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感悟故乡:那山那水那人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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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老母亲说:“那时候我在山下呼喊你们吃饭,山也呼喊你们吃饭。”小姑姑说:“过年节时我在山下放‘二踢脚’,山也响起‘叮——当——’的鞭炮声。山最有情,大山的心窝深埋着我们许多童年的梦!”说着,她摘下太阳镜,凝视着你,从你的绿色头冠,一直看到褐色的山脚。之后,她眼睛盈出泪光。她把阔别了四十多年的相思,化成热泪,一滴滴融进脚下的乡土。

你依然巍巍而立,没有呼喊你时的回声。似乎你魂魄中的精灵,只会储藏记忆和反馈呼唤,而其他的情感信号,已在亿万年风霜雨雪的苦度中消逝。不然,你看见飘零于大海对岸的儿女归来,怎么会依然沉默?!

不,也许你太含蓄了。当亿万年前的沧海巨震时,你炽热的浆液拱出地壳,冷却成了大山;从此,你没了灼人的温热,没了热情而动人的堂堂仪表。对吗?

姑抚摸着山脚下的一块青石,说她在这块石头上坐过百次千次;姑又指点着一棵枯枝桠杈的老树,说她在这棵树下歇过荫凉。当时,它像她一样童贞。灰白色的树皮,是它的躯干,秋时叶片耀眼的黄,是它头上的金冠。姑说它曾是一棵小白桦树。而今,它的童贞也荡然无存。姑猜想,一定是夏天的雷电,剥去它的树皮,焚烧了它的霓裳,它才落得这般苍老凄凉。

我当时太小,不记得这棵树的童年故事。但我记得在这大山坳上有一片杨树,喜鹊和乌鸦都在杨树上筑巢。清晨时喜鹊叫,黄昏时乌鸦啼;喜神喳喳迎接日出,丧神呱呱催人关闭柴门。为了驱赶丧神噪叫,我和一群乡间的小伙伴,先用“弹弓”打乌鸦的窝;后又爬上杨树,拆除乌鸦搭在树杈上的巢穴。“像‘文革’中查抄黑五类的家一样,真够残忍的。”我说,“世人偏爱喜鹊,可能是它只报喜不报忧吧!”

姑笑了,笑得甜中有苦。

妈说:“‘文革’中我就是被扫地出门的一只‘黑乌鸦’,从北京押送回这大山崖崖。乡亲们都是庄稼人,庄稼人最明事理。他们说不能叫我受这么大的委屈,又把我送回北京去了。原因弄清楚了,因为儿子是流放改造的右派,我是劳改犯的母亲,应该轰出紫禁城北京。”

姑价廉物美不愿再听这已经长了青苔的蛮荒故事,她仰头仰视着大山顶上的蓝天。姑的头一动不动,那姿态可以定格成“天间”的屈子石雕。我问姑在天上寻觅什么,她说故乡的天比台湾的蓝,云更比台湾的白。

我说:“这是乡情所致。”

姑摇摇头。

我又说:“这是久患乡思症的幻觉。”

她说是,又不完全是乡思症作怪。台湾工业密集,弹丸之地的小岛上,太多太多了粉雾烟尘。太少太少了天的湛蓝和云的洁白。

届时,适逢一只鸟儿从我们头上飞过。姑的目光追随着鸟儿的身影,把脖颈旋转成半弧,那专注而虔诚的神色,像是看到了外星人游弋太空的飞碟。只是在晴空中难见飞碟尾部的彩色光环。耳畔听到了鸟儿洒下的一串银铃般的歌:

“赶快布谷——”

“赶快布谷——”大山也跟鸟儿同唱。

姑雀跃得像个小小村姑。她摘起颈上的纱巾,向鸟儿挥舞着:“故园的鸟儿,你好——”

“你好——”

“你好——”

姑的喊声和大山的回应鸾凤合鸣。沙沙的回音久久徘徊不去。

姑问我:“记得吗?”

