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感悟故乡:那山那水那人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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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村庄没有围墙。村庄不设防。青石板路是村庄伸出的手臂,沿着此路就可进入村庄温润的怀抱。那里是我童年的摇篮。

走进村庄,走进我学习说话和走路的地方,心灵的泅渡,返璞归真;动荡的肢体有所归依。——我一头栽倒在地,全身松散,热泪奔流……没有丝毫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的悠然。我无法平静、自在,伏在我离开多年而让我亲近、心头灼热的故土上。谁没有故土?故土是万物的生母,她子孙满堂却不会衰老;她的乳汁源源流淌,汇流成河,滋润了在她腹背上生息的万千生灵。在这儿,人将得到所需的全部,特别是百求不得的那个安慰。直到今天我才发现,一个人长大了,信誓旦旦,东奔西突,却永远越不过出生地。他还会固执地指认:故地连接了他的血脉,他的整个世界都是这一小片土地生长延伸出来的。

总之,一个人只要归来就会被深深地感动。他像一棵树,在一方泥土萌生,他的一切最初都来自这里。这里是他一生探究不尽的一个源路。其实,人,实际上不过是一棵会移动的树。他的激动、欲望,都是这片土地给予的。他曾经与四周的丛绿一起呼吸,一起生长。多少年过去了,回头看旧时景物,会发现时间改变了这么多,又似乎一点儿也没变,绿色与裸土并存,枯树与长藤纠扯;那棵童年时的老槐树与它荫蔽里栖息着的一双双疲惫的翅膀也一块儿找到了;还有那一把把向土地磕头的锄头、一生笔直行走的犁铧;以及衔着鸟语花香、香火人客和儿女的农舍——流浪归来村庄更美丽。与村庄有关的一切的一切,在我看来都是那么熟悉,新鲜,亲切,与我有关。

一个人只要归来就会寻找,只要寻找就会如愿。多么奇怪又多么素朴的原理啊!

——我一弯腰就将它拣了起来——这种欲求多次被一些东施效颦者给弄脏。我要将其还回原来。此刻,我心灵里的那个需求呵,正像童年时一样热切而纯洁——我想做一棵树,扎下根须,一生抓紧泥土,化为村庄土地上的一个器官。——这样,一个人消失了,一棵树诞生了;生命仍在,性质却得到了转换!

——我站在村庄的土地上,发现她正在生长一个新的生命!。

乡情

/朱月娥

小村渐渐被抛在车后,成了渐渐模糊的轮廓,小楼大树成了天际的剪影。

去年夏季的一天,突然听说我的小学老师陈忠林先生逝世已经一周年了,消息传来,我的泪水一下子充盈了整个眼眶。朱前小学是我儿时就读过的一所极其普通的乡村小学,陈老师是这所学校的一位普遍的老师,那时她才四十出头,年纪虽不算大,但乡野的风吹皱了她的额头。在我们这群稚嫩的孩子眼里,她不仅是一位称职的老师,更像一位善良的妈妈,爱我们胜过爱她自己的孩子,她那永远和蔼可亲的样子,至今还清晰地印在我们脑海里,站在先生的墓碑前,一任自己的泪水尽情地流,任记忆的思绪在眼前飞逝。为了孩子们的成长,为了乡村的教育事业,陈老师默默地奉献了自己的一生。孩子们是她放飞的理想,自己却是燃尽的蜡炬。我没有像乡村奠礼那样,为自己的恩师化上纸钱,而是献上了一束洁白的鲜花,寄托我对养育自己的土地,培育自己的老师的感恩之情。

