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何人?敢阻挠我等行事!”
紧跟刘縯后面的刘秀跟游徼一照面,顿时怔住了,这人好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正回忆不出,只听刘縯硬梆梆地答道:
“小民刘縯,请问大人是谁?为何殴打我刘氏族人?”
那游徼一听刘縯二字,心里一动。刘縯平日慷慨大义,勇武过人,在南阳算得上小有名气,不是软弱可欺的主儿。因而他多看了一眼对方,答道:
“本官是新任游徼韩虎。你族人刘玄杀死前任游徼大人王新贵,本官奉命前来缉拿。刘伯升,你不要阻挠我执行公务!”
韩虎一报名儿,刘秀忽拉一下想起来了。当年他和刘玄去新野卖谷,在酒店里遇着一个豪饮的女子,与刘玄比试喝酒。正喝得较劲的时候,就是这个韩虎冲上楼来,扰了他们的酒兴,那女子好像是韩虎的妹妹,被他强拉走了。
刘秀认出韩虎,韩虎却认不出他来。因为刘秀那时才十五六岁,一晃多年过去了,容貌变化太大了。韩虎只听说过刘縯的名头,根本没有注意他。
刘縯一揖首,恭敬有礼地道:
“原来是新任游徼韩大人,小民失敬。刘玄杀死王游徼的事,小民也知道。王游徼强征马匹,妄杀刘玄之父。刘玄为报父仇,才手刃仇人。如今已远避他乡,大人来迟一步了。”
韩虎当然知道刘玄不会留在府里等死,但是依刘玄之力,不可能手刃王新贵,必有人同谋相助,上头的意思很清楚,决不能放过刘氏宗族中任何不满新朝的人。因而,他冷笑一声道:
“刘玄虽走,可是他的同党尚在,本官就是来缉拿他们归案的。”
刘縯哈哈大笑,道:
“韩大人,刘玄不过是为报父仇,一怒之下,杀了王游徼,小民和春陵百姓亲眼所见,哪里来的同党?大人强拿我族人实在是没有理由。”
韩虎大怒:
“刘伯升,你敢过问本官的事,难道要造反么?”
“小民是新朝顺民,岂敢造反,可是大人拿不住杀人逃犯,却来殴打我刘氏族人,不仅刘伯升不服,春陵刘氏没有人会服大人的。”
“对,我们不服!”刘秀弟兄和宾客人齐声吼道。
“大人无理,我等不服。”不知何时,聚集在四周,几百名的春陵乡老也挥舞双拳示威似地呼叫道。
被官兵捆绑着的几十名族人也理直气壮地叫道:
“大人,我等冤枉,快放了我们。”
韩虎扫了一眼刘续弟兄宾客和周围的人山人海,方知春陵刘氏早有准备。如今天下纷乱,起兵反新者到处都是。如果一意相逼,春陵刘氏必反,这个责任他难以承担。可是,如果就这么放人,未免太让他们小瞧了。刘氏人多势众,自己和这百十名官兵难以对付,可是凭自己手中刀对付刘縯一人应该不成问题,打赢了刘縯,既可夺回面子,也可镇慑众人。思谋妥当,韩虎宽容地一笑道:
“刘伯升,不是本官与你刘氏过不去,实在是身在公门,身不由己。若要放人,也不难。你若能胜了我手中刀,韩某立刻放人回城,如果你输了,就要跟本官一道,给上面一个交待。怎么样?”
刘縯没想到他要与自己较劲,正手痒呢,当然求之不得,嘴上却谦恭地道:
“若不是大人提议,别人还以为小民要造反呢。大人高见,小民岂敢不从。只是小民的坐骑也被你们征用去了。只好步下陪大人走两招了。”
韩虎一听,正中下怀。自己在马上,三招两式斩了刘縯,刘氏人众不战自溃。因此,他毫不谦让,伸手摘下虎背大砍刀,刀尖一指刘縯,冷笑道:
“刘伯升,这是你自寻死路,怪不得韩某。”
刘縯手中没有长兵器,只得笑道:
“请问大人,可否借小民兵器一用。”
韩虎不屑一顾:
“我手下的兵刃任你选用。”
“小民谢了。”刘縯说话的功夫,身形甫动。众人还没有看清楚怎么回事,他手中已多了一支长矛。而韩虎身旁的一个兵卒突然惊叫道:
“我的兵刃不见了。”
刘縯长矛在手,随随便便往韩虎马前一站道:
“大人,请了!”