“记得,那时候它唱‘赶快布谷’时,姑你总喊‘光棍好苦’!”

老母亲笑了。

小姑姑笑了。

我们面对乡土上的大山笑了。这一刻,时间仿佛倒流回去了半个世纪,我和小姑还只是在大山怀抱中嬉戏的顽童。我有些感慨,脱口而出:

“春水一去不回头。”

姑有些沉醉。她问。

“迎春何时插鬓头?”

大山无语,只是缄默地望着它孕育的儿女。大山有声,那是羊群中的小羊羔,在鸣叫声中寻找母羊的乳头。

姑指点着大山深处,那儿万绿丛中有一缕艳红。我告诉小姑,那是山地用的小拖拉机,姑的眼神,又追向山环中闪烁着的一团流火。给姑解疑的是出现在我们身后的叔伯哥哥。他说,那是侄子骑的摩托。他一大早,就进山给姑采蘑菇、木耳去了。

姑凝视着那团在万绿中穿梭的流火,低吟道:“梦。我找到大山和我的梦了!”

异国秋思

/庐隐

敏感的心弦最易让秋风秋声拨动,异国他乡的美景竟是满目的愁苦与忧郁。

自从我们搬到郊外以来,天气渐渐清凉了。那短篱边牵延着的毛豆叶子,已露出枯黄的颜色来,白色的小野菊,一丛丛由草堆里钻出头来,还有小朵的黄花在凉劲的秋风中抖颤,这一些景象,最容易勾起人们的秋思,况且身在异国呢!低声吟着“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之句,这个小小的灵宫,是弥漫了怅惘的情绪。

书房里格外显得清寂,那窗外蔚蓝如碧海似的青天,和淡金色的阳光,还有夹着桂花香的阵风,都含了极强烈的、挑拨人类心弦的力量。在这种刺激之下,我们不能继续那死板的读书工作了。在那一天午饭后,波便提议到附近吉祥寺去看秋景,三点多钟我们乘了市外电车前去——这路程太近了,我们的身体刚刚坐稳便到了。走出长甬道的车站,绕过火车轨道,就看见一座高耸的木牌坊,在横额上:有几个汉字写着“井之头恩赐公园”。我们走进牌坊,便见马路两旁树木葱茏,绿荫匝地,一种幽妙的意趣,萦绕脑际,我们怔怔地站在树影下,好像身入深山古林了。在那枝柯掩映中,一道金黄色的柔光正荡漾着。使我想象到一个披着金绿柔发的仙女,正赤着足,踏着白云,从这里经过的情景。再向西方看,一抹彩霞,正横在那叠翠的峰峦上,如黑点的飞鸦,穿林翩翻,我一缕的愁心真不知如何安排,我要吩咐征鸿把它带回故国吧!无奈它是那样不着痕迹地去了。

我们徘徊在这浓绿深翠的帷幔下,竟忘记前进了。一个身穿和服的中年男人,脚上穿着木屐,嘀嗒嘀嗒地来了。他向我们打量着,我们为避免他的觑视,只好加快脚步走向前去。经过这一带森林,前面有一条鹅卵石堆成的斜坡路,两旁种着整齐的冬青树,只有肩膀高,一阵阵的青草香,从微风里荡过来。我们慢慢地走着,陡觉神气清爽,一尘不染。下了斜坡,面前立着一所小巧的东洋式的茶馆,里面设了几张小矮几和坐褥,两旁列着柜台,红的蜜橘,青的苹果,五色的杂糖,错杂地罗列着。

“呀!好眼熟的地方!”我不禁失声地喊了出来。于是潜藏在心底的印象,陡然一幕幕地重映出来,唉!我的心有些抖颤了,我是被一种感怀已往的情绪所激动,我的双眼怔住,胸膛间充塞着悲凉,心弦凄紧地搏动着。自然是回忆到那些曾被流年蹂躏过的往事。

