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梨园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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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战马超》宋逸鹏饰马超,扮相英俊、漂亮,身上边式,武打不但紧凑火爆,而且干净、利落。宋逸鹏正当华年,气力充沛,身手矫健,台上演得起劲儿,台下看得过瘾。

《击鼓骂曹》宋逸鹏扮祢衡,扮相儒雅,气度潇洒,唱、念、做、表都是正宗宋氏家传的路数。特别是击鼓的套路,很有独到之处,看得出腕上功力,堪称上乘之作。

一名演员,能艺兼文武,又都是高水准,而且先演武戏后唱文戏时,嗓音毫不受前边武打的影响,实属难能可贵。冯笑梅便完全被宋逸鹏的艺术造诣所倾倒,几乎看呆了。散戏以后,她还痴痴地坐在那里没动。后来突然醒过来,拔腿往外就跑。待她跑到后台门口时,却见宋逸鹏已坐进车里。她又紧跑几步,想一睹宋氏风采,车却驶走了。

她独自站在街边,向黑夜中伫望许久,才怅然而归。

第二天,冯笑梅早早就坐在戏院里等候。

这天,又是文武双出:《挑滑车》和《失空斩》。

《挑滑车》是武戏的繁重之作。宋逸鹏扮高宠,有四场重戏:“闹帐”、“起霸”、“大战”、“挑车”,非盛年武功扎实者不能。宋逸鹏的高宠,神情活脱是个有勇无谋的高王爷,他表现其意气用事的讨将令时,不但白口爽朗、响亮,每一个云手,每一个转身,每一个亮相等小动作均特边式特美观,令人叫绝。“起霸”也是将手、眼、身、法、步安排得极其到位,每抖一次靠旗,每走一个搓步,一招一式都处处考究。至于“大战”与“挑车”两场,载歌载舞,举重若轻。唱得气口平稳,绝不气喘吁吁;舞得八面威风,绝不拖泥带水。特别最后一场挑车身亡时的大倒翅虎,扎大靠,穿厚底,竟有一人多高!更见其功夫之了得!

《失空斩》即:《失街亭》、《空城计》、《斩马谡》。宋逸鹏诸葛亮到底,便完全是宋氏家传的玩意儿了,自然唱、做、念、表俱佳。

这晚散戏之后,冯笑梅先提前退场,守在后台出口的黑影里,看见卸了妆的宋逸鹏比在台上更为年轻、潇洒,霎时,一颗芳心怦怦跳个紧。她不由用手捧住香腮,竟是一团火热的烫。但一见宋逸鹏走近前,又不敢上前搭话,眼睁睁看着他打身边走过……

宋逸鹏在河南、河北的永乐和老城两个戏院一替两天,连着演了半个月,冯笑梅便跟着看了半个月,场场不拉。

现在,宋逸鹏已经成为她的一切,占据了她的全部精神领域,每想起他,都使她春心荡漾。

一次, 她问冯梦梅说:“姐,听说那年上北京演《新婚别》,是你和宋逸鹏配的对儿戏。”

冯梦梅心里一惊,以为她知道了什么,便狐疑地看着冯笑梅,问:“你听谁说的?”

冯笑梅说:“姐,瞧你这样儿。我不过就随便问问么。”

冯梦梅说:“你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冯笑梅说:“不是那天姐夫给我的票,叫我去看他的戏么。”

冯梦梅才放下心来:“我说你怎么想起问这事儿呢。”

冯笑梅又问:“姐,听说那次你们俩双双都得了表演一等奖?”

冯梦梅说:“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儿了。”

冯笑梅问:“这么说,你和他很好了?”

冯梦梅说:“也说不上好,只在一块儿演过一回戏,自打那次从北京回来,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冯笑梅便有点沮丧,说:“原来这样呀。”忽然又问:“姐,你说他的戏怎么样?”

冯梦梅说:“他是名家后人,天赋条件好,人又聪明,也肯用功,玩意儿肯定是没说的了。”

冯笑梅说:“他这回挑班连演半个月,场场打炮,红着呢。哪天他再演时,你也去看看呗。”

冯梦梅说:“再说吧。”

冯笑梅见她神情极为淡漠,便说:“那就算了。”

热恋中的女孩又愚笨,又聪明,愚笨时就笨得要死,一点窍儿都不开;聪明时却又机灵得吓人,别人想不到的招儿,她全能想到。

冯笑梅就是这样。她终于还是以各种方式,从不同渠道,了解掌握了有关宋逸鹏的一切情况,甚至包括他受宋菊元控制的细节也了解得清清楚楚。

她竟无师自通地明白了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制定了个迂回包抄的战术,决定先走通宋菊元这条路。

这天,冯梦梅忽然发现书房里挂着一个鸟笼,里面还有一只唧唧喳喳欢叫的鸟儿,便问冯笑梅:“是你养的?”

