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她的生活我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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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幸福在哪里(5)

二狗的眼镜生涯

二狗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离黑板很远,看上面的粉笔字却毫不吃力,抬眼一扫,就把老师的试题记在练习本上了。村前的高压电线上,站着一排小黑点,二狗能分辨出是燕子还是麻雀,还能数出数量。

二狗的视力出奇的好。

可是,二狗不快乐。二狗觉得戴眼镜文质彬彬,秀气好看,像一个会读书的好学生。每次考试成绩出来,准是那几个“四眼”排在前面。老师也说,一看他们,就知道人家学习勤奋。二狗读大学的表兄,鼻梁上也赫然架着一副金边眼镜,儒雅倜傥。大家问表兄怎么戴上了眼镜,表兄一脸矫情地说,我现在有点近视。大家便以羡慕的口气赞道,真有出息!躲在角落里的二狗,渴望有一副眼镜,像表兄那样。

遗憾的是,二狗的眼睛狗一般贼亮。

二狗有办法。二狗看书不再是看了,而是啃。傍晚光线暗淡时,二狗也不开灯,对着书舔。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后,二狗如愿地戴上了眼镜,尽管只有150度。

二狗真正为眼镜这事苦恼,是他大学毕业后。那时,二狗戴着350度的眼镜,在上海寻了份推销保险的差事。

每天一大早,二狗西装革履,容光焕发,一副近视眼镜擦得锃亮,端端正正地戴在鼻梁上。二狗挥着拳头冲镜子里的自己大声说,我是最棒的!然后,信心百倍地出门了。

二狗耐心地敲着一户人家的门。对方不开门,对着猫眼瞅了瞅,警惕地问找谁?二狗用手扶了扶眼镜,礼貌地作自我介绍,我是保险公司的……没等二狗说完,对方就甩了个字:滚!

换下一家,如此。再下一家,还是如此。烈日炎炎下,二狗汗流浃背,汗水把眼镜浸渍得白花花一片。二狗用面巾纸不停地擦拭,越擦越模糊……一个月下来,二狗不仅没有签出一张单,还在公交车上挤坏了两副眼镜。

二狗看着其他同事业绩斐然,估计是自己没摸对门路。于是,二狗请公司业绩最好的老张吃饭。饭桌上,老张推心置腹地说,不管做什么行业,形象是最重要的。像你这样,斯斯文文地戴副眼镜,一脸白净,像个刚出校门的书生,让人家如何信任你……

二狗豁然开朗。

二狗向同学借了些钱,上医院做了准分子激光手术。“四眼”的二狗又变回了两眼,视力差不多恢复到了以前的水平。

晒得一身黝黑的二狗,跑保险挖到了他人生的第一桶金。后来,二狗改行开了家纺织厂,生意越做越大,经常出入于上流社会。

然而,二狗很困惑。

二狗每次去人家公司谈生意,对方前台的接待小姐总要询问半天。二狗去剧院看芭蕾舞,守门的检票员把他上看下看,又对着他的票左看右看,看得二狗很不自在。二狗带着秘书去酒店出席商务活动,门童对秘书点头哈腰,却把他拦在门外。为什么会这样?二狗很困惑。

直到有一天,二狗听到手下人背后骂他土包子、农民企业家,才明白了症结所在。二狗没有像往日那样大发雷霆,而是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关了一个下午。二狗上街精心挑选了一副钛金平光眼镜,把自己又从两眼变回了“四眼”。他还联系了一家美容院,每天坚持去做护肤美白,在一堆半老徐娘中间转来转去。

每天一大早,二狗西装革履,容光焕发,一副钛金平光眼镜擦得锃亮,端端正正地架在鼻梁上。二狗挥着拳头冲镜子里的自己大声说,我是最棒的!

呼朋唤友

窗外,月色撩人。

俺和那妞儿正在床上做活塞运动。

和很多老掉牙的故事一样,那妞儿发动机般的浪叫刚熄火,还没等俺提起裤子,几个警察冲了进来。

这是离俺家两百公里以外,一座陌生的城市所发生的事儿。

白天顺利签了两单合同,夜里几瓶啤酒下肚后,俺在街边召了个妞儿,然后被警察抓了现场。

一个满脸粉刺的警察叔叔草草地给俺做完笔录,抬起头严肃地说,罚一万块钱,否则天亮后送劳教。

一听要劳教,俺慌了,忙在兜里摸,摸了半天,摸出了一千来块钱。又从脖子上取下金项链,摘下手腕上的金表,说,俺先把这些押在这儿,改天拿钱来赎。

警察乐了,扑哧一笑,说,这里是派出所,不是当铺!

