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你若安好,便是春天
7897800000004

第4章 与陌生人独处

我从柜子里找出地图,他仔细看起来。和往常一样打开随身听,声音调得很小。

一会儿他过来翻看磁带,一面问:"你都听些什么歌啊?"

"呵呵,好听的都喜欢,抒情忧伤凄美的纯音乐。最爱钢琴独奏。你呢?"

"喜欢周杰伦的歌,节奏感较强的,RAP、Jazz、HOP之类的。开得很大声,关上房门,然后身体跟着旋律金蛇狂舞。"

"你还会跳舞?"

"一点点。纯粹是吸引女孩子的小把戏。学校的舞会上,同学的生日Party上,如此而已。"

我笑起来,他这么坦诚。"我喜欢独自享受,之所以声音开很小,会让我觉得这是专门为我而弹奏的,仿佛在我耳边轻轻吟唱,又好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来低眉浅吟人的淡淡气息。我陶醉其中,仿佛听的不是音乐,而是一个个呼之欲出的灵魂。或高山流水,或小桥人家,或小园香径,或修竹独立,或鸟语花香,或波光粼粼。总之,每一次听,每一次感受不尽相同,明知是带入了自己的悲欢喜乐,却也无妨。曾经我很惭愧,觉得自己根本听不懂这些大师的杰作,后来我才渐渐明白,所谓大师也是人,只是他们比我们更善于挖掘内心世界,更善于表达。没有所谓懂与不懂,关键在于能否引起共鸣。何况任何对大师的解读不过是一种误解罢了。也就拥有了'一千个读者,便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的说法,我想,音乐也是一样道理。音乐对我,更多是一种陪伴,像忠实而沉默的朋友。"

"比起你的感悟,我的太过肤浅了。我注重节奏,就像五线谱上音符,在我看来,节奏便是身体的音符,跳的时候,像是一个个精灵围绕着你欢快地跟着一起跳,完全不需要技巧之类,只是跟随着心里的感悟,身体自然地欢舞起来。"

"这才是跳舞的最高境界吧?"

"哈哈,个人感觉罢了。先把自己迷住,其次才能迷住别人。跳舞的人一般比较自恋吧。"

"真遗憾。我这儿没有你喜欢的音乐,真想看你跳支舞,我对喜欢跳舞的人怀有一种崇拜感。"

"哦?讲来听听。"

"说来你别笑话。"

"哪能。"

我娓娓道来:"我一直觉得自己属于很笨的那种人,周围人也都这么认为。虽然遭遇过一些伤害,总体来说还好。我知不过是因我笨的缘故,又是女孩子,要求没那么高。初二上学期,转来一男孩,非常聪明,也像你一样会跳舞。当时我就想,天呀,这是人类的基因吗?怎么那么聪明,会跳舞总是逃课,成绩还在年级前三,被那么多人喜欢。你知道吗,当时好忌妒,好羡慕,还悄悄在家关上房门跟着电视学跳舞。我不相信自己当真那么笨,当时心想不就是跳舞吗,不就是摆弄身体扭屁股来着。"

他笑。"说好不笑话的。"我嘟起嘴,他忙说:"没有。不是笑话你,我想你跳舞的样子,所以才不由得笑起来。后来呢,学得怎样?"

"别提了。自然放弃了。"

"你跳什么舞来着?"

"《赶鸭子》。你知道的吧,'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就这个。"

"哈哈哈,太逗了你。"他抿住嘴角的笑意问,"后来呢?"

