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河内发生了意外,否则,子翼不会不按期转运粮草。”
刘秀点头:
“是啊,河内一定发生了变故。可是,探马为什么没有一点儿消息?”说探马,探马就到了。飞驰而来,单膝跪地禀报道:
“启禀萧王,长安更始帝遣两路兵马进攻河内,河北粮道阻隔,粮草运转不过来。请萧王速作决断。”
诸将闻言大惊,纷纷上前请命道:
“河内势孤力薄,恐不能抵御更始大军,请明公速发兵回救河内。”
刘秀也暗暗心惊,但面色平静说:
“诸将不可急躁。河内为我后方,固然重要,但河北乃我根本,亦不可失。如今贼寇尚未彻底肃清,一旦撤兵,河北必然冰消瓦解,前功尽弃,所以撤兵不得。河内有子翼和孟津将军互相配合,也许可保无虞。”
诸将担心寇恂和冯异兵微薄,恐难坚守,还是坚持进言,回兵河内,耿弇扫视众将,说道:
“明公说得对。眼下只有寄希望于子翼和孟津将军,河北不能丢,河内亦不可丢。苍天有灵,一定会助明公成此大业。”
邳彤担忧地说:
“我军粮草有限,北进寇贼,恐有危险。”
刘秀慨然道:
“军情紧急,唯有冒险疾进,尽快平灭河北寇贼,才有回救河内的可能。好在尤来等部连日溃败,不知我军缺粮,大可以突发精骑,彻底捣毁贼寇的根基之地,耿弇、吴汉、景丹、盖延、邳彤、耿纯、刘植、岑彭、祭遵、坚镡、王霸、陈俊、马武听令!”
耿弇等十余名将军一齐出列,声如轰雷应声道:
“末将在!”
“我命你们各率所部精骑迅速北进,追击贼寇。贼众逃到哪里,就追到哪里。一定要彻底干净地消灭贼寇,不留后患。本公引兵还蓟,随时注意河内的军情。”
“遵命!”
耿弇等将应声而出,各率本部精骑立即北进。刘秀引兵返回蓟城,派出大量的探马,打探河内的军情。
赤眉军为搜求刘汉后裔,驻军郑地,滞留不前。焦头烂额的更始帝总算缓过一口气,全力以付地对付西进的邓禹兵马。为解安邑之围,更始帝遣刚刚被赤眉军打败的王匡刘昀率领十多万兵据守河东,伺机进攻邓禹。为减轻安邑战场的压力,又遣使至洛阳,谕令左大司马朱鲔、舞阳王李轶进攻河内,并派讨难将军苏茂前往助战。
朱鲔、李轶接到更始帝谕令,相谋于内室,朱鲔说:
“更始帝名为天子,不听号令,于礼不合。而且赤眉西进,邓禹东来,长安危殆。唯有帝命可号令诸将,共御外敌。洛阳兵多将广,粮草充足,铁桶一般,无懈可击。如今刘秀正忙于平定河北,河内必然空虚,冯异一支孤军在河上,不足为患。进击河内,必成大功。”
李铁表示赞同说:
“左大司马所言极是,可遣军进击,河内必得。”
于是,朱鲔召来讨难军苏茂、副将贾强,命俩人统率五万兵马,乘虚进攻河内太守寇恂,苏茂久经战阵,经验丰富,向朱鲔请命说:
“末将进攻河内,但冯异屯兵河上,虎视眈眈,对我威胁很大。请左大司马遣将监视冯异军的动向,不可令其向寇恂靠拢。”
朱鲔笑道:
“苏将军尽管放心地进攻河内。冯异那边有舞阳王严密注视,只要他向寇恂靠扰,舞阳王立即出击。”
李轶瞪了苏茂一眼,不高兴地说:
“讨难将军只管奉命而行,难道不相信本王能缠住冯异?”