冯笑梅说:“是呀,好听么?”

冯梦梅说:“前些天你是天天不着家,总是半夜才回来。这会儿又忽然养起鸟儿来,我看你是玩疯了。”

冯笑梅撒娇地说:“人家这是最后一个假期了,瞧你,玩玩儿还不行么。”

冯梦梅说:“好,你玩儿吧,看你还能玩儿几天。你姐夫已经说了,下月让你上市京剧院去报到。”

冯笑梅也学她,淡淡地说:“再说吧。”

冯梦梅懒得理她,说:“算了,我不跟你说了。”

第二天一大早,冯笑梅便提着鸟笼去了浑河边上的小树林。

宋菊元早就来了。他的鸟笼挂在树枝上,正在一句句地逗鸟儿。见远处走过来一个女孩,穿一身艳红的练功衣裤,手里还提个鸟笼,就注意上了。

一大早儿在这河边树林里遛鸟的,宋菊元大都认识,即使不认识,也面熟。他的印象中,养鸟的大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者,小伙子都极少,女人更没有,便暗想,怪了,今儿个怎么来了这么个主儿?

想着,女孩已经走近了。宋菊元打声招呼:“姑娘,这鸟是你自己养的么?”

他以为她也许是给她爷爷拎笼子的。

女孩说:“是呀,是我昨天刚买的,宋老板您给我看看。”

宋菊元说:“你怎么知道我姓宋。”

女孩说:“啊哟,有谁不认识您这人民京剧团的宋老板,大名鼎鼎的宋逸鹏的家父宋老先生呢?”

宋菊元想,这姑娘的小嘴真巧,也真会说话,先就喜欢上了,说:“这养鸟都是老头儿们的事儿,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也喜欢养这个呢?”

女孩说:“这养鸟不光是闲情逸致的消遣,也是修身养性的雅趣,姑娘怎么就不能喜欢呢?”

宋菊元心中一惊,又故意问:“你说养鸟也是修身养性的雅趣,这话怎么讲哩?”

女孩说:“您想啊,养鸟就得遛鸟,遛鸟就要爱护鸟,爱护鸟先要爱护笼子,即便遇见什么该发火的事情,看在鸟和笼子的份上也得把火压下去,这不就是修身养性了么。再像您这梨园泰斗,还可以借遛鸟的机会,一大早儿,上这河边树林里喊喊嗓子、练练拳脚、吸吸新鲜空气,既可以锻炼身体,又可以保持基本功不回功,您说是不是?”

宋菊元说:“想不到你还真知道不少。”

女孩说:“哪里。您才是真正的养鸟专家。今儿我就是向您请教来了,让您给看看我这鸟儿。”

说着,就把笼子递过来。宋菊元用手揭开罩子,仔细瞧了瞧。

女孩问:“怎么样?”

宋菊元先不回答,反问女孩:“你说这养鸟的分几种人?”

女孩说:“我哪儿知道呀,您教教我。”

宋菊元便扳着指头说开了:“这养鸟的一般可分为三种人,一种是为看叼(东西),一种是为听叫,一种是看斗。”

女孩说:“我最喜欢会叫的鸟。”

宋菊元说:“这会叫的鸟,种类也很多,像百灵、黄雀、红子、黑子、红靛颜儿、蓝靛颜儿、粉眼儿、紫肋、画眉等等,也有几十种。就拿百灵来说吧,它可以叫出家雀闹林、群鸡争食、小燕绕梁、麻燕归巢、鸡鹰打盘、喜鹊炸林、饱猫鸣叫、水车压狗等十三种声音。这十三种声音称为一套,叫百灵十三套。蓝靛颜儿除能叫出百灵十三套以外,还能叫出蛐蛐、蝈蝈、青蛙的声音,而且有起有落。”

女孩惊喜地说:“啊呀,那该有多好听呀!”说完,望着宋菊元笼中的鸟儿问:“您老笼里这鸟叫的一定好听吧?”

宋菊元说:“我养的这只红子,已经活了十三年,除了它本口的叫声外,还能叫出西西水、加加红、平平黄、地地毁、气马松、枪枪贵枪、一大贵枪等十来种声音。像苹果青,它能学马叫、驴叫、鹰叫等声音。天圈儿还能一口气连叫几十声呛呛的声音。其他能叫的鸟还很多,真是不胜枚举了。”

女孩说:“您让它叫叫我听听行吗?”