扫完墓,在友人的陪同下,我顺道去看望了曾生活了8年的童年故乡,会一会儿时的伙伴。时间清晰地告诉我,离开这里已经整整20年了,凭着记忆中的印象,一路打听,找到了我儿时居住的地方。在依稀的记忆中,村子里原来一色的低短的茅草房子,已无踪无影,破旧的小屋被一排排整齐壮观的瓦屋楼房所取代,绿树掩映,青砖红瓦,与我小时候的记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故土,然而,我还是找到了我家当年的邻居张伯伯,人说女大十八变,一点不假,我作了自我介绍,张伯伯又惊又喜,几乎语无伦次,说那么多年了,我还没有忘记他们。在张伯伯的带领下,我走访了一家又一家,热情好客的乡亲们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那种纯朴、那种直爽,早已把我融入了他们之中。他们得知,我如今在报社工作,更是不停地问这问那,一户大爷甚至告诉我,他家的一件土地纠纷,怎么也咽不下一口气,让我在报纸上给他们曝曝光。谈及他们今天的生活,他们又争先恐后,如数家珍地说,如今改革开放,家家的日子都像抹上了蜜糖,拉着我看他们家中的彩电、冰箱、洗衣机、VCD,许多人家还装了空调。他们说,今年夏天特别热,但坐在空调室看电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拿着大蒲扇子,满庄找荫凉了。我一个一个问起儿时的伙伴,他们说,谁谁在城里当上了老板,谁谁有了自己的车子,谁谁上了大学,成了国家干部。如今留在家里的多是一些老头老太,年轻人都远走高飞挣大钱去了。再说,如今种地机械化,也不像过去面朝黄土背朝天了,生火做饭,也像城里人一样,用上了煤气,再不为烧草做饭发愁了。记得小时候,父亲长年在外,母亲用柔弱的肩膀带着我们四个姐弟,还要到生产队挣工分度日子,挣的工分少,分的粮食少,烧草分的就更少,一到冬天,烧草金贵得像黄金。记得那年夏天,连绵阴雨,家里仅有的一点麦穰子被雨水湿透,妈妈被烟熏得直流眼泪也无法生火做饭。就在这时,一双小脚的王奶奶,抱着一大抱干草来了,说是好不容易从草堆肚里掏出来的。那时候,我不懂得什么叫雪中送炭,可二十年来,王奶奶送草的情景,不止一次地在我的脑海里出现。多好的父老乡亲,多好的左邻右居。听说王奶奶因年纪大,腿脚不便,现随大儿子在其他地方生活,夕阳西下,我第二天还得上班,不得不匆匆离开这块养育过我的地方。小村渐渐被抛在车后,成了渐渐模糊的轮廓,小楼大树成了天际的剪影。我为未能见到王奶奶而遗憾,为没能见着王奶奶隐隐愧疚。夕阳中,带着遗憾离开了我梦中的故乡。

原乡路迢迢

/[台湾]丘秀芷

两年之间,梅州的变化很大,到处在盖房子,梅州往蕉岭,修一条很宽敞笔直的大路,交通便捷多了。

一位族人拿了一大袋白柚,要我带回台北,说:梅州的白柚甜而多汁,好吃哪!我不晓得要如何婉谢才能不伤感情。就像以前我在台北念书,每次回台中乡下的家,母亲总拿一大堆吃的东西叫我带走,说:人到东西就到。那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结婚以后十多年,母亲过世了,换父亲这么做。而父亲也在前五年走了。

这么些年,没有人再跟我说:人到东西就到。而这一会儿,在梅县的族人又说那一句话。梅县的亲友待人真热情,送我上飞机,直挥手叫:常回来啊!

当然,有机会我会再回梅县。

其实我的原乡不在梅县,而是更里面的小山城——蕉岭,古称镇平。前两年,为了原乡一连串纪念逢甲公的活动,台湾及海外各地一百多位丘家代代宗亲,分批回到蕉岭,热烈庆祝。

那次只路过梅州,而梅州去蕉岭的路,有大段还是泥巴路。

两年不见,这次因纪念逢甲公130周年诞辰,来梅州开会。才发现梅州的亲族不少,朋友也很多。

两年之间,梅州的变化很大,到处在盖房子,梅州往蕉岭,修一条很宽敞笔直的大路,交通便捷多了。

祖居地也不在蕉岭镇上,还要走一段弯曲山路到淡定村。村口有个大石碑,上书古字“澹定邮”。这条山路就叫逢甲路,是两年前海外亲人齐心集资建筑的。

祖居地培远堂还算完好,有一位叔叔还住在这儿。国常叔已80岁,精神还好,其他晚辈则都到外地去了。

在祖居地附近走了走,十分不明白:为何宋朝末年,创兆公避元兵要到这么深山落户扎根,如此贫瘠偏远的地方,而创兆公以降列祖列宗,也真能苦守山里,一代又一代,到了十八世仕俊公才在道光年间离开镇平,到台湾拓垦。

仕俊公——来台湾的第一代祖,墓园在铜锣,几乎每年,我们在台后世丘子孙都会去铜锣祭扫。仕俊公墓园所在地附近,跟原乡很像,也是深山里,地也是十分贫瘠。仕俊公墓碑上有“镇邑(即镇平)河南堂丘代先祖十八世仕俊公之墓”字样。

来台第二代祖学祥公的墓在台中东势,虽然也是山里,但是是个冬暖夏凉物产丰饶的山城。第三代祖潜斋公是位秀才,曾迁回铜锣坐馆教书,逢甲叔公就是在那儿出生的,不过,逢甲公考秀才时,曾祖父在东势到丰原的路上,一个叫“翁仔社”的地方坐馆。

