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你若安好,便是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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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素人小偷

过了约半个小时,桑戈天、韩野两人回来,又说了一会儿话,饺子也煮好了。大家有说有笑吃完,陪着奶奶洗完碗,奶奶便去串门。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晚饭后和一群老太太说说话、聊聊天。我则帮着两个男孩铺好床铺,回了自己房间,期间一句话也没和韩野说过。

坐在镜子前先是无聊地梳着头发,后来从书架上随便抽了本书,随意翻开一页,一头扎了进去。"唉!"我无奈地叹口气,不知怎么办好。这陌生人游戏也不是好玩的啊。书也看不进去。都怪韩野莫名其妙跑来久水干嘛。

就这样不知所然、乱七八糟地一通想,我从椅子上跳起来:"不行,不能这样。去找清月。"正准备回头,却撞见桑戈天、韩野两人走了进来。

"准备出门吗?"桑戈天问。韩野则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我暗自嘟哝: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本事赶紧回去好了。"哦,去找清月。"

"清月要复习功课,要我们晚上不要去打扰。"

我气鼓鼓说:"搞什么?是她打电话催我回来的,早知道这样就不回来了。"

"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永远功课第一。你知道的,无故生什么气。"

"那倒是。以后也是事业第一,我们这些友情都要退其后了。"我垂头丧气的,觉得一切都好没意思。

"别那么沮丧。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他说着拉我们就走。

"小薰,你觉得韩野人怎样?"一路上韩野后面跟着,桑戈天和我并排走着,桑戈天突然问我。我之所以觉得突然,是觉得他不会问我这种问题。

"野这个人看上去很花心,又处处留情。只怕他自己都认为是这样的人物,实际上是因为没有找到合乎心意的女孩子,所以才会如此。越是和很多女孩交往越说明他这个人孤独寂寞,所以还算得上是个不错的男孩。"

"那你怎么不和很多女孩交往!"我心下暗想,却不敢问他。默不作声,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还没回答我呢?"

我敷衍道:"挺好的。"

"知道为什么下午接你的时候我打他吗?"

我摇摇头。

"那是因为他和我说和一个女孩睡觉,一下子知道是你。无法接受,所以打了他。"

"嗯?"他这是在意我吗?

"知道你们没有。原是我太冲动。后来一想才觉得这小子对你不一般。"

"怎么不一般?"

"说来你不要生气。"

"不生气。"

谁知韩野从后来追上来,强硬道:"不要说。"继而拉着桑戈天衣角请求道,"不要说。"

"无所谓。"我说,"他不想说,我还不想知道呢。"

"我有个很重要的秘密要告诉你。"韩野对桑戈天耳语。说是耳语,声音却很大,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他是想告诉我,他掌握着我的大秘密,可以随时拿出来威胁我。

这太可恶了。

"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吗?"韩野问。

我赶紧打岔:"我们要去哪里啊?"

"什么身世?"桑戈天追问。听口气,他对自己父母的事一无所知。也是,哪个父母会和孩子讲这些事,只怕连他父亲都不知自己的身世呢,哪谈得上再对儿子讲。

"韩野!"我狠狠叫了他名字,"你要是敢说,我,我,我绝不轻饶。"

"你预备对我怎样啊?"言语间充满得意,首战告捷。我看他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因他还在说:"我就说。"

真是不知死活的家伙,我气急了道:"我,我,我杀了你。你敢说。"

"等着你来杀。女孩子一开口竟然讲'杀了你'这样的话。我都替你羞。"不等他讲完,我抬起脚趁他不备狠狠踩在他的右脚上。"啊!"他抱脚边跳边叫。我则捧腹大笑。

"小薰,你干吗呢?"桑戈天问。

"你你你。。。。。。"韩野指着我,无语的样子与之前形成鲜明对比,痛喊道:"最毒女人心。"

"怎样,知道本女子厉害了吧?下次说话注意点。"

"野蛮,难怪没人喜欢你。"韩野道。

我举起拳头威胁道:"你想尝尝拳头的滋味吗?"