韩虎一心只想尽快杀了他,便不顾身份,手中大刀一抡,抢先进招,直奔刘縯当头劈下。刘縯第一次与官兵交手,热血沸腾,眼见大刀劈下来,才抬手挺矛招架。就听当”地一声刀矛相碰,火星四射。韩虎的大刀被进开多高,刘縯也倒退了一步。
韩虎大吃一惊,表面上看对方似乎力怯后退。但实际上自己在马上,居高临下,一刀劈下,有千钧之力,刘縯竟没费劲就招架住了,功夫非同一般,他不敢大意,二次回马,一拍大刀,对准刘縯拦腰斩来。刘縯横矛拨开,再不相让,寻机进招。两个人,一个马上,一个马下。一口大刀,一杆长矛,斗了起来。
十几个回合之后,刘縯也有些着急了。看来韩虎真有点本事。今天是第一次与官军交手,这么多的宗室子弟瞧着呢。不拿出点绝活制服这姓韩的,如何能激励宗族。想至此,突然大喝一声:
“大人,当心了!”
长矛一抖,如银蛇吐信,“唰唰唰”一矛快似一矛,矛矛不离韩虎的咽喉前胸。韩虎吓得变了脸色,手使大刀,左躲右闪带招架,完全是一副被动挨打的样子。刘氏宗族一见,欢呼雀跃,齐声喝彩。
“好武艺,伯升准赢!”
刘续受到鼓舞,长矛攻得更急。趁韩虎只顾自身的时候,突然长矛抽回,对准他胯下自马的脊背刺去,白马一惊,没能躲开,给刺个正着,疼得它“咴咴”暴叫,前蹄腾空而起,直立起来。韩虎在马上还能坐得住吗,“扑通”一声给扔到地下了。
“好啊!”
刘氏宗族欢声雷动,齐声叫好。韩虎被摔得全身疼痛,满面羞红,半天也爬不起来。身边的兵卒慌忙上前,把他搀扶起来。刘縯故作惊慌,近前施礼赔罪道:
“小民该死,没想到大人那匹马不行,把大人摔成这样。”
韩虎连疼痛带生气,呲呀咧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心里清楚,春陵刘氏已有造反之心,今天摔一跤还算幸运,如果真的兵对兵、将对将打起来,今天全完蛋。可是,刚做了游徼的他还要在手下人找回面子。因此,咬牙切齿地对刘縯叫道:
“刘伯升,你等着,待本大人换了战马再与你见个高低。我们走。”
手下兵卒慌忙牵过一匹马来,扶着韩虎上马。其余的官兵得了命令,丢下捆缚的人,拥着垂头丧气的主子,狼狈而去。
初秋佳日,天气晴和。往年这个时候,路两旁的庄稼地里早该是五谷飘香、丰收在望的景象了。可是今年南阳旱荒,路两旁除了荒草,难以见到成片的稻谷。路上,除了成群结队的饥民,便没有多少行人了。
刘秀和刘稷并肩坐在牛车上,身后车子里装着满满的谷子。这些谷子是刘秀大田里深耕细作独获丰收的结果。南阳旱荒,宛城米贵,一斛十金。他们这是专门去宛城卖谷。当然,卖谷只是掩护,他们还肩负着特殊的使命。
今年南阳荒饥,百姓腹中无食,还要交纳新朝多如牛毛的赋税。天怒人怨,时势对春陵刘氏起事极为有利,刘縯更是紧锣密鼓地加紧起兵的准备。韩虎去后,官府再没派兵来春陵,但刘秀仍放心不下,为谨慎起见,便向大哥请命,去宛城探听虚实,观察官兵的布置情况,为日后起兵攻宛做准备。
牛车缓慢而平稳地行驶在通往宛城的驿道上,刘秀远望宛城,对驾车的刘稷再一次叮嘱道:
“稷兄,凡事小心。要记住咱们此行的目的,千万不可招惹是非。”
刘稷笑道:
“放心吧!哥哥早晚得伯升兄教诲,知道该怎么做!”
