。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刘炜大姐,她作为《将军吟》和《芙蓉镇》两部茅盾文学奖名著的责任编辑,也算是一位资深人士了,处理完《丹青风骨》书稿后,她又已到了退休时日,并已获移民美国的绿卡,本可一走了事。然而,得知我全部计划及所遭之挫折,特别是在改稿过程中确认我的文学功力后,她决心要把“罗萌国粹系列长篇小说”的责编当到底,哪怕移民美国后,专门为此再往回跑也心甘情愿。并且,真的在我完成第二部《杏林风骚》书稿后(她当时已移居美国半年),专程从大洋彼岸赶了回来。她不辞辛苦,陪我在东北的隐匿之所处理完这部书稿,又耐心等待我飞回海南去赶写《梨园风流》。临行,她不得不告诉我:作为新移民,她回国的时间不能超过半年,所以,在国内度完新世纪元旦后,她必须赶回美国。我飞回海口的日期是一九九九年十月六日,距离她返美的时间不到三个月,也就是说,若去掉给她留出处理书稿的时间,属于我的写作时间只有两个月左右。这使我深深感到肩上的压力之大。临行,与她商量,可否采取流水作业方式,我边写边寄,分批交稿?她答应了。那以后的五十天里,我们之间保持着非常情况下的热线联系。所谓“非常情况下”,既打乱了常规的作息时间,不管清晨,还是深夜,也不管是否刚刚挂断电话,只要想起问题,便立即拿起电话,交流情况、交换意见。我那里边写(我很看重手迹的价值)边打(女儿和女婿一齐上阵)边寄,她那里边看边做技术处理边提出编辑审稿意见送二审彭沁阳女士阅——彭沁阳女士当时因患肾病在家中,仍坚持随到随阅。这段时间里,我的工作时间每天几乎近二十小时,女儿每天也不下十小时,经常是人仰马翻,让家中的小保姆不时睁大惊诧的眼睛,疑心我这个“爷爷”发了神经。她当然不知道,我“发神经”的根源在北京:一个叫刘炜的编审“奶奶”先发了神经,又传染了我。因为她随时会把阅稿的兴奋和思索用电话告诉我,以此给我鼓劲加油,迫使我陷在高度兴奋状态不敢懈怠。于是,我文学创作实践中的“奇迹”发生了——五十天,五十四万字(其中拆旧翻新二十余万字)!这于我,离开娘胎头一回。因为我不同于天才们,我是地才。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写完最后一个字我丢下笔,独自躲到海边没人处哭了个痛快又笑了个痛快:我哭是为了释放十八个月来自我虐待憋在心里的委屈——这十八个月我确实太难为自己了!图名吗?“国际最高金奖”奖杯、“为人类杰出贡献”勋章、“世界优秀专家证书”……早已摆在我家里。许许多多“名典”、“辞典”、“大典”我也早已名列其中了;图利吗?那又何必放弃万科公司的许多发财机会来写这些劳什子小说!当今中国有几个靠写小说发财的?那么,仅仅是为再续圆当年的文学旧梦吗?那又何必如此只争朝夕?十八个月里,我呕心沥血,废寝忘食,把自己禁闭在斗室,面壁苦熬,将亲人、朋友通通淡忘在一边……这样给自己施加压力谁能理解?所以,我委屈。我笑则是感念我能遇到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刘炜、彭沁阳、高贤均、何启治、聂震宁这些好人。我不是千里马,也没见过伯乐,不想往这方面附会。我只想把自己比喻做一块矿石,是这些文苑内的好心人开采了我,给了我破土而出的机会。这说明文苑内并非到处是冰封雪盖的凋零之地,也有春溪在灌溉新绿,催发生机。这值得我感激、值得我放声大笑。他们对我这滑稽可笑、自不量力、好大喜功兼动机可疑的国粹小说作者的无私支持,说明我的本次文学创作实践是有价值、有志同道合者的。仅仅为了这一点,我就还得继续写下去。再用三个一年半,再把自己禁闭于斗室,而壁苦熬几个春秋……因为这值得。小说之外,本不应再多饶舌。然而,由于其曲曲折折的创作过程及其中的酸甜苦辣,我不得不多说了几句。都说出来后,心平气和了,便打住。罗萌新世纪岁首书稿付梓之前

续断“国粹”照眼新——“罗萌国粹系列长篇小说”编后琐记

刘炜

编辑渴望编发不同风格的佳作,正像演员希望扮演不同性格的角色,视之为乐事并从中得到满足,这大概就是追求吧!

前些年,港台小说纷至沓来,其中虽不乏佳品,但更多的是粗劣之作,眼看这股鱼龙混杂的文化潮流充斥大陆文化市场,我心颇为焦急——大陆那么多有思想、有艺术功力的作家,为什么不写些故事好看又有文化品位的小说奉献给读者呢?作为首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将军吟》和《芙蓉镇》的责编,我渴望在编发反映社会现实生活佳作的同时,也能编发些既有较强可读性,又有丰富文化内涵、艺术品格、雅俗共赏的逸品、雅品。这种期盼是强烈的,甚至可以说是魂牵梦绕。

然而,这梦中的逸品、雅品却迟迟不见到来。

一九九八年底,在十年的漫长等待之后,我和我丈夫终于获得美国的绿卡。即将离开故土的前夕,我的心情是复杂矛盾、躁动不安的。为了能恢复内心的宁静,我决计不再看稿,“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不料,偏偏在这个时候,天降大任于我,一本大部头的书稿——《丹青风骨》摆在了我的案头。朋友相托,盛情难却。加之职业毛病,本性难移,于是军心又动摇了,朋友前脚走,我后脚就翻看起来。这一看不要紧,眼睛蓦然为之一亮!——干了几十年的编辑,眼睛已磨出了老茧,心也凝上了冷静的外壳,不会轻易被吸引、被感动。故此,这“一亮”格外难得!——这不正是我期待已久的既有较强可读性、又有丰富文化内涵与艺术品格的雅俗共赏之逸品、雅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