看见警察笑了,俺的神经有些松弛了。

俺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说,那咋办?对了,你这里可以刷卡吗?

警察这回不笑,不仅不笑,还黑着脸对俺拍案怒吼,你有没有搞错?这里是堂堂的国家执法机关,怎么可能在办公室摆一台POSS机,为你们这些嫖客提供刷卡服务!一句话,给钱放人,不给钱就送劳教。警察说完,转身走了。

看来俺只有一条路——老老实实地打电话让人送钱来。

当然不至于傻到惊动家人和亲戚。否则,俺老婆非宰了俺不可。

这样的电话,也不适合打去公司。他们要是知道了,俺下半年提副总的事肯定没戏。

打给客户呢?说俺嫖妓被抓了?不好!刚签下合同,就因这破烂事儿被人家抓住小辫子,以后会非常被动。

其实,俺可以向她求救。可是两个小时前,俺还在电话里和她缠绵悱恻,说想死你爱死你,现在这姑奶奶要是知道了,肯定要闹翻天的。

深夜两点,俺该怎么办?

找朋友。

俺开始翻动着手机里的电话簿。妈的,关键时刻,还是朋友管用。

刘一?

不行。刘一是个大嘴巴。他一知道,全世界就知道了。

陈二怕老婆,兜里常年空空如也,钱抓在老婆手里。

俺通知他,他只能请示他老婆,他老婆即使同意,俺以后也没脸踏进这个老同学的家了。

一万块钱不多,也不少,找谁呢?

俺挠了挠头,调出张三的手机号码,打了过去。

关机。

平时天天在一起P酒K歌,说是除了老婆外什么都可以共享,却不知道他住哪里,也不知他家的电话号码。

俺不由苦笑,现代人都这样,靠一个手机号码活着。

俺拨通了李四床头的电话。

半天,李四接了。估计这小子正在睡梦中搂着哪个大美女。他迷迷糊糊地问,谁啊?

俺说是俺,俺他妈的今夜倒霉透顶,给派出所抓了……还没等俺说完,李四丢下一句,发什么神经,你丫的喝高了吧?说完,重重地撂了电话。

不相信俺?这狗日的原来不相信俺。俺的额头开始冒汗了。

俺找王五。

王五说,兄弟啊,我在外地,抽不开身。王五还笑俺是不是牛鞭吃多了?

俺像没事一样,粗鲁地回敬了一句,心里却很难过。妈的,电话里明明听到熟悉的海关钟楼的报时音,他却撒谎在外地。无耻!

俺心里骂完,继续找人。

找钱六。

钱六让俺别着急,说出了问题总是有办法解决的。

俺心里暖烘烘的。

钱六拐了半天弯,最后诉起苦来,他说他姓钱,但不代表有钱,客户的款收不上来,工人的工资却一直欠着。你别看我手下几百号人,入不敷出啊,兄弟……兄弟俺知趣地挂了电话。

俺突然意识到这是一道测试题:

在这样的深夜,有谁会驱车甚至打的,义无反顾地飞奔两百公里,把老子从这里捞出去?俺的朋友大都活得很滋润,没几个穷鬼。退一步说,就是真穷,带不来钱,也应该来看看今夜恓惶的俺。

想到这里,俺少了刚才的尴尬和恐慌,多了几分从容与冷静,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俺想看看究竟谁是好朋友。

俺找赵七。

赵七给俺上课,大骂,你怎么能做出这样下作的事来?进去蹲几天也好,买个教训吧。

俺一听就乐了,回骂,赵七,别看你道貌岸然,还是个教授,其实就一孙子,你他妈的都包三奶了,以为俺不知道啊!

俺找孙八。

孙八说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们不谈钱好吗?

俺想起当年他找工作时在我家连吃带睡,折腾了一个多月,折腾得不好意思了,他动情地说日后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尽管开口,千万别客气。

现在俺就挺客气,冷笑着答应他,好!

俺找周九。

手机响了许久,没人接。再拨,关机。

俺一口气打了两个多小时的电话,汗流浃背。

窗外,天色恐怕就要亮了。

蚂蚁,蚂蚁

一只蚂蚁,从洞穴里爬出来,在暖融融的阳光下,四处溜达着。

突然,蚂蚁看到一只蝗虫的尸体,兴奋地大呼小叫起来。很快,蚁群源源不断地朝这里涌来,队伍蔚为壮观。

不远处的榕树下,一黑一白两只鸡正在觅食。蚁群庞大的队伍,吸引了白鸡的目光。白鸡顺藤摸瓜,发现了蝗虫这份美食,咯咯地叫个不停,迈着方步奔过去。黑鸡抖起翅膀梗着脖子,拦住了白鸡的去路。

你想独占?