"哪有后来呀。从此再没跳过舞。这件事我可没跟任何人说过哦。"

其实,偶尔我还会在房间里放钢琴曲,凭自己感觉去跳舞。有《克罗地亚狂想曲》、《加州旅馆》,我学着电视里女子那般甩头发,疯狂地左蹦右跳,最后把自己扔到沙发上大口喘气;也有《爱的纪念》、《迷雾水珠》这般抒情缓慢的旋律,披着床单翩翩起舞,忘我陶醉。这种状态下的我,必须独自一人,处于绝对放松的状态下。那种感觉,好似在迷雾中跳舞,伴随音乐,脑海中的画面和我的舞步融为一体。正如理查德·克莱德曼所唱:"挥去所有的浮躁和欲念,过滤出生命本真的律动,心灵的和谐在这音乐的磁场中翩翩起舞。"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隐瞒事实。只是觉得没有秘密会让我不安。或者把秘密分为很多份,说给不同的人,然后在他们的人生中彻底消失。

他见我有些呆,以为我真的不放心,便加重语气保证道:"放心。我一定保密。"

"唉,你想不保密都难。"

"怎么讲?"

"你我不过萍水相逢,天亮了,你向左,我朝右,永不见面。"

"那也正是我所想的。但我常想缘分是奇妙的,比如你我。你大概不知在遇见你之前,我物色了多少个路人,也不知拦截了多少,没有一个相信我,都以为我是骗子,尽是鄙夷的眼神。长这么大第一次这样不受人待见。一个好心奶奶给了我5块叫我买晚饭去吃。唯有你,相信我还请我吃饭,更感谢那乞丐,我们才可在此促膝长谈。没有乞丐吓人这段插曲,我也不会跟进来,更没有现在了。"

"那倒是。好久没有跟谁这般轻松地说起往事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姑且得快乐时且快乐吧。"

"李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尽管各自都表明了想法,但我仍然感觉到一种淡淡的忧愁蔓延着,一时间两人都无语,沉默着。任由沉默净化各自的失落与忧伤。还未离别,已然伤感。

"对了,刚才那个故事,很想听听,差点被你错开了。"他打破了沉默。而我沉浸在音乐的旋律中,竟没听到。那是一首《回忆的沙漏》,一遍遍地重复播放着。

"喂,没事吧?"他推了下我。

"啊?"

"想听你讲那个男孩,跳舞的男孩,你喜欢他吧?"

"呵呵,不大想去提他。"

"为什么?"

"已经封锁起来,一旦打开,只怕不是三天两夜能够说清楚的。"

"随便说说嘛。"

"作为交换的条件,你也得说你的故事。"

"完全可以。我的故事三言两语便讲完了,要不我先讲,你先酝酿酝酿。"

"也好。我一时也不知从何讲起。"

"嗯嗯。"他清了清嗓门,"我从小就备受娇宠,无论父母亲戚,还是玩伴,我都是绝对的权威,我提什么条件他们都答应我,因此在别人眼里我一向专横跋扈、倔强、不可理喻。初中时偷看女老师洗澡,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但我丝毫不担心,父母会帮我解决。初三和人发生关系,结束处男印记。和你说这些你不介意吧?后来大抵如此,和某女生发生关系,转学,再发生,要不就拉帮结派胡作非为,什么都做过,你想得到想不到的都做。总之全世界所有人都是我的敌人,我非要与之决斗到底方罢休。后来爷爷被我气得一病不起,不久便离我而去。他临走前对我说:'别再继续下去,结束这种生活。爷爷了解你,你不是那样的孩子。'那以后我便换了个人,努力学习,考上大学那天,我来到爷爷坟前告诉他,我想他一定是欢喜的。后来我才明白,当我的需求--被理解得到满足,便不再用一种对抗的方式去获取了。"

"是这样的。人都有各种需求和欲望,只是各人获取的方式不同。"

"要是早点遇见你,也许会有所不同。"

他投射过来的眼神使我感到温情。"哦?"