苏茂慌忙陪罪说:
“末将不敢,舞阳王不要误会。”不敢多说,慌忙与贾强退出,引兵而去。
苏茂、贾强刚刚有所行动,河内探马探知消息,谍报如雪片飘落在孟津将军冯异的案上。冯异大吃一惊,手握谍报在营帐内来往踱步,苦苦思索对策。军吏得知军情,纷纷赶来,进言道:
“河内乃我军后方,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寇太守兵力微薄,势难抵御苏茂五万兵马。将军宜速发救兵,援助河内。”
冯异摇头说:
“李轶陈兵河西,孟津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一旦我军向河内靠拢,李轶就会发兵进攻,如果孟津失守,更始兵马两路夹击,寇恂纵有天大的本领也难以守住河内。后果不堪设想。”
“以将军之见,该当如何?”
“必须稳住李轶,只要李轶不向我进攻,我军就可以援救河内。”
众军吏嘻笑说:
“李轶能听从将军之言吗?”
冯异沉思片刻,说:
“我有一计,大可一试,或许能够成功。”
当即提笔拈墨,在几案上给李轶手书书信一封,信中曰:
“兹拜舞阳王台鉴:
愚闻明镜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昔微子去殷而人周,项伯叛楚而归汉,周勃迎代王而黜少帝,霍光尊孝宣而废昌邑。彼皆畏天知命,睹存亡之符,见废兴之事,故能成功一时,重业于万世也。苟令长安尚可抚助,延期岁月,疏不间亲,远不逾近,季文岂能居一隅哉?今民安坏乱,赤眉临郊,王侯构难,大臣乘离,纲纪已绝,四方分崩,异姓并起,是故萧王跋涉霜雪,经营河北。方今英俊方集,百姓风靡,虽卸岐慕周,不足以喻。季文诚能觉悟成败,丞定大计,论功古人,转祸为福,在此时矣。如猛将长驱,严兵围城,虽有悔恨,亦无及己。”冯异书写完毕,亲自封上火漆,交与一心腹裨将,命令道:
“此乃密信,务必潜踪藏迹,径投舞阳王府,亲自交到李轶手中,千万不可遗失。”
裨将藏起密信,领命而去。冯异与众将、军吏静候回音。
一天一夜过去,次日辰时,裨将安全返回,冯异迫不及待地问道:
“李轶阅读密信有何表现?”
裨将回禀说:
“李轶阅信后,一会儿默坐席上,眉头紧锁;一会儿起身踱步,长吁短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但是什么也没说。”
冯异笑道: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想以前的事,与萧王共谋宛城反王莽,宗族六十四人遭诛;春陵起兵,与萧王兄弟相友善。悔不该昆阳大捷后,攀权附贵,陷害大司徒,构成嫌隙。如今更始懦弱,赤眉军百万之众西进,长安危在旦夕。萧王崛起河北,有争雄天下之势。悔不该当初………”冯异说着,笑容尽失,面露义愤之色。
裨将恍然笑道:
“属下差点儿忘了,李轶有回书交与将军。”说着从衣内取出书信呈上。
冯异忙接过,拆开细看,但见信中曰:
“轶曾与萧王首谋造汉,结死生之约,同荣枯之计。今轶守洛阳,将军镇孟津,俱据机轴,千载一会,思成断金。惟深达萧王,愿进愚策,以佐图安人。”
冯异读罢回书,已知李轶有归降之意,顿时喜出望外道:
“我无后顾之忧矣。诸将士收拾行装,准备出征。”
汉兵闻令,一阵忙乱。冯异只留数千人驻守孟津,亲自督率万余精兵离开孟津北去。军吏疑惑,问道:
“将军不是去救河内吗,因何北去?”