是我先看到的,不能不讲理!

黑鸡一脸的霸道,怎么着,我就不讲理!

白鸡火了,朝黑鸡扑了过去。黑鸡白鸡,战成一团。

白婶听见鸡叫,忙跑了出来,把鸡驱赶开。白婶抱起自家的白鸡左看右看,发现脖子被啄破了,还带着血迹。白婶恼怒,撵着黑鸡要算账。黑鸡惊慌地围着树打转,咯咯地乱叫。

黑鸡的叫声,唤来了主人黑婶。黑婶见白婶在撵自家的鸡,讥笑道,哟,连鸡都要欺负?

两家素来不和。白婶口里也没有好话,欺负了,怎么啦?

这不是明显在挑衅吗?黑婶一听火冒三丈,冲了过去,揪住白婶的头发,来!有种你欺负看看!

两个女人扭打在一起。

黑婶瘦小。输了。黑婶呜呜地哭,去萍湖煤矿找女儿女婿搬救兵。

女婿黑牛在私人小煤窑挖煤,只有女儿黑妹在家。

黑妹心疼老娘,见她青一块紫一块的,满身是伤,便大骂白婶断子绝孙偷人养汉。骂累了,领着黑婶去医院看伤。钱,当然是黑妹出的。

黑牛下班后,听说丈母娘被邻居打了,勃然大怒,扬言道,老子迟早一天要杀了白婶全家!

两个女人见男人喊杀喊打,心里顿时惊恐,忙找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话宽慰黑牛。

这几天矿里忙,脱不开身,过一阵再说。妈,你先住下,过几天我去找她算账。我饶不了这个老妖精!黑牛说完,依然是咬牙切齿。

夫妻睡前,黑牛听黑妹说看伤花了一百多块钱,不由得埋怨老婆,就你喜欢揽事。

那是我妈呢,不是外人!

怎么不是外人?她为什么不去县城找你哥,偏来找我们?相对你哥,我们还是“里面人”?

黑妹一听气了,又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黑妹撅着嘴不理他,拿出女人的绝活儿——面朝墙,背靠郎。

今晚,夫妻本来打算亲热的。饿了好几天的黑牛,把手搭过来,想搂住老婆哄几句。黑妹气呼呼地把他的手甩开。黑牛接着死皮赖脸,黑妹又把他的手甩开。黑牛再搭,黑妹再甩……黑牛气了,也甩个背影给老婆。

两人干憋着,谁也不理谁。

天亮了,黑牛黑着脸,早饭也不吃,上班去了。

黑牛神情恍惚,随便套了件工作服,戴上矿灯,和一帮工友坐进吊桶,一声不吭地下到离地面500米的井下。

挖煤是个苦活儿,好在大家天性乐观,黄段子一筐一筐。大家一边干活儿,一边起哄,让老歪接着昨天讲他在秋二娘床上的故事。故事是真是假,大家不管,关键是得出彩。

老歪眉飞色舞。一帮汉子如痴如醉,甚至忘了手里的活儿。

老歪天生是个优秀的故事家,他火辣辣的现场直播,撩得黑牛欲火焚身。黑牛想起昨晚的事儿,心里暗骂老婆,妈的!老子在地下累死累活地养着你,不就是指望到了地面上你能让老子爽爽吗……

黑牛心里愤怒地骂着,不由自主地摸了根烟叼在嘴上,掏出了打火机。还没等工友惊叫完,“啪”地一声,打火机蹿出火苗,随之一声巨响炸开,大地颤栗。

瓦斯爆炸!特大矿难!117条人命!

——那只蚂蚁不知道这些,依旧从洞穴里爬出来,暖融融的阳光,舒坦地晒着它的细胳膊细腿。

小杆和老杆

老杆开了家小餐馆,在汽车站对面,为进城的乡下老俵炒盘廉价的米粉。老杆一天到晚忙得脚打屁股。

小杆,老杆儿子,无职无业,游手好闲。小杆喜欢上网,还是当地一个小网站——剑邑论坛的版主,整天和一帮网友厮混在一起。

老杆问儿子:“你当版主一个月拿多少钱工资?”

小杆说:“谈什么工资,真俗!”