宋菊元就逗笼里的红子叫了几声,果然好听,乐得女孩直拍手。

宋菊元把笼子又挂回树上,说:“要想让鸟叫,就得遛鸟。遛鸟要到空气新鲜,就像这河边的树林中。叫的时候,有的挂起来,像画眉;有的放在桌子上,像百灵。听叫的鸟又分架鸟和笼鸟二种,横架的有山鹊,弯架的有红靛颜儿、蓝靛颜儿、红子,笼鸟有百灵、黄雀、画眉等。”

宋菊元见女孩听得入神,更来了兴致,接下去说:“叼东西的鸟也很多,像黄雀叼签,梧桐、老锡儿、住点儿、绞嘴可以打弹。梧桐打弹时很有意思,它把第一个抛向空中的弹叼住后,一打盘又把第二个抛上来的弹叼住,飞下来吐给主人。绞嘴可以按照命令叼出八卦中的任何一卦来,黄雀叼签也是算命的一种赚钱的手段。像叼旗儿、叼核桃的花样就更多了。”

女孩叫道:“真好玩儿,多会儿让我也见识一下。”

宋菊元说:“清真寺东口有个清音阁你听说过么?”

女孩说:“听说过,没去过。”

宋菊元说:“每天养鸟的人都聚在那儿喝茶、聊天、评论鸟。有时还搞个评比什么的,一会儿我领你去看看。”

女孩就随宋菊元往清音阁走去。

路上还不住地问这问那,宋菊元又给她讲:“还有一种俗名叫驴粪球儿、马粪蛋儿的,养熟了雌雄可以任放一只,早出晚归。要是同时放出,就会飞走了。”又说:“养鸟也有是为了看斗的。南方有一种叫黄豆的鸟,它长得像家雀。斗的时候,把两笼口相对,两只鸟就开始飞到一起厮杀起来,直到一只被斗败为止。”

听到这儿,女孩用手捂住耳朵,说:“这鸟不好,不听不听。”

宋菊元哈哈笑道:“看不出你还是个心善的姑娘哩。”

宋菊元不愧为是个养鸟的老手,一说起鸟就拢不住闸了,一套一套地往外倾倒,别人想不听都不行。凡事都有个迷,他这就是鸟迷。

只听他又说:“好,咱不说那个。我再给你说说这鸟笼。鸟笼不但是养鸟的工具,也是一种工艺美术品。你看各式各样的鸟笼样式新颖,装饰漂亮,看起来玲珑可爱。从鸟笼到罩子、鸟罐、鸟食都是很有讲究的。养鸟最大的功夫就是压鸟。”

女孩问:“什么是压鸟呀?”

宋菊元说:“压鸟就是让鸟叫出各种声音。有的鸟学的快,像画眉就学的快,百灵毛齐了也就学齐了,叫毛齐口齐。它们叫出的声音必须在套的,不在套的就是脏口。肮口的鸟不值钱。”

女孩说:“哪天我上您家去,您把我这鸟也给压压。”

宋菊元说:“好啊。”

到了清音阁,果见廊下挂满了鸟笼,桌上放满了鸟笼,里面也坐满了人,却几乎都是老人和男人,见宋菊元带一女孩进来,以为是他的什么人,也不在意,纷纷同他打招呼。女孩就坐在他旁边听他与人闲聊,说的都是鸟的事,听得她直咋舌头。

太阳出来时,人就都散尽了。

出了门,要分手时,宋菊元对女孩竟有点不舍,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才说:“我叫冯笑梅呀。”

宋菊元又问:“冯梦梅是你什么人?”

冯笑梅说:“是我的二姐。”

宋菊元说:“原来你是冯鸣鹤的女儿啊,你是老三吧。”

冯笑梅说:“是呀,你怎么知道?”

宋菊元说:“都是梨园世家,什么不知道。”

冯笑梅说:“这么说,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宋菊元一怔:“一家人?”

冯笑梅说:“天下梨园是一家么。”

宋菊元不由被她逗笑了,说:“也是,也是。”

又问:“你也学唱戏?”

冯笑梅说:“我刚从省戏校毕业。”

宋菊元问:“学哪行?”

冯笑梅说:“青衣。”

宋菊元便记在了心里。

第二天早起,两个人又在树林里见面了。

第三天,冯笑梅果然就拎着鸟笼去了宋家。冯笑梅一边听宋菊元谈鸟,一边东张西望,后来便问:“怎么不见你儿子宋逸鹏哩?”

