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官兵的搜捕依然紧急。刘秀暗忖,出城肯定困难。眼见天色擦黑,三人便躲在一家客栈。等到夜深,方坠城而出。城外取了战马,连夜赶回春陵。
春陵正等得焦急,听李通全家惨遭不幸,八千子弟兵人人义愤,争相向柱天都刘縯请战,原先怯惧的情绪不见了。的确,匡复汉室的第一役,流血的不是刘氏,却是李氏,足以令每一个刘姓人羞愤。刘良涕泪横流,合掌叹息道:
“李通君子,李氏忠义。刘良惭愧,错怪李通。绩儿,快下令兵发宛城,叔父就是舍去这身朽骨,也要为李氏一家报仇雪恨。”
“对,兵发宛城,为李氏报仇雪恨。”前来请战的诸营将士也齐声吼道。
哀兵必胜。就是没有李通的内应,春陵子弟兵也有取胜的可能。刘縯望着一双双被仇恨烧红的眼睛,动心了。
刘秀阻拦道:
“大哥,首战成败,事关重大。甄阜、梁立赐早有防备,千万不可冒险犯进。”
刘縯摇头道:
“李通事败,我春陵起兵的消息必然泄漏,如不主动出击,难道坐等新军围剿。”
“大哥言之差矣,李通虽然事败,我春陵起兵的消息却没有泄漏。甄阜、梁立赐抓获李氏全家,只是在宛城监斩焚尸,威慑百姓,却没有率兵进剿春陵,便是明证。”
刘縯觉得有理。是啊,如果甄阜、梁立赐知道春陵起事,早已率部进剿,决不会呆在宛城耽搁,给春陵喘息的机会。
刘秀见大哥听信了自己的话,便又道:
“我子弟兵初起,士气高昂至关重要,首战必须百分之百取胜。如今南阳甄阜、梁立赐兵多将广,又有防备之心。我八千子弟兵如无外援内应,实在没有必胜的把握。”
樊宏、邓晨、刘嘉、刘良都觉得刘秀说得有道理,激愤的心情开始平静下来,一齐望着刘縯。刘縯道:
“三弟,有何计策,请尽管说。”
“内应断了,外援还在。眼下绿林军的新市兵、平林兵就在郢州、随州与新军争战。我子弟兵若与新市兵、平林兵兵合一处,其势蔚为壮观,战甄阜、梁立赐不是难事。”
刘秀话音刚落,樊宏、邓晨、朱祐、刘谡、臧宫等人纷纷表示赞同。刘縯却道:
“新市兵、平林兵不过是山野贼寇,为新朝不容,起兵反莽。我春陵汉兵反莽为的是臣复汉室,岂能与他们同流合污。”
刘良也道:
“绩儿说得对,我刘氏岂能与贼寇共事。”
刘秀耐心劝说道:
“匡复汉室虽然是我春陵起兵的宗旨,可是不反莽何能复汉。绿林军举义旗,反王莽,天下归心。同样是反莽,为什么不可并肩作战共击新朝?何况目下形势危急,合则共享其利,分则皆受其弊。甄阜、梁立赐就是不希望咱们兵合,以利他们各个击破,逐一剿灭。”
一番话,合兵之利,清清楚楚,众人纷纷表示赞同。刘縯只得道:
“既如此,便请三弟速往随州、郢州,说动两家合兵,共创大业。”
计议已定,刘秀来不及歇息,又要起程。刘谡、朱祐又要跟随,刘秀笑道:
“两位是刚猛之将,冲锋陷阵不在话下,可是这次不是去打仗,还是请嘉兄同去为好。”
刘嘉行事一向稳重,武艺也不错,听到刘秀点到他,欣然同往。两人稍作装扮,便跳上战马,往南奔驰。
春陵距随州,近四百里,两人抄近道,急行如飞,赶了半天一夜,第二天辰时,总算赶到随州地界,已是人困马乏。在马上草草吃点干粮,强打精神,继续赶路。刘秀四下张望,见前面山峦起伏,行人稀少。暗忖道,随州已在平林兵手中,这一带也该有平林兵活动,怎么才能跟他们联系上呢?