"小天,你看看她。还说她温柔体贴,笑死人。"韩野后退了几步说。

桑戈天跟着笑道:"说实话,我还没见过她这样呢。"

"见色忘友的家伙。"

"真生气了?"桑戈天走过去,装模作样隔着鞋给他揉揉。

"犯不着。"

"那就好。再转个弯就到了,我们去偷西瓜。白天我来侦查过了,好多熟了,个大又圆,肯定好吃。"

"真的吗?"韩野一听,果然来了精神,脚也不痛了,拉着桑戈天快步走去,"早知道是来干这事,还和那个小妮子废什么话。这事要快,速战速决,长久在此逗留,容易被识破。"

听他这样说,我又笑起来,搞得跟上战场打仗似的。"喂。前面不是--"

"小薰,快点。"还不等我说完,桑戈天回头打断我,还向我使眼神。干什么嘛,有什么好保密的。故弄玄虚、爱卖关子的家伙!不过我没有理由不乖乖听他的话哦。

来到一大片西瓜地前。绿色藤叶间点缀着大大小小的西瓜。夜色下,分外迷人。西瓜长势喜人,正逢丰收时节。

韩野命令我们蹲下。"站着容易被发现。"我心想这不废话嘛,捂住嘴巴笑。这家伙总责怪桑戈天为什么带女人来偷东西,还不许我笑。接着他像指挥官一样指挥道:"小天,前面带路,你熟悉路况;小薰紧跟其后,注意观察周围环境,一有情况立即发信号;我断后,负责后面一举一动。"看韩野认真的样子,桑戈天和我都笑起来。韩野又是老话,桑戈天则示意我配合一下。"等下走到中间,我一声令下,大家冲向不同方向,以最快速度寻找目标西瓜,一分钟后在此集合。记住动作要快要轻,小薰你,你们女孩家家发现情况千万不要大叫大喊。万一有危险,抱着西瓜赶紧往家跑。""你能找到回家的路吗,大指挥官?"我故意笑他。"严肃一点,这可是面子攸关的事,成功皆大欢喜,失败则颜面尽失。""Yes!"我轻轻敬礼。"好,行动。""按照剧情--应先对下表。"我一本正经地提醒。韩野无奈看看我,仿佛在说:"孺子不可教也。""出发。"桑戈天说。我吐了吐舌头,跟在他后面。

趁着朦胧夜色,我跟在桑戈天后面。仿若回到从前,我们经常出来偷东西吃。也是这样我和清月跟在他后面,听他指挥,共同作战,荣辱与共。正想着,后面人用手轻轻碰我一下,小声道:"注意观察!"

快走到中间时,西瓜地拐角一处的用竹子搭建的简易小屋里走出一个人,向我们大喝:"什么人,干什么!"

我正转身准备逃跑,却不想一头撞到蹲下来的韩野。我"哎呦"一声惨叫,他却逮着西瓜就摘了一个,然后以火箭发射的速度跑起来。为了演得真切一些,我不由自主也没命似的跟着跑。

跟着韩野一路跑,一时也辨不出哪里,这家伙慌不择路。发现没有追兵,我们渐渐慢下来,实在跑不动了,他还拉着我跑。算他有良心,不是只顾自己的那种人。后来他发现确实没人追来,才停下来,气喘吁吁。

"还还好--跑得快,太险了!"韩野放下西瓜,喘着粗气说。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觉得心快要跳出来,捂着胸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还好吧。脸色怎么那么难看?"韩野蹲下来,关切地问。

我摆摆手:"休息一下就好了。"

"刚刚跑完,不能停,得慢走一小会儿。"说着要拉我起来。

我实在无力,任凭血管拼命跳跃。

韩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神里充满了担忧自责。"都怪我不好,这样跑你肯定吃不消的嘛。对不起,我一时也没想起。"

"没想起什么呀。很久没这么跑过,一时不习惯而已。"话说完,忽然想起医生嘱咐过我不要剧烈运动。一时给忘了,又想起我好像跟他说过这些,他应是想到了。我一时又恼又喜,不敢看他,低着头,脸更热了,赶紧捂住,隐藏心思。

他愣头愣脑地焦急:"脸怎么这么红啊,还有哪里不舒服?我背你去医院,都怪我不好,万一真有个什么--快,到我背上来!"他背蹲在我面前。"不用。我不会死在你面前的。"话溜出,才发现不是我本意。我变得口是心非。

"不好轻易说'死'这个字。尤其是女孩子。"他仍然等着背我。

"你怕死?"我问。不必面对面,紧张慢慢松弛下来。

"本来不怕,现在反倒有点怕。"

"为何?"