两人说笑着,打发漫长的行程,直到日头偏西,牛车才走近宛城南门。城门口,几十个官兵执刀拿矛,戒备森严,进城的人排成队,挨个被盘问一番,凡可疑之人立刻被官兵缉拿审问。
刘秀牛车刚进了城门,就有几个官兵上前盘查。
“哪里人,进城干什么去?”
刘秀一身富家子弟打扮,坐在车上一动不动地答道:
“春陵人,进城卖谷去。各位给个方便吧!”
官兵一见是有钱的人家,客气多了,围着牛车看了一圈,确系卖谷,便放行了。
牛车进城。宛城是南阳郡治所,在当时是除了长安、洛阳之外,天下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刘秀来过不少次,领略过这座城池的繁华盛景。可是,如今天下兵荒马乱,这里也萧条冷落多了。街上除了成群结队的乞丐,便是腹中无食的饥民。
刘秀、刘稷再也无心观赏街景,赶着牛车直接奔粮市。粮市也是冷冷清清,只有几家卖谷子的。周围倒是围着几十个衣衫破旧的人,可是卖主囤货居奇,谷子贵得惊人,穷苦人家谁买得起?
刘稷找了处干净的地方,把牛车停下,两人跳下来,拆开盖着谷子的布,开始卖谷。那些等待买谷子的人一见又来新卖主,轰地一声全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央求道:
“谷子多少钱一斛?”
“行行好,便宜点吧!”
“……”
刘秀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挤在人群中,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心念一动,忙走过去,拨开人群,把小姑娘领到自己跟前,亲切地问道:
“小妹妹,你也是买谷子的?”
小姑娘点点头,双目无神地道:
“我奶奶,我爹都饿死了。我娘和小弟三天没吃东西,也快要饿死了。”
“你呢?”
“我也两天没吃东西。好心的公子,您能卖谷子给我吗?我有钱。”
小姑娘说着,举起小手,松开手掌,三枚被汗水浸湿的五铢钱显现在刘秀眼前。
又是五铢钱。刘秀知道五铢钱被王莽几次改币后,也贬得一文一不值了。自己在长安游学时就深受其苦。可是,面对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他能说这钱一文不值吗?稍作沉思,他似乎有了主意。便接过那三枚五铢钱,对小姑娘说道:
“小妹妹,你有钱,当然可以买到谷子。”说完,便命刘稷取过十斛谷子,倒进小姑娘破旧的布袋里。
小姑娘买到谷子,高兴极了,忙给刘秀跪下,磕了个头,遭:
“多谢公子,请问公子叫什么名字,我娘说过,恩人的名字要记在心里,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人家。”
刘秀非常感动,本不想说出自己的姓名,可是,出于自己的目的,还是大声说了出来。
“我们是春陵刘氏,刘縯刘伯升府上的。”
买谷的人们一见遇着行善的人家,忽拉一声全跪倒在地,齐声求道:
“刘公子是大善人,救救我们穷苦人吧!”
刘秀面对众人,和善地道:
“诸位不要着急。我刘氏以天下苍生为念乐善好施,决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有人饿死而不管。一个个来,人人有份。”说完,便命刘稷卖谷子。刘稷不解,边量谷子便嘟囊道:
“我说文叔,你哪儿是卖谷子,简直是赈济灾民么!”
“不错,我就是赈济灾民。天下纷乱,民不聊生,方显我刘氏好生之德。”刘秀大声答道。
买谷的饥民刚走,又一群人闻讯赶来。刘秀满满一车谷子,不消半个时辰,“卖”得精光。
望着空空如也的牛车,刘稷心疼地道:
“文叔,这可是你辛苦一年的收成,就这么白白丢给人家,多可惜。”
刘秀低声道:
“稷兄有所不知,我刘氏欲复汉室帝业,必取得人心,这一车谷子作用大了,不消一日,我春陵刘氏的名声就会传遍宛城。何况,咱们卖掉谷子,也可去做要做的事。”
刘稷一听,直敲自己的脑壳,到底是有学识的人,做事就是不一般,自己怎么想不到呢。
两人收拾好东西,正要离开,忽听身后有人问道:
“请问两位是春陵刘氏何人?”
刘秀转身一看,却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手摇折扇,姿态雍雅地站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笑殷殷地望着他们。刘稷顿生戒备之心,