老杆骂:“老子以前在生产队当会计,除了工分,一年还拿7块钱呢!别人家是吃饱了饭找消化,你呢?你是饿瘪肚子穷快活。有精力还不如帮老子洗洗盘子。”

“爸,你懂个屁!这是生活,生活得讲究质量和品味。”

小杆告诫老杆别动不动就是钱,生活除了钱还应该有其它的内容。老杆撇了撇嘴,不死心地劝儿子:“你还是老老实实找个姑娘结婚成家吧。”

28岁的小杆脖子一梗:“我不能随便把自己卖了,没有爱情结什么婚!”

“你能值几个钱?什么叫爱情?爱情就是狗屁!”

小杆苦笑。

一天,小杆挽着个俊俏的姑娘来见老杆:“爸,我的爱情来了。”

“爱情”模样乖巧。老杆的双手激动地在油腻腻的围裙上擦来擦去,笑着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笑笑,没有说话。小杆说:“她叫夜空不寂寞!”

“啥?”老杆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世上哪有这鬼名字?

“夜空不寂寞,是她的网名。她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哑巴?”老杆暴跳如雷,气得把锅都敲烂了。

气归气,老杆最终没能拦住小杆和哑巴的爱情。

小杆结婚后,不再往外跑了,成天在家里恋着老婆。老杆感慨儿子成家了,心也收了。成家便要立业。小杆找老杆商量:“爸,我想开家餐馆。”

“开什么餐馆,一起做得了,我这里本来就缺人手。”

“你这哪里是开餐馆?分明是卖苦力!你这样挣钱太累了。”

老杆气得要吐血,挥手给儿子一记耳光,破口大骂:“你看不起老子?兔崽子,就你这德性能开餐馆?”

小杆捂着火辣辣的脸直笑:“爸,看你说的!我是兔崽子,你是什么?兔?”

老杆乐了。

小杆一脸正色:“借我一万块钱,半年后还你。”

“一万块?一万块能开餐馆?你疯了吧!”

“爸,不用你操心,我心里有数。”

小杆在城郊的马路边找了栋旧房。这房子是一个叫“南飞雁”网友的,雁已南飞广东,房子闲置多年。“南飞雁”不要租金,只求小杆把房子看好。小杆找了块塑料布,用红漆歪歪扭扭地写上:小杆儿时的味道。写完后,歪歪扭扭地挂在破烂的房檐下。

这就算正式开张了。

八仙桌,长条凳,锅碗瓢盆土得掉渣。最大的卖点还不是这些,是柴火。小杆从老家夏阳岗上运来十多车木柴,堆在房前的空地上,小山般码得整整齐齐,像一块巨大的招牌,招揽着来往的路人。不烧煤气,烧柴。两个雇来的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泪,在灶前专门负责添柴加火。厨师,都是乡下红白喜事的老厨倌。几个老头一个月拿着700块工钱,笑得合不拢嘴,特别卖力地烹饪这些传统的乡下菜:清炖梅岭土鸡、红烧泉港野生甲鱼、油焖丽村人参豆腐、清炒罗山白玉兰笋、干锅荣塘猪崽肉、白切孙渡板鸭、油淋荷湖小白菜、清蒸袁渡土鸡蛋和干蒸白马寨狗肉,追求最土最原始的农家口味。就连服务员,也是清一色的农村大嫂。

小杆玩的就是土里土气,引领饕餮之徒寻找大自然,寻找儿时的味道。

开张那天,小杆在论坛里发英雄帖,广邀网友。大家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颇有几分水泊梁山的豪气。饭后,网友们纷纷写帖子发图片,盛赞小杆儿时的味道。

一传二,二传三,三传全丰城。

小杆声名大噪。很快,顾客盈门,生意跑火。城里人厌倦酒楼餐桌上的千篇一律,纷纷往郊区蜂拥。

餐馆原来也可以这样开?老杆看到儿子的生意红红火火,心中窃喜。

半年后,小杆没有食言,来找老杆还钱。老杆说:“还个屁!老子就你一个儿子,父子之间还能算清账?老子养你这么多年,你还得起吗?别赚了几个臭钱,尾巴就翘上天。”

小杆鸡啄米一样点着头:“那是,那是。”

老杆忍不住问:“你是怎么想出这鬼点子来的?”

“我哪里有那本事,这是一个叫闲得无聊的网友帮我支的招,他是个美食家。”

“哦,这还差不多。”老杆清楚自己儿子能吃几碗饭。老杆幡然醒悟:“你小子上网,是不是为了拉关系交朋友,为自己发财铺路子?”

小杆哭笑不得:“上网是为了找乐子,和发财不搭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