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套上毛驴车,装上全部家当——锅碗瓢盆、油盐粮草等一些杂物……最上面放了一个家里最大的生活用具簸篮。母亲就让我和两个妹妹坐在簸篮上。说这样很保险,可以防止掉下去……
父亲自然就是赶车的把式了,抓住缰绳,手握鞭子坐在车沿条左边,母亲坐在右边。
大约半个小时,我们来到了野麦子淌最南端一道茅头梁跟前。
当路过一家叫八条爷的门口时,突然一只黑白相间的大狗连连狂吼着纵身一跃跳上了车子,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母亲一把将我和妹妹们搂进怀里,父亲飞快地扬起大手一拳狠狠地砸下去将狗打翻在地,狗嗷嗷地叫了几声跑掉了……
茅头梁南边只住着三户人家。其他人家都住在茅头梁北边靠近沙漠的地界。一家八条爷,一家是八条爷的大儿子马中良,南边平台上那一家是赵占科。他跟我父亲是同行,也是牧工。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赵家有两个婆姨。
大婆是个绝户(不生育);小婆又是个傻子。
这个傻婆生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同样还是傻子。我平生还是第一回见到这样一个奇怪的家庭。
大队给我家盖了三间房子,算是安居下来了。父亲被分到了南边的月几湾羊场。
野麦子淌,据说在很久以前这里荒无人烟,满山遍野长着野的麦子。为此,引来了两个远道上的拓荒人——马宗熙和马宗山兄弟二人。这两人是从袁世凯侍卫队里犯事逃出来的。具体他们的根在何处,祖先是谁已无从考证了。
野麦子的麦穗很小,又瘦又小,皮多肉少。到了成熟的季节,把它拔回来,用木棒捶掉粒再用石头碾子除去粗壳,然后再用石磨推成面粉。
面粉是青黑色的,筋道但人吃多了肚子就发涨,憋得满地直打滚……多年后,时过境迁,加上连年自然灾害,久而久之这种野生的植物慢慢消失了……
这东西养活过人。尽管野麦子消亡了,但后来的人们仍然守望着这块土地。沙漠、戈壁、多少荒原被庄稼人变成了农田,播种着糜子、谷子、山芋、荞麦等作物,若遇上好年景,多种蔬菜瓜果都可以在这里生根、开花、结果。
当时的那两个拓荒人早已不在人世了。但他们的后代仅仅两个祖爷就传了八个太爷——马彦林、马彦春、马彦河、马彦生、马彦民、马彦东、马彦井、马彦寿。
然后又由这八个太爷繁衍生息了近千口子孙后裔,当然随着岁月的流逝、人类的不断变化迁移,庄子上又陆续走进许多外乡人来。
一九六九年,我在八条爷的小儿子阿里的带领下一起到野麦子淌小学报名上学了。
这所小学里共有三位老师:王生仁、马宝栋、马占早。三位老师在一起协商之后便微笑着对我说:“你就叫马永祥,他就叫马中华吧。”
平生第一回有了自己的姓名,直到以后踏上了漫漫人生旅途,我才真正领会:当年老师给我和同伴起了个富有象征意味的好名字!一个是永远吉祥,一个是中华儿女!
我似乎明白了这是老师对学生寄予的殷切期望与祝福,更是对美好未来的热切期盼!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这是课堂上跟着老师念的第一句话!
我的启蒙教育就从这里迈出了第一步。
母亲眼望着我带有天真的梦幻,童年时幼稚的好奇心,背上书包走进了学校的门坎,她是多么的高兴!我吵着要去北沙窝井上驮水,她心疼儿子,说啥也不让去。总是说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叮咛的话:“好好念书。”
“妈,在芨芨井我还小都敢走井上呢,现在我已九岁了为啥又不行了?”
“那时候你是个精尻子娃娃呀,现在裤裆都缝住哩。要一门心思好好念书长大了才有出息。”母亲语重心长的解释我没听进去。
“不,妈你让我去井上吧。”我急哭了。
慈祥而又善良的母亲吻了一下我的脸蛋一把将她的书生儿子放在驴背上……
到了井上,我要提桶打水,母亲说啥也不让并且说:“井深得很,一桶水比你还重呢,一头栽到井里,我没本事捞你。”
“那好,妈,等我再大一点,您就不用驮水了,我一个就能行。”
尽管那时候的我还不能够完全体会一个平凡母亲甘愿为儿女无私奉献爱心的品质是多么的珍贵与崇高!
我的孩提记忆是刻骨铭心的:总是那么不知天高地厚!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一切都包含着天真。
记得有一回,母亲赶着毛驴到月儿湾羊圈上驮羊粪,我也悄悄地跟在后面。她听到后面有动静转过身子发现了是我,就只好让我骑在驴背上。一边走着一边不停地用双脚踢打着驴肚子,她哭笑不得地又嘟哝开了:让你好好地上学你不听,一个小毛娃娃操大人的心,我干啥你就想干啥……妈要是那天真主收走了进了火炕,你也能跟着妈下火坑?
“妈,下火坑有啥怕的……我能行。”
我真不敢相信自己在母亲面前会有如此大的勇气呢!
当母亲和我一起装好羊粪回家时,她又照常让我骑在驴屁股上并告诉我抱住羊粪口袋小心掉下来。谁知走到半路上,我忽然间感觉到肚子好像有一股气流窜来窜去——结果一不留神只听咚——咚一声放了出去,毛驴受惊了,屁股一蹶将我和口袋一起扔到了路上。
毛驴惊恐万状,打着喷嚏,扬蹄向家的方向跑掉了……
母亲从后边赶上来问我:“拉麦昨,这是咋话了?”我把放了一屁把驴吓跑了实话实说告诉了母亲!她嘿嘿地笑着说:“你这个娃娃呀,是鸡尻子里穿线哩——不是放屁就是扯蛋。”
母亲让我坐在路边等着,她回家找驴去了。一曲蝈蝈的鸣叫声又吸引了我,很想捉住这绿色的小精灵,不想刚一伸手它却从白草叶子上蹦到沙蒿底下了。呀,这小家伙真大,我要拔根冰草拴住你。心里自言自语道。
结果,事与愿违,由于用力过猛手没抓紧一打滑,哧溜一声!冰草没拔掉,倒将左手的大姆指割破了,殷红的鲜血顿时直往出冒,我只好忍痛用右手紧紧地捏住了伤口。正在这时母亲赶着毛驴来到了我身边!
她一把拉起我的手啥也没说,就跑到西边坡上慌慌忙忙地揪了一把鸡毛荀给我贴在伤口上,然后又从衣襟上撕下一绺子布包了起来。
连续几天,我从学校一回到家里,母亲就喊我到跟前看一看,很温馨地抚摸着我的大姆指并念叨着说快点好起来!
大约一星期后,我的大姆指奇迹般地好了,但从此,这指头上留下了一道永久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