祖父先甲公没应科举,他一手清秀的字,但是喜好垦拓山林,台中大坑的基业,就是祖父创下的。

乙末年,祖父与叔祖领导抗日未果,奉父内渡文福乡淡定村,祖父旋即又回台湾,叔祖逢甲公在岭东岭南创设许多学校,培育革命人才,嘉惠汕、嘉应州许多学子。

祖父在台为日人所执,系狱多时,家产尽被没收,1916年郁郁以终,留下多位未成年儿子。

父亲年轻时曾回广东,但是只在广州,没能回原乡。我们八个兄弟姐妹全生在日据时,有的在台中出生,有的在新竹,有的在中坜。父母亲一生清苦,常搬家,我出生后,直到结婚,就搬过七次家,但那时,仍认定台中大坑祖父创业地方是“老家”。

但是有一天,父亲跟我说:真正祖居地在蕉岭。他说那是先祖创兆公南宋末年南迁第一个落脚的地方,总共十八世代。算一算,到我已是南迁第二十三世、来台第六代人了。

父亲在世时常念着:没能回蕉岭原乡看一看,实在遗憾。他老人家九十一高龄逝世。在父亲去世后第三年,我终于循着曾祖父、祖父曾走过的路回到原乡了!

我回到蕉岭,到附近走走,有妇女趋前问我:“你系丘屋的妹仔?”

我说:“是!”再回问她们:“怎么知道的?”

“脸型真像铜像上的逢甲先生哪!”

是啊!很多人说我像相片上的二叔祖逢甲公。其实,更像祖父先甲公。

逢甲公比祖父早逝,辛亥革命民国肇造就走了!

1987年,开放赴大陆探亲,老迈的父亲还兴致十分,说:“什么时候带我回蕉岭?”

我说:“好,等我这一阵子忙过了,就办手续!”

但父亲不及我“忙过了”!他太老了!1900年出生的他,在1990年走了。

未几,我回到原乡,又两年(去年1994年)冬天,又回一次,在培远堂,想起家国百多年的离乱,感伤不已,但也庆幸:自己有机会回来。

搭车离开蕉岭,再搭机离开梅县,自我许愿:要常回来嘉应州,也许那一天,能接续曾祖、叔祖的脚步,为教化原乡的子弟尽点心力吧!

想北平

/老舍

真愿成为诗人,把一切好听好看的字都没在自己的心血里,像杜鹃似的啼出北平的俊伟。

设若让我写一本小说,以北平作背景,我不至于害怕,因为我可以捡着我知道的写,而躲开我所不知道的。让我单摆浮搁地讲一套北平,我没办法。北平的地方那么大,事情那么多,我知道的真觉太少了,虽然我生在那里,一直到27岁才离开。以名胜说,我没到过陶然亭,这多可笑!以此类推,我所知道的那点只是“我的北平”,而我的北平大概等于牛的一毛。

可是,我真爱北平。这个爱几乎是要说而说不出的。我爱我的母亲。怎样爱?我说不出。但我想作一件讨她老人家喜欢的事的时候,我独自微微地笑着;在我想到她的健康而不放心的时候,我欲落泪。言语是不够表现我的心情的,只有独自微笑或落泪才足以把内心揭露在外面一些来。我爱北平也近乎这个。夸奖这个古城的某一点是容易的,可是那就把北平看得太小了。我听爱的北平不是枝枝节节的一些什么,而是整个儿与我的心灵相粘合的一段历史,一大块地方,多少风景名胜,从雨后什刹海的蜻蜒一百到我梦里的玉泉山的塔影,都积凑到一块,每一小的事件中有个我,我的每一思念中有个北平,这只有说不出而已。

真愿成为诗人,把一切好听好看的字都浸在自己的心血里,像杜鹃似的啼出北平的俊伟。啊!我不是诗人!我将永远道不出我的爱,一种像由音乐与图画所引起的爱。这不但是辜负了北平,也对不住我自己,因为我的最初的知识与印象都得自北平,它是在我的血里,我的性格与脾气里有许多地方是这古城所赐给的。我不能爱上海与天津,因为我心中有个北平。可是我说不出来!

伦敦,巴黎,罗马与堪司坦丁堡,曾被称为欧洲的四大“历史的都城”。我知道一些伦敦的情形;巴黎与罗马只是到过而已;堪司坦丁堡根本没有去过。就伦敦,巴黎,罗马来说,巴黎更近似北平——虽然“近似”两字要拉扯得很远——不过,假使让我“家住巴黎”,我一定会和没有家一样的感到寂苦。巴黎,据我看,还太热闹。自然,那里也有空旷静寂的地方,可是又未免太旷;不像北平那样既复杂又有个边际,使我能摸着一那长着红酸枣的老城墙!面向着积水潭,背后是城墙,坐在石上看水中的小蝌蚪或苇叶上的嫩蜻蜒,我可以快乐的坐一天,心中完全安适,无所求也无可怕,像小儿安睡在摇篮里。是的,北平也有热闹的地方,但是它和太极拳相似动中有静。巴黎有许多地方使人疲乏,所以咖啡与酒是必要的,以便刺激;在北平,有温和的香片茶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