两匹马缓缓进山,因为赶了一夜的路,马也乏了,两人不忍心再急赶了。抬头往山上看,但见树木蓊葱,似乎藏有千军万马。刘嘉担忧道:
“如此险地,恐怕会有盗贼出没。”
刘秀笑道:
“随州尽为平林兵所有,就是有人埋伏,也是平林兵无疑。咱们正愁找不着他们呢!”
谁知,他话音刚落,忽然感到马往下沉,黑龙驹也知道不妙,奋力往上跳。可是晚了,只觉得脚下发空,“扑通”一声掉进陷马坑里。
刘嘉紧跟其后,一见大惊,慌忙拨马躲闪,谁知马蹄刚踩上路边的草地,也是“扑通”一声掉了下去。
刘秀知道中了埋伏,急也没用,干脆耐心等着。不多时,就听见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有人叫道:
“又抓住两个奸细!”
“哈,交给渠帅,便是奇功一件。”
“……”
紧接着,有两只挠钩伸了下来。刘秀不等挠钩钩住自己,便用双手抓住。上面觉得钩住了,便用力往上提。刘秀刚露出坑口,就被几个衣衫破旧的汉子摁倒在地,用绳子捆了。紧接着马匹也被钩了上来。回头看,刘嘉也被另几个捆了。
刘秀细心观察,猜测可能是平林兵。便不慌不忙地问道:
“请问你们是什么人?大天白日竟敢劫道岂是君子所为?”
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冷笑道:
“告诉你,我们是平林兵,专门在这儿抓奸细,怎么算劫道。再敢胡说,小心你的狗头。
刘秀大喜,忙道:
“平林兵弟兄,我们不是奸细,是专门来找你们渠帅,共商大事的。”
“呸,还敢嘴硬。瞧你们这身打扮,不是新朝狗官,就是豪强地主。待会见了我们大人,自会有你的好看。”
刘秀哭笑不得,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衣服落满灰尘,经汗水浸透,又涩又臭,哪像官宦人家的打扮。不过,比起平林兵身上的破旧的衣衫,还算得上奢华。
几十个兵卒押着刘秀、刘嘉,牵着马匹,沿着盘旋而上的小路上山,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爬到山顶。山上只有一座简易的山寨依山势而建,几百名兵卒正在树下习练武艺。小头目看了两人一眼,对手下吩咐道:
“好好看着,别让他们跑了。我去禀报安集掾大人。”
小头目进了山寨,没多会儿就回来了。一脸的阴笑,说道:
“我安集掾大人说了,先打一百军棍,再行审问。来人,给我打。”
两旁的兵卒二话不说,按倒刘秀、刘嘉,举棍就要打。刘秀一看要吃亏,自己挨打,受点委屈事小,见不着平林兵渠帅事大。心里一着急,忽然想起了刘玄。刘玄杀了游徼的当晚,刘秀亲自送他出了春陵,刘玄就说过要去投奔平林兵,这时候说不定真的就在平林兵当中。想至此,他突然大声喊道:
“刘玄刘圣公何在,我们从春陵而来,有急事相告。快带我们去见刘圣公。”
手举大棍的兵卒一听,慌忙扔了棍子。小头目吃了一惊,忙问道:
“你们真是从春陵而来?”
刘嘉不耐烦地道:
“这还能有错。我们是来找你们渠帅商议大事的,你们这么做,岂是待客之道?”
小头目赶紧松绑。忽听身后有人问道:
“刚才抓来的奸细在哪里?”
刘秀听出是刘玄的声音,抬头一看,见寨门前站着一名平林兵将官,正是刘玄。忙惊喜地叫道:
“圣公兄,我们在这儿!”
刘玄走过来定睛一看,认出二人。慌忙上前拉着两人的手激动地说:
“文叔,嘉哥,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刘秀道:
“一言难尽,还是进了山寨再说吧!”