"因为你的缘故。"

"我的缘故?"我思索其含义。

"是啊。若我先挂了,你不就成未婚小寡妇了。"听了这话,我用力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他料想不及,摔了个狗吃屎。"好野蛮啊!"他叫苦不迭。

"活该!"看他头发上挂着根草,我乐得哈哈大笑。

他与我不到一米面对面坐在泥土地上。"难怪尼采说去见女人,得带着皮鞭,要是她不听话,就抽她。真是至理名言啊。"他顺手拔了几根草,"今天我就替天行道,替男人教训你这个顽固不宁的人。"

"你敢!"我瞪着他。真打起来,我未必输。因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力量。

举起的手落在半空,他被噎得无语。生生地望着我,望得我忐忑不安、胆战心惊。后来,差不多七八年后我无意中遇到过他一次。我们像很多旧相识那样走进一家像模像样的咖啡馆,装模作样呷着咖啡,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无意间提起这一瞬,他说:"换作现在,肯定不顾一切地把你按倒在地。""呵呵。"我笑,却与他心知肚明。某个时刻,我们只能站在等号的这边或那边,不可能同时站在两边。临别时,他问我要号码,我很想告诉他,那时我单身。但说出的却是:"我不想辛苦封尘的完美记忆被泛滥的世俗情节弄得破碎不堪。"他释然,转身,于我此后万水千山相隔。

时间也许停止过。待我们回过神来,为了掩饰刚才紧张气氛,我问:"尼采当真说过那样的话?"

"差不多,类似吧。"

我想起一个笑话,说与他:"尼采还说过我是太阳呢。我家以前养过一只大黄狗叫太阳,这么说来,尼采还是小狗呢。"

他扑哧一笑:"好缺德的笑话。"

我编织下文,继续取笑他:"小狗说的话,你也能听懂,这么说,你也是小狗了?"

他笑得更猖狂了:"如此说来,你也是,还是雌性的。"

绕了一大圈骂到自己头上来,我哪里甘心,继续编排:"要我说去见男人,得带着枪,他要是敢欺负我们,就一枪毙了他。"边说边用右手做出枪的手势打他。"嘣!"

他配合我倒在草地上,忽而又起身巴巴地望着我,几秒之后才问我:"小天呢?他不会给捉住了吧。"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要来个死前表白呢。"不会。"

"你怎么知道,他这人体育一向差得要命。"

"再差也比我好吧。放心吧。"

"不见得。不行,我得回去看看,你原地待命。"

又来了,真不知道说他傻还是够义气。"你就放一万个心吧,他不会有事的。"

"还是不行,你在这儿等我。"说完就走。

"那西瓜是大伯家种的,从小屋里出来的那个人是我大伯。"我对着背影说。

他转过身,走到我面前。"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这个死小子。敢骗我!还有你,合伙骗我!太可恶了。"

韩野正无处泄气,桑戈天却抱着个大西瓜走来,一见韩野便说:"还好,你们都安全。"

"你也安全归队了嘛,还有战利品。"韩野反语道。我不断朝桑戈天眨眼睛,他却视而不见。

"是啊,我先把那人引开,折回来偷了这个回来。怎么样,按照你的指示,够大吧?凭我的经验,肯定甜到你心里。"

"哦。你小子跑得蛮快的嘛。下次体育课别叫我代跑。"

"呵呵,那是后有追兵,不得已而为之嘛。"桑戈天边说边用拳头破开西瓜,红红的西瓜瓤便呈现在面前,先递了一块给我,剩下的和韩野一人一半,"压压惊。"

"小天--"

"啊?"

我正吃着边想韩野到底怎么治桑戈天,还没想到,只见韩野把手里的西瓜全部朝桑戈天脸上盖去。看着桑戈天满脸西瓜汁,韩野和我都笑得捂住肚子满地打滚。

"开什么国际玩笑啊。"桑戈天接过我递给的面纸一边擦,一边说,"这衣服很贵的。"

"说说看你是怎么把你舅舅引开的?"

"舅舅?"桑戈天转向我,"你都告诉他了?"

"没办法,他要回去救你,我不说,早晚得揭穿。"

"我那是好心。你小子贼心不死。上次到人家菜园里偷黄瓜吃,吵着还要去,我这样还不是被你逼的。"

"好啊。你们还是惯偷,我告诉警察叔叔去。"我笑,却纹丝不动。尽管自己也常干这事。

"拜托,就只那一次。长那么大,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只要掏出银行卡那么一刷,什么都有。偷黄瓜那次,还不是被你忽悠的。我说:'不要为了根黄瓜去偷,留下坏名声,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你想吃,我到超市给你买一车。'你猜猜他说什么,他说:'傻瓜,这偷来的滋味不一般。'还花言巧语说了很多,明明是你贼瘾犯了,反倒赖我头上。"

"你们两个半斤八两的,反正都不是好人。"

韩野反问:"你是好人,你跟来干吗?"