"你身上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人感觉你能够理解别人的想法,无论该行为是多么古怪不被世人接受。在你眼里仿佛没有坏人。"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愿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问题,或许因我有看过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吧。"

"不,不是这样的。那种力量与生俱来,而且不会消失,或许你很适合当心理医生,而且会很棒。"

我连连摇头:"你太看得起我了。我看心理方面的书,说出来你一定又要笑话了。我其实是怀疑自己在心理上有问题,所以才找来看看。"

"哦?接着往下说。"

"高中尤其是高三,压力特别大。感觉大脑的某根神经被什么东西给压迫得不得了了。心里总是憋屈得很,很闷、很难受,动不动心跳就加快。你知道吗,每次心跳加快我就摸着脉搏看着表。半分钟就一百多下,我吓得半死,比正常人一分钟跳得还多。总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后来又查出有心肌炎,我一听医务室的医生讲什么心肌炎,眼泪扑扑往下掉,果真自己要死了吗?睡觉时候总是幻听幻觉,父母长期拉锯离婚战,根本顾不上我。我整夜整夜落泪幻想,白天上课我睡觉,连班主任课上也照睡不误,一向严厉的班主任竟也默认了我的行为。同学都羡慕我,我更加觉得自己是将死之人,周围都格外好,很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他的脸上布满担忧:"后来呢?"

"看到别人都在为高考准备着,我心里那个急啊,真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毕竟还年轻,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死掉。而且想到他,对,就是你想知道的那个男孩,虽然那时他和我不在一个学校,但一想到他努力的样子,我就对自己说:'不行,无论如何一定要挺住啊,此时不努力更待何时,一旦错过了,任凭我怎么努力都是徒劳的。'把他作为动力和力量强迫自己学习。说来也怪,那种情况下,我还能分析出病的源头是心病,一来父母的事,二来高考的缘故,三来一直暗恋他。后来我翻了医书,看心理方面的书。原来还有叫疑病症的,就是好好的总怀疑自己有病,我至今还记得这种病的特点:对照医书觉得自己的病跟书上的讲得一模一样,总是怀疑自己有病。当初看到这句话,心里好一阵子笑话自己。几百年前的人写的书,几百年后有个可笑的傻瓜在书中看到了自己。当时就下定决心,绝不要疑神疑鬼了。后来母亲带我去医院查CT、拍心电图,花了五百多块钱,可把母亲和我心疼坏了。果然医生说我压力太大,压迫到脑神经了,只需好好休息,放宽心。开了很贵的几盒西药,我后来吃了发现只是叫我昏昏欲睡,头涨得很,私自停了药,反倒好些了。"

"现在呢,可好彻底了?"

"每逢遇到烦心事,恰又季节转换,便易复发。"

"可再看过医生?这种病恐怕不大容易痊愈,还在于自己精心调理吧。天冷多穿衣服,现在可冷?"

我笑了笑:"倒是你这么关心我。"

"呵呵。"他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

"这种病没和任何人说过,母亲后来问我头有没有疼过,我总骗她好了。最要紧的其实还是心,难受起来简直不能呼吸,但我也毫无办法。记得一次淋了雨,全身发抖,头疼得像要四分五裂了,去看医生,医生却说我是感冒引起的心律不齐,症状较轻,无须吃药,只是开了一些感冒药。你知道吗,他是我见过最好的医生,你知道当他对我说无须吃药我有多开心吗!看来是我又犯疑心病了。他还讲了好多宽慰话,说我年轻,生命还很长,凡事放宽心,没什么可担心的。那天我在他面前哭得一塌糊涂,想起来真是丢死人了。当时只觉得遇到这么好的医生,听我讲述烦恼,又那般真诚,暖我心窝。我一直记得他,但没再去过那家医院,到底觉得自己的行为可笑了些。"

"你不觉得吗,有时候恰恰因为陌生的关系,反而是可靠可信任的。因为陌生人之间彼此没有利害关系,没有利益冲突。"

我会意道:"对陌生人敞开心扉,就像你我现在这样。"那时,网络上,还流传着一句话:用假名在网上说真话,用真名在现实中说假话。

"意思全对。"

"那是。"我笑了笑,"所以全盘告诉了你,该告诉不该告诉的都告诉了你。你也不会因此担心我,是这样吧?"

