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应高的错误是从去找周志凌那一刻犯下的。
王一莲跟着林知雨走进营区时李应高正指挥一伙战士爬墙。“爬墙”是战士们戏说的词，训练课中叫“攀岩”。一排长大声喊着口令，目光如炬盯着壁虎般贴在墙上的士兵，根本没看到卫生员领着一个大姑娘回来。卫生员把她藏进自己的房间急急找到训练场通报，李应高没听完就驾着一辆三轮摩托车逃了。
李应高最担心的事终于来了。李应高半年来一直担心王一莲会像她的表姐那样把他搞定，残酷地让一个野战师的侦察排长束手就擒变成芦河边一名小村姑的男人。这件事，他已经和周志凌牛德善一起研究了很多战术预案，但今天突然真来了，他还是有些措手不及。他必须赶快找到周志凌牛德善，否则，他真不知道如何去面对她。
侦察排长很快将警卫连副连长和运输连司务长召到麾下。他们重温了三套作战预案，决定采用二号方案较为妥帖。周副连长最后拍着李应高的肩膀说：
“绝不能婆婆妈妈，更不能黏黏糊糊，该断不断，必留后患！”
牛司务长把一个军用罐头狠狠砸进挎包里说：“砂锅捣蒜，一锤子买卖！”
三个年轻军官出现在王一莲面前时，王一莲快晕了。这是多么英武俊样的三个后生兵啊！王一莲甚至还没看清哪一个是她日思夜想的李应高，脸就一下子红得再也抬不起来。她强压着咚咚乱跳的心，偷偷扫了一眼他们的衣裳，穿的都是四个兜儿。她的眼泪刷就下来了。她所有的预感都得到了证实，这个不再瘦小的年轻军官果然是不想要她了啊！她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刷啦啦落在了地上。泪珠就像她的心，摔在地上就破碎了。尽管她曾一千次地想过这样的结局，但当这个事实被摆在面前时，她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三年来，她的心一直就在这个远在千里的“葫芦丝苔”小镇里。是应高的一封封信，把她青春的心牵到这个飞着黑雪的地方。今天，她千辛万苦来找她的心，这颗心却从他的四个兜里掉出来摔碎了。他出门第二年底，她就盼着他回来。那一年他没复员，她就有些担心。半年前他不再来信，她又变得害怕起来。她不敢来信问他，也不敢去芦源村问他的大大。直到在“葫芦丝苔”见着林家坪的林知雨，她还是不敢问。他们毕竟没有结婚，她还不能算是他的婆姨，他也不能算作她的汉。他们甚至连个订婚的仪式都没有举行过。她只是他儿时的玩伴少时的同学青年的朋友。现在，她心爱的人就站在她面前，她还没有来得及看清他的脸，眼泪就淹没了她的视线，她终于忍不住悲痛叫了一声：
“应高啊！”
李应高说：“王一莲你来了？欢迎欢迎！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警卫连副连长周志凌，这位是运输连司务长牛德善，我们同年兵，都是咱老乡。这位是我的同学王一莲。”
李应高说完长吁一口气。周副连长牛司务长说：“欢迎来我们部队做客。”
说完都把手伸向王一莲。王一莲没和他们握手。王一莲双手撩起自己的花衣襟接住了继续往下掉的泪珠，她害怕自己的泪水湿了他们伸来的手。
周志凌见王一莲不说话，回头对李应高说：“老同学来了应该庆贺一下，你给我们整两个菜吧。”
李应高说：“是！”
牛德善便从挎包里掏出几个罐头递给李应高，不料却被林知雨抢了过去。
林知雨说：“这事还是我去办吧。”
林知雨刚出门，牛德善转身说了句：“干脆我也去吧，我和炊事班熟。”出门走了。
走了两个人，王一莲的压力似乎减轻不少。她忍住眼泪低声说：“你们坐下。”
李应高周志凌说：“坐，坐，都坐。”
王一莲抬起头盯着李应高说：“应高，你过来坐在我这搭。”
李应高回头看着周志凌说：“我……我……”
周志凌拍了拍李应高的肩膀，用很军官的口气说：“你就坐你老同学那边吧。”
李应高和王一莲坐在了一起。
周志凌突然发现，王一莲和李应高坐在一起竟是那么般配。李应高的英俊和王一莲的漂亮简直就是天生的一对。王一莲细眉细眼巧鼻子小嘴儿，李应高浓眉凤目棱鼻梁阔口。周志凌一下想起陕北流行的一句话：“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周志凌脑子咯噔一下，心里没底了。
这时只听王一莲说：“周老乡你刚才说的不对。我不是他老同学，我就没念过多少书。我们俩是婆姨汉！”
周志凌吃惊地说：“李应高你这个排长不想当了吗？私自结婚是要受处分的啊！”
王一莲说：“谁说他私自结婚了？我还没过门呢。”
周志凌说：“那就是未婚妻嘛！应高你行啊，有这么漂亮的未婚妻，保密得连朋友都不告诉？你没探过家呀，是不是当兵前就订婚了？”
李应高抢着说：“我们现在还没订婚呢，你不要瞎说。”
周志凌说：“那你得赶快请假探家，回去先把婚订了。你老同学这么漂亮，你不抓紧点小心被别人抢跑，到时你后悔都来不及！”
王一莲说：“周老乡你放心，我们俩在信上说过，他是非我不娶，我是非他不嫁。我来这里时主意定了，我活着是他李家人，死了是他李家鬼，谁也把我抢不走。只要应高愿意，今夜让我过门都是现成的。”
周志凌尴尬地笑了笑说：“李排长你这位老同学挺开放嘛。”
王一莲微笑着说：“婆姨汉说话当然不会老封建。周老乡你出去一会儿吧，我们两个要说几句悄悄话。”
逐客令下了，周志凌只好站起身往外走。临出门时，他回头挤了挤眼说：“悄悄话说得不要太亲热哦，这是卫生员房间，小心伤病员进来打针换药喀。”
李应高长长地“唉”了一声。
周志凌走进营房后排的伙房，看见牛德善和林知雨正盯着案板上的军用罐头发呆。
周志凌喝一声：“拖拖拉拉啥作风嘛！赶快上菜，动作慢了李排长要中美人计！”
牛德善指着刚打开的一听罐头说：“外面看着明明是红烧腐竹，里面却是一肚子小辣椒。这怎么吃得下？”
林知雨说：“这叫啥事嘛！”
周志凌说：“再辣也得吃。这种时候了还犹豫什么，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