“唉!往事,只是不堪回首的往事呢!”我悄悄地独自叹息着。但是我眼前仍然有一幅逼真的图画再现出来……一群骄傲于幸福的少女们,她们孕育着玫瑰色的希望,当她们将由学校毕业的那一年,曾随了她们德高望重的教师,带着欢乐的心情,渡过日本海来访蓬莱的名胜。在她们登岸的时候,正是暮春三月樱花乱飞的天气,那些缀锦点翠的花树,都使她们乐游忘倦。她们从天色才黎明,便由东京的旅舍出发;先到上野公园看过樱花的残妆后,又换车到井之头公园来。这时疲倦袭击着她们,非立刻找个地点休息不可。最后她们发现了这个位置清幽的茶馆,便立刻决定进去吃些东西。大家团团围着矮凳坐下,点了两壶龙井茶,和一些奇甜的东洋点心,她们吃着喝着,高声谈笑着,她们真像是才出谷的雏莺;只觉眼前的东西,件件新鲜,处处都富有生趣。当然她们是被搂在幸福之神的怀抱里了。青春的爱娇,活泼快乐的心情,她们是多么可艳羡的人生呢?

但是流年把一切都毁坏了!谁能相信今天在这里低徊追怀往事的我,也正是当年幸福者之一呢!哦!流年,残酷的流年啊!它带走了人间的爱娇,它蹂躏了英雄的壮志,使我站在这似曾相识的树下,只有咽泪,我有什么方法,使年光倒流呢!

唉!这仅仅是九年后的今天。呀,这短短的九年中,我走的是崎岖的世路,我攀缘过陡峭的崖壁,我由死的绝谷里逃命,使我尝着忍受由心头淌血的痛苦,命运要我喝干自己的血汗,如同喝玫瑰酒一般……唉!这一切的刺心回忆,我忍不住流下辛酸的泪滴,赶快离开这容易激动感情的地方吧!我们便向前面野草漫径的小路上走去。忽然听见一阵悲恻的欷歔声,我仿佛看见张着灰色翅翼的秋神,正躲在那厚密的枝叶背后。立时那些枝叶都窸窸窣窣地颤抖起来。草底下的秋虫,发出连续的唧唧声,我的心感到一阵阵的凄冷,不敢向前去,找到路旁一张长木凳子坐下。我用滞呆的眼光,向那一片阴阴森森的丛林里睁视,当微风分开枝柯时,我望见那潺湲的河水了。水上皱起一层波纹,一只小划子,从波纹上溜过。两个少女摇着桨,低声唱着歌儿。我看到这里,又无端感触起来,觉到喉头梗塞,不知不觉叹道:“故国不堪回首啊!”同时那北海的红漪清波浮现眼前,那些携着手的情侣,恐怕也正摇着画桨,指点着眼前清丽秋景,低语款款吧!况且又是菊茂蟹肥时候,料想长安市上,车水马龙,正不少欢乐的宴聚,这飘泊异国,秋思凄凉的我们当然是无人想起的。不过,我们却深深地眷怀着祖国,渴望得些好消息呢!况且我们又是神经过敏的,揣想到树叶凋落的北平,凄风吹着,冷雨洒着的那些穷苦的同胞,也许正向茫茫的苍天悲诉呢!唉,破碎紊乱的祖国啊!北海的风光不能粉饰你的寒碜!来今雨轩的灯红酒绿,不能安慰忧患的人生,深深眷念着祖国的我们,这一颗因热望而颤抖的心,最后是被秋风吹冷了。

家乡味

/尤今

有人说,离心最近的是胃,我们往往能管住自己的心,却不能时时驾驭好自己的胃。因为那里是最真实的,是掺不得半点虚假的。

读邹荻帆在最近发表的散文“读画漫笔”,文中论及齐白石的画,有一段饶富兴味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