宋菊元忽然被她打断了鸟兴,一怔,说:“我儿子?啊,他在自己屋里,很少见客。”说完这话,他心里已明白了她的心事。原来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看来也是个有心计的姑娘——学会走上层路线了。不过,这倒也正投了宋菊元的所好。

当初,宋逸鹏提出要娶冯梦梅时,宋菊元也不认为冯梦梅有太多的不好。他只是不能由着儿子自己做主,不能开这个先例。后来,宋逸鹏说非冯家姑娘不娶时,很让他生气。那冯梦梅已经嫁给了耿若渔,上哪儿再找冯家姑娘去!没想到,现在冯家姑娘真找上门来了,这真是该着!而且,他也很喜欢这姑娘,若是娶这么一个儿媳妇,既会讨公公好,又可以拴住儿子,倒也不错。便先在心里决定了。

于是,冯笑梅再来宋家时,宋菊元便把儿子叫过来,说:“逸鹏,你过来见见这位冯家的三小姐。”

冯笑梅说:“我看过你演的戏。”

宋逸鹏忽然想起,过去连着半个月,戏院头排中间那个固定的座位总是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孩,原来是她,就问:“你叫什么名字?”

冯笑梅笑了一下,说:“我叫冯笑梅,是冯梦梅的妹妹,今年刚从省戏校毕业。”

宋逸鹏也笑了,说:“你倒够爽快,原来你是冯梦梅的妹妹。”又仔细端详说:“像,像,也这么好看。”

冯笑梅竟被他说红了脸。

此时,宋菊元已借故躲了出去。等冯笑梅走后,宋菊元才问儿子:“怎么样?”

宋逸鹏说:“什么怎么样?”

宋菊元说:“你看这个冯笑梅怎么样?”

宋逸鹏说:“挺好,又活泼,又漂亮。”

宋菊元说:“这就行了。”又说:“当初你要娶冯梦梅,不是我不愿意,是她比你大。我看她这个妹妹与你倒正合适,也符合你非冯家姑娘不娶的条件,你看呢?”

宋逸鹏便笑了。他当时对父亲说非冯家姑娘不娶是和父亲怄气。现在冯梦梅已然嫁人,冯家女儿就只剩这个老三了,又像冯梦梅一样漂亮,便欣然同意说:“什么事不都是您说了算,还问我干什么?”

宋菊元说:“现在不是兴自由么,时代不同了,你的事也得问问你的意见。”

宋逸鹏说:“您说行就行,我没意见。”

宋菊元说:“好,那咱就抓紧把事情办了。”

三天以后,宋菊元便把宋逸鹏与冯笑梅的结婚登记证弄到了手,便紧锣密鼓地筹办起婚事了。

当冯笑梅把这消息告诉冯梦梅时,冯梦梅先是吃惊,继而便无限滋味在心头。暗想,怎么会这样巧呢?难道注定我们姐妹就得有一个要嫁他不成么?这究竟是缘分,还是命运呢?

见冯梦梅不说话,冯笑梅急了,说:“姐,你倒是说话呀!”

冯梦梅说:“你们连结婚证都领到手了,我还说什么?你就准备做新娘吧。”

冯笑梅猛地扑进姐姐的怀中,叫了一声:“姐,我心里好乱,我舍不得离开你。”

冯梦梅抚摸着妹妹,眼圈儿也红了。

耿若渔听到时,只笑了笑,说:“咱们又有一门梨园行的亲戚了。”

婚礼是在清音阁举办,宋家的亲戚和梨园同行都来了,热热闹闹地摆了一天酒席。冯笑梅十分风光,非常兴奋,也越发漂亮。

宋逸鹏单独在廊下与冯梦梅相遇,他叫了一声:“梦梅姐,其实,我……”

冯梦梅赶紧挡住他,说:“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夫了,过去的事就都忘了吧。”说完,就匆忙走开了。

宋逸鹏还痴痴地傻站在原地,伫望着。

冯笑梅便走过来,拉了他一下,说:“人都找你去敬酒呢,你一个人傻站在这儿干什么?”

宋逸鹏说:“我在这凉快凉快。”

新婚之夜,他在亢奋之中突然叫出一声:“梦梅姐,你真好看!”

冯笑梅双手紧搂住他的腰,说:“不是梦梅姐,你叫错了,应该叫笑梅妹。”

于是,洞房中就又响起“笑梅妹,笑梅妹”的叫声,声音越来越亲,越来越亲……

杨月樵作为关东派的代表人物,回到浑阳京剧院工作,宣传部、文化局都当成了大事。报请市委、市政府特别批了一座日本人盖的二层小楼,给他做住宅(这之前,只有市委书记与市长二人有此待遇)。还给他定了浑阳市的最高工薪,比市委书记、市长都高。只比国家主席毛泽东少一点点儿。是平常演员的五倍,柳少秋的三倍,耿若渔与冯梦梅的两倍,可见,党组织对他的器重与关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