"我不会忘记你。你呢,会忘记我吗?"

"我会忘记你。随着时间推移,我们都会淡出彼此记忆,当然本也无关紧要。像于某个夜里不期而遇读着一本书,遇见、欢喜,但永远遥遥相隔。"说完我想起了野,大概我已淡出他的人生,如同他淡出我的视野。真正的淡忘,是对那段过往、那个人无话可说。

"估计以后某个日子,我想起今夜一定会觉得是我幻想出来的,而你肯定是在我梦中出现的。"他说完看了看窗外,"好像下雨了。"

我这才听到"沙沙"雨声,我们不约而同说了句"还好,你(我)没在外面过夜"。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抱歉,想去下卫生间。"

我打开门,指给他看,是公用的。趁他不在,我换下裙子,穿了明天--不,已是零点三刻,应为今天要穿的格子衬衫配牛仔裤。想倒杯水喝却发现开水壶没水了,于是拿电水壶来烧,刚插好插头,男孩回来。

"一会儿喝点水。嗓子都讲干了。一下子说了那么多都忘记给你倒水了。"

"没关系。"又看到我衣服,"换过衣服啦!早知刚才偷看来着。"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啦。"我同样开起玩笑。

我找出平时积存的一些饼干糖果,从柜子里拿出乳白色杯子,用开水冲洗过,放了一些清明前采摘做好的茶叶,待水开后稍微放置一会儿,拿来冲开茶叶。递到男孩面前,此刻他正在书桌前翻我的书。

"谢谢。"他拿了本《挪威的森林》,顺势坐在身边的椅子上,"这是什么书啊?还包着书皮,那么仔细。好像只有小学时看见女生用这玩意儿。"一边翻开来看,一边读我在扉页写的几句话:"实在是太喜欢的缘故,必是要有自己的书,方便时时翻阅。五月二十日购于三联书店。"

"同学介绍的,实在喜欢,买了一本。呵呵,习惯每买一本书都写上买书理由,因为囊中羞涩,所以这些为数不多的书都是我非常喜欢的,常常读的。"

"我刚好也看过,同学传得厉害,很火爆。里面那个渡边君很是喜欢,绿子更是印象深刻,说话异想天开违反逻辑,倒是可爱得很,有个这样的情人怕是很不错呢。"说完他呷了一口茶水,"真香,这茶叶。清新迷人,舒服舒服。"

"那当然,这可是我冒雨满山遍野采摘来的。一般的朋友根本喝不到。"

"哦?你还会采茶,那种长满茶叶的山上布满了你这样可爱的姑娘吗?"

"只此一个,别无其他。而且,也并非漫山遍野的茶叶等着人去采摘,都隐蔽在山上角角落落,等待发现。"

听我这么一说,他仔细盯着杯中茶叶看起来:"那着实不易。一会儿喝完我得把茶叶带走。"

"为什么?"

"怎么能糟蹋姑娘的一番心意呢?"

我笑他油腔滑调。他话锋一转问我:"你怎么看待绿子?比起裙子,你这身装束倒让你轻松自在。"他很快打量我全身,最后把目光停留在我的眼睛上。

"很可爱啊。真实坦诚,光这两点就叫我无比喜欢她。当然第一遍读的时候心里还想:'啊呀,怎么还有这样的女孩子,当着男孩的面说那些话呢?'她的想象力真够奇特的,和渡边君看成人电影竟想到那样的画面。后面我越是看得多就越喜欢绿子,或许是村上春树太有本事的缘故,他写男女之间的这些事到了绿子嘴巴里非但不觉得色情反觉得可爱。当然刚开始看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后来便自然而然地以为那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了,不必刻意注意,也不用有意回避,只正常看待便是了。其实,那也是困扰我们这个年纪的一些问题嘛,本身就存在的问题,逃避也没有用。奇怪,怎么和你说这些?和最亲近的女朋友都不曾说过这些的。"