"好了,大家就不要五十步笑百步。先听我说说,再评理不迟。"

我们都安静下来,听听桑戈天能讲出什么歪理来。我们席地而坐,呈三国鼎立状。

桑戈天继续说:"其实我一直觉得偷东西不好,可又总怀念小时候偷东西那种刺激感。每次偷完都安慰自己又不是大不了的东西,不过是些黄瓜、桃子、苹果、西瓜之类的。可毕竟是偷,总是矛盾纠结的心态,时间一长,总回味那偷的感觉。或没被发现美美地享受着所谓的成就感,或被发现仓皇而逃,那种逃跑的感觉很爽、很刺激。偷的时候我觉得严重训练我们的眼手大脑三者的协调能力--"

"照你这么说,我们偷竟是好事了?"我问。

"别打岔,小天说下去。"

"既要看看周围又要快速地进行采摘,另外大脑还得同时对周围的情况做出判断,以备随时指挥身体进行下一步行动。一旦有风吹草动,必须当机立断,速度那要绝对快,一切以逃跑为目标。刚才韩野的做法很不可取,关键时刻哪还能惦记着西瓜。"

"刚才我不甘心就那么走了。"韩野嘟哝。

"所以说你还没有达到素偷的最高境界--"

桑戈天刚说,又被我们打断:"素偷?听说过素材、素菜、素来、素裹的,没听说过素偷的。又是你杜撰的吧?"

"小薰,你那不是有本三毛写的书吗?"

我越发迷糊了:"是啊,这跟三毛还有关系?"

"我就是从那里受到启发的。有一篇叫《素人渔夫》的,你还记得?"

"印象深刻。"

韩野催道:"直奔主题。"

"三毛受到巴黎一群人的启发,称呼自己和荷西为素人渔夫。过去巴黎有群人平日里上班,周末画画,他们称自己为素人画家,三毛和荷西周末去捉鱼,所以叫素人渔夫。我们只是偶尔为之,因此也应该叫素人小偷,简称素偷。"

"亏你想得出来,果然是歪门邪道。"我笑道,"你怎知我书架上有这样的书?"

"白痴问题。"韩野道。

"上午我和韩野两人没事干,就拿了你的书来看。"

"不过,你说得还蛮有些道理的。"韩野道。

"你拿我什么书看了?"我问韩野,"不经过我同意,便拿是为偷。"

"素偷素偷。"韩野活学活用,"再说,怎么告诉你,连个手机都没有。你看书很认真嘛,竟然还有写感悟。我看的是《刘墉经典》。"

"那是清月送我的。"我说。

"早知道和小天对换看了。对了,刚才你说素偷的最高境界,接着说下去。"

桑戈天清清嗓子:"素偷的本质当然还是偷,但这有别于一般的偷。小时候绝大多数的人可能都干过这样的事,一来那时候不像现在的小孩要什么父母给买什么,那么多的玩具却还是不感兴趣。我们呢,只有小伙伴,一起玩,好多男孩子在一起难免出坏主意,只要一个有这样的念头,其他的都会跟去,这本也是男孩天性。二来那时候到底年纪小,胆子大,被发现告诉家长也是有的,但大多被训斥一顿也就罢了。所以并不是很在乎,随着年龄的增长,倒也不在乎黄瓜这些东西,也知道偷盗是不好的行为,便渐渐淡忘下来。再后来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反倒容易回首往事,想起一些小时候不可为却为之的事。于是我常想这素偷的最高境界应该是保持小时候的那种好奇心与刺激感,也就是纯粹的童心,目标却是长大后的无所为。换句话说就是我们追求刺激与过程而不在乎结果。一般的小偷却是不注重过程而看重结果,怎么偷并不重要,只要达到目标;而素偷的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偷的过程中那种奇妙的心理活动以及留给自己的美好回忆。"

我摇摇头:"我还是不太明白。"

"就是说即便被训斥,当时的心里也是很奇妙的感觉,感觉回到小时候,那个可以任意为之的年龄。说到底,我们这些还很年轻的80后已经开始怀旧了。"

"韩野的话直奔主题。完全可以这么理解。"

"怀旧?"我笑起来,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话题,我怀旧吗?

"这正说明我们正日渐成熟。面临着得与失的重重感受。"

多年以后,我回想这晚的谈话,才明白桑戈天和韩野两人话中的意思:童趣是人类永恒的温暖追忆。时间把人性最初之光打磨得熠熠生辉。尤其走过万水千山,历经人世沧桑,才知一切不可挽回。弥足珍贵的是,记忆像冬日的暖炉,用昏黄的光照映着我满面的泪光。

我属于后知后觉的人,对怀旧如此,对桑戈天如此,对韩野更是如此,总在失去时才明白一件事、一个人对于我的非凡意义。对于我,很可能是,你说喜欢我时,我没有喜欢你;当你离开了,我却喜欢上了你。后知后觉的人,总是逃不过这种宿命的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