“对,对,”刘玄这才想起自己是主人,忙殷勤地邀请二人进了山寨,来到大厅。刘秀把此行的目的说了一遍,最后说道:
“请圣公马上带我们去见平林、新市渠帅早定大计。”
刘玄闻听大喜,道:
“想不到伯升兄这么快就起兵了。刘玄无能,在平林兵中只做个安集掾的小官,也帮不上大忙。不过,平林、新市兵势单力薄,难以对新军展开大的攻势。两家渠帅也许有合兵之意。平林渠帅陈牧就在随州,我带你们去见他,晓以合兵之利,也许他会考虑的。”
刘秀、刘嘉心系春陵,不敢耽搁,立刻就要动身。这时,从后房走出一名二十来岁的秀丽女子,对着刘玄嫣然一笑道:
“相公,妾身听说春陵来人了。”
刘玄笑而不答,却向刘秀道:
“文叔,你看她是何人?”
刘秀莫名其妙,仔细打量着那女子,觉得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只得摇摇头,刘玄有些失望,说道:
“文叔还记得么?当年你我去新野卖谷,在酒店里遇着一个豪饮女子……”
“韩氏女?”刘秀忽然想起,脱口而出叫道。
“不错,正是小女子。”那女子上前,给刘秀、刘嘉道个万福说道,“我兄长韩虎硬逼我嫁给了当时的新野游徼屠天刚做妾。可是屠天刚生性暴戾,根本不把我当人,非打即骂。后来圣公逃避官兵追捕,躲入屠天刚府中,我把他藏入房中,躲过官兵的搜捕。再后来,我们就逃离都尉府,投奔平林兵。”
刘秀听明白了,忙上前施礼。
“原来是嫂夫人,小弟有礼了。”
刘嘉着急地道:
“此时不是细谈的时候,咱们速去随州要紧。”
刘玄知道他们心里有事,忙与夫人匆匆告别。三人出了寨门,上了马,如飞一般驰骋,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便赶到随州城外。因为有刘玄带路,诸事顺利。两人顺利地见到平林兵渠帅陈牧,正巧新市兵渠帅王凤也来随州与陈牧商议军情。四人围坐在一起,谈起合兵之事。
铁匠出身的陈牧人高马大,脸色紫黑,说起话来,直来直去。粗大的嗓门说道:
“春陵刘氏,那是汉家皇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穷也少不得吃穿,为啥非要拎着脑袋反王莽?”
刘秀笑道:
“如今是新朝天下,我刘氏没有了那份尊贵。跟贫民百姓一样受尽新朝的欺压豪夺。祖宗留下的那点儿家财,支撑不了几年。趁着还有点家底可以充作军资,不如跟天下豪杰一道起兵反莽,也算我刘氏为天下百姓出点力。”
“刘公子说话,果敢痛快!”陈牧拍手称赞。
与陈牧相比,新市兵渠帅王凤讼师出身当然要儒雅得多。他审视刘秀二人,道:
“春陵刘氏,汉室宗族。今王莽篡汉,身为汉室子弟,你们不会甘心吧。此次起兵,是否有复兴汉室之旨?”
刘秀笑道:
“我兄弟孤陋寡闻,才疏学浅。此次起兵实在是官家所迫,求一条生路罢了。至于复兴汉室,需我宗族中才识非凡的人才能实现,我弟兄眼下倘不敢有此奢望。自古天下,贤者居之。王莽暴虐,神人共愤,天灭新朝为时不久。豪杰并起,渠帅也可称王。关于天下归谁,自有天命,非人力所能为。眼下我们共同的敌人就是新朝王莽。合兵之利……”
“合兵之利不屑细说,我们自会明白。”王凤打断了他的话,看了陈牧一眼道。
刘嘉惊喜地道:
“这么说两位渠帅愿意兵合一处。”
陈牧大笑。道:
“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傻瓜也会懂得这个道理。”
王凤站起,走到张贴着地图的屏风前,道:
“我们两家早有合兵之意。现在,请两位一起商议具体的作战方案。”
刘秀、刘嘉相视一笑,一夜的奔波总算换来了满意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