"你又让我刮目相看了。你肯定还是处女吧?本以为你和那些女孩子一样呢,这样问你,你不回答也行。毕竟在中国太过直白了些。"

幸好我们是陌生人。我心里暗喜,嘴上道:"那倒是。处女一词肯定是你们男人首先发明的,就如同剩女一样,根本就是一种不对等、不公平的词汇,是男权的产物。作为女性,我反倒同情你们这些看起来高大的男人。"

他指着自己鼻子问:"同情我们这些男人?"那表情仿若我点名道姓说他似的,滑稽极了。

"是的,看看眼下那些被世人称作'剩女'的精英们,事业上不亚于男人,甚至比男人更强。越来越多的女人在经济上独立,何况素来女人心理素质就比男人好,比男人更能放宽心,更具有耐力、持久力,更能够经受住磨难变故。总之我很为男人的未来担忧,到底不能叫男人回家做饭生小孩吧?"抿嘴笑。想起男人围上围裙做饭的样子一定很逗。

"你这明显的女权主义。要是非要我说,现在有的女孩子才叫人担忧,为了一点钱视尊严于不顾,个个虚荣不说,见钱眼开,还没谈恋爱,开口便问男方有没有房子、车子、票子。"

他说完,忽而笑起来:"看看我们,自己说了什么大概都不知道了。"

"光胡言乱语了。其实这与我有什么相干呢?做好自己,已着实不易了。何苦来着。"

"那是,但求无愧于心便好。这个世界给人的希望便是这些不正之风毕竟还是少数,其实真诚的人还是很多,不在乎金钱也有的。眼下我这里便有一位。"

"你说的是我还是你自己啊?"

"认真想想,好像都是。"

"嗯。"我想起谁说过类似一句话:这个世界,既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好,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坏。

我们彼此相视一笑。"困了吗?"看到他哈欠连天的,我问。

"倒没有,只是有些累,神经却异常兴奋。不知道接下来你要说出什么让我惊讶的话了。"

我自己也接二连三地打哈欠:"没有了。一下子说那么多话,从来没有过,感觉很神奇,好像把这辈子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真的吗?我是说如果没有明天,就算有明天也将全球大爆炸,所有的人都将死去,你肯定还有话没有说出吧?"

"那你呢?如是那样,你最后的遗言是什么或者有什么想做的?"

"拜托,是我先问的。"

我哀求:"有点绅士风度好不好?"

"咦,不是说女士优先吗?"他喝了口茶,很得意的样子。

"石头剪刀布如何?"

"愿赌服输。"

"自然。一局定胜负,不许反悔!"

"反悔如何?"

"讲好不反悔的。"

"万一某人--"

"学狗叫。"他摇摇头。"那么学狗爬一圈。"他依旧摇摇头。"呵呵,说自己是猪,并且学猪叫。"他依旧摇头,这下我火了:"你说好了。这不行那不行的。"

"答应对方一件事。"

"什么事?"

"先答应。"

"那可不行,你让我杀人我也去啊。"

他轻轻拍打我的头:"傻瓜,自然不是什么违法违道德、昧良心的事。"

"好吧,我反正不反悔就是。"

"石头剪刀布--"我石头,他布。白费那么多口舌。

"早说不就得了。"他笑道。

"要说什么来着?"

"世界末日了--"

"哦。如果真有那天,我要向自己喜欢的人告白,然后再一起死去。"

"那个男孩、会跳舞的?"