冯异笑道:
“兵不厌诈嘛,李轶不攻孟津,此乃天赐我良机,岂能不趁机做一篇大文章。河内有寇恂固守,短时间足以自保。更始河南太守武勃总管朱鲔、李轶大军的粮草。我们这篇文章就在武勃的头上做,夺其粮草,足以震动洛阳的朱鲔。”
将吏闻言,无不钦佩冯异的用兵才能。
冯异率军北进,突然如神兵天降,出现在天井关前,天井关守军兵微,又被天降神兵吓破了胆,来不及向洛阳驰报就被汉兵攻下。冯异马不停蹄,攻破天井关后,连下上党郡两座城池。上党震恐,仓皇做好应敌的准备。
此时,冯异突然命汉军转头渡河,南下河南,攻成皋以东,连下十三县,平堡砦,削屯聚,收服降卒十余万众,兵力增加数倍。对河南之地形成巨大的压力。
河南太守武勃闻听成皋一带尽为冯异所得,又惊又怒,慌忙遣使驰告李轶,请求增援,亲率万余兵马出逃成皋,向冯异进攻。
冯异为引诱武勃钻进预定的袋阵,故意败退渡河。武勃以为汉军怯阵,又有李轶援兵为后盾,所以有恃无恐,一率军追击,追至士乡,埋伏的汉兵突然东出,收紧袋口。武勃兵马进退无路,抵挡不住汉军的攻势,将士争相奔逃。武勃连斩数将,喝令将士拼命抵抗,等待李轶发兵增援。但是,李轶紧闭城门,不发一卒,坐视武勃万余人马被冯异围歼。
武勃见援兵不出,方知李轶心存异志,慌忙往外冲杀,被冯异挺刀接住,战不过几合,冯异大刀劈下,腰斩武勃。
士乡一战,孟津将军斩敌五千,余者归降。冯异一边派兵增援河内,一边遣使持李轶原信向肃王刘秀报捷。
还军蓟城的萧王刘秀焦急地等待河内的消息。这时,冯异使者赶到,送来捷报。刘秀大喜,连声赞叹冯异有勇有谋。使者又奉上李轶的复信。刘秀看后,面现悲愤之色,伫立案边久久无语。他的眼前浮现出兄长刘縯熟悉的身影,耳边响起兄长亲切的话语,他想到兄弟春陵起兵时的盟誓,想到兄长被更始君臣嫉妒遭诛的惨景,想到自己在洛阳忍辱负重,委屈求全的苦衷。李轶背信弃义,充当陷害刘縯的主谋,兄长之仇,多年来像一块重石压在他的心头,令他寝食难安。
“李轶,你也有今天!”
刘秀一拳重重地撞在案上,一字一顿地说,萧王身边的朱祐还不知道信上写的是什么,疑惑地问道:
“李轶怎么说?”
刘秀把书信送到朱拓的手里,淡然一笑说:
“仲先(朱祐,字仲先),把李轶书信公布于众,以儆后来。”
朱祐接过,仔细看过,愤然道:
“李轶背信弃义,陷害大司徒。明公容他前来归降,便可杀之为大司徒和刘谡报仇雪恨,可是,公布其密信,断其归降之路,如何为大司徒报仇。属下不明明公之意。”
刘秀冷笑说:
“李轶反复无常,奸诈难信。如果容其归降,杀之,我失信义;不杀,难报兄长之仇。不如公布其密信,令朱李之间产生嫌隙。李轶害人必害己,一定会得到应有的下场。”
朱祐恍然大悟,钦佩地说:
“明公圣明。孟津将军的反间计施于前,明公的反间计施于后。连环反问计,即杀李轶报大司徒之仇,又不失明公的信义。属下望尘莫及。”
刘秀笑道:
“仲先也学会奉承之言了。”边说边俯下身来,指着几案上的地图问,“耿弇、吴汉的进展情况怎么样?”朱裙面上微红,回禀道:“根据刚刚接到的谍报,耿弇等部人马已追杀五幡、尤来至潞东,前锋已抵平谷,斩贼首两万余级。”
“好!”刘秀兴奋地说,“河上有冯异牵制朱鲔的兵马,以寇恂之才,守住河内应该不成问题。我无后顾之忧,传令诸将,乘胜追杀。平谷接近辽东、辽西,那里是乌桓的领地,残贼无路可走,正好彻底平灭。”
夜色沉沉,座落在洛阳城南的舞阳王府依然灯火明亮,笙条。飘扬。舞阳王李轶正搂着侍妾在偏殿内听乐着舞,寻欢作乐。这时,门吏进见,禀道:
“禀王爷,陈大人求见。”
李轶正在兴头上,懒洋洋地一挥手说:
“有什么事让他明天见说。”
门吏犹豫一下,大着胆子说:
“陈大人说有要紧事,今晚非要面见王爷不可。”
李轶一怔,恋恋不舍地推开怀抱中的侍妾,大手一挥,命道:
“你们都退下吧!本王有公务在身,今晚就玩到这里了。来呀,请陈远进见。”
陈远仍是李轶府上的心腹幕宾,深得他的信任,被倚为左右手。所以李轶一听他说有要事回禀,不得不见。
陈远大步走进门来,一见李轶,来不及施札,慌慌张张地说:
“大事不好,王爷回复冯异的书信被刘秀公布于众。如今,官兵上下听到消息,议论纷纷。恐于王爷不利。”
李轶骇然失色,吃惊地说:
“刘秀为什么这么做,难道逼我早日归降?”
陈远叹息道:
“王爷英明一世,怎么糊涂于一时?刘秀不是逼你归降,而是不容你归降。”
李轶顿然醒悟,咬牙切齿说:
“他还记挂着刘縯被诛杀的仇恨。姓刘的算你这招狠!”
陈远惶恐地说:
“卑职还听说,左大司马正在调查河南失守的原因,恐怕………”
李轶豁然站起。
“怕也没用,左司马一定听到消息。我已进不得退不得,唯有专据洛阳,自立为王。来呀,传令各营将士集合待命。”
“王爷意欲何为?”
“先杀朱鲔,再攻河内,与刘秀决一雌雄。”
但是,传令兵没多久,就跑回来了,回禀道:
“禀王爷,左大司马带兵包围王府,军令传不出去。”
李轶大惊,来不及披挂,忙抓起佩剑,冲出殿外,大声叫嚷道:
“来人啊,大司马朱鲔图谋不轨,快随本王诛此逆贼!”
但是,偌大的王府竞没有一个人应声,值班的侍卫仆佣不知躲到何处,李轶又惊又怕,打量周围,发现陈远和传令兵也不知去向。
“吱呀呀”沉闷的开启声传来,灯光下,左大司马朱鲔一身披挂,大步走进王府大殿,在他身后,跟随的不是左大司马麾下的将士,而是他麾下属官。
朱鲔走近李轶,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两只眼睛如犀利的刀子,刺向李轶。李轶佩剑跌落,突然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道:
“李轶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大司马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网开一面,李轶一定誓死报效大恩。”
朱鲔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哈哈大笑道:
“我若慢了一步,必遭你毒手。反复无常背信弃义的小人,谁敢相信你的话?来呀,把逆贼李轶推出府外,斩首示众。”
李轶面如土色,再次爬起,死死抱住朱鲔的双腿,哭求道:
“李轶一向事君如父,求大司马饶命啊………”
朱鲔眼睛望着远主,冷漠地道:
“你这种奸诈趋势的小人,朱某羞与为伍。”
已归服朱鲔的舞阳王部属,平日早就看不惯李轶作威作福。这时得了左大司马的命令,不由分说,上前拖起旧日的主子,拉到府外台阶前,刽子手鬼头刀高举,寒光一闪,李轶人头落地。
朱鲔接收李轶的全部人马,立即连夜遣使驰告徘徊在温县的讨难将军苏茂、副将贾强,命令他们立即向河内的寇恂进攻,自己则亲率数万兵马进捣平阴,牵制冯异。只有占领河内,两路兵马会师,切断刘秀大军的后方,再对付无所凭依人河北,就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