"嗯。他其实也蛮可怜的,父母在外忙工作,无暇顾及他,就把他送到乡下外婆家,也就是我奶奶家。对,我们是表兄妹。那时候小根本不知道这些,也根本不懂喜欢不喜欢,只是单纯地和他一起玩耍读书。当然不止我们两个,还有隔壁邻居家的女孩,和我同年级,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和很多爱情版本相似,他们相互喜欢,我只能默默祝福。其实也根本来不及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他们就已经互相喜欢了,虽然那时他们都没有说破,但我这个旁人看得清清楚楚。现在倒很好,两人终于讲清楚,也就在几天前吧,很快乐很般配的一对,我都替他们开心。"

"你这人怎么这么傻,会喜欢自己的表哥。你不懂法吗?近亲是不可以结婚的。我见过不可理喻的爱情的,没见过你这样不可理喻的。"

我笑笑:"倒没想过结婚这事。等到发现自己的感情已经太迟了。直到高中我才发现,那也是因他突然转学的缘故,他父母终究觉得钱是挣不完的,而儿子却一天天长大不得不管时,便接他到城市里去读书。他突然没了消息,也不写信也不打电话,往他那里打根本没人接,寄去的信总也无音信。也是近来才联系上的,原是搬家的缘故,我们写的信他也没看到。问他怎么搬家也不告诉我们新地址,他便无话可说。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吧,总之他不说我们也不便多问。正是因为他不在身边,我才感到失落恐惧,还有无穷无尽的思念排山倒海般向我倾来,隐藏得那么深,根本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根本不知怎么办才好。其实也没什么办法,充其量只是暗恋,他又不喜欢我,虽然平时交往也很愉快,在他眼里终究只是兄妹情罢了。所以如果没有世界末日,这应该是我永远的秘密。"

"要是有人这么喜欢着我,我肯定不顾一切和她好,不管是近亲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都要好好地爱上一回。"

"该你说了。"

"真要说?"

我狡黠地笑道:"想反悔也可以啊。"

"倒愿意答应你一件事情,要是反悔你要我答应你什么啊?"

"天亮了对着天空大声喊三声'我是猪'便可。"

"那么狠啊?那我还是说好了,不过说了可不要生气。"

"好吧。不生气。"

"真没有了明天,现在的我当然是希望能和你好好抱在一起--"

我伸出手,做出要打的姿势:"打你,不要再说了。"

"你要我说的。"

"你这分明是耍无赖,比反悔更可恨。"

"奇怪,不是一样嘛,那我反悔可好?"

我摇头:"不好。"

"已经说出口了,刚才你还说欣赏绿子呢。"

"欣赏不代表模仿。你是个大坏蛋!"说出"坏蛋"两字时,我自己也很诧异。

他不气反乐:"我听着,怎么有点喜欢我的意思呢?""可恶!"我欲要拍打他,他逃开,我举起右手,追着继续打。

他边逃便解释:"拜托,理智一点好不好,现在说的是假如,任何一个男人在没有明天且身边有美女相伴都会如此联想嘛。没有必要追着我打吧?"

我停下来,仔细想想也是,竟是我认真了。无意间看了看窗外,天已微亮,雨已停。明天一如既往地到来,如若没有明天,我想除非我死的那天吧。唉,即便我死了,仍有无数人奔波劳碌、重复周而复始的生活。或许这样的想法不止我有,世界的某个角落里的某个人就发出过一样的叹息,只是我们互不相知。

在所有人还在沉睡时,我和他走出房门。街道两旁,碧绿的梧桐仿佛刚刚睁开眼,我们漫步在树下,一种说不清的情感顺着街道蔓延着,似是分手的不舍,似是离别的忧愁,又似是莫名其妙的无奈。

他留的电话、地址我丢在风中,也没有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甚至没有说再见,只在一个十字路口,相视一眼之后,我向东,他向西。

我没有回头看,他大概也没有,何必贪念呢?只这一次交谈便足矣。人生又能遇到几个这样的夜晚,这般满心欢喜、秉烛夜谈?

忽然想起,我们竟还没告知彼此姓名,那片飘飞在风中的地址也根本没有姓名。他大概以为早就告诉过我了,而我不是也以为自己告诉过他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在离别时分才恍惚明白自己的情感。但愿时间可以冲淡一切,我想着,便跳上了开往学校的公交车。最早的一班。跟随着滚滚车轮,我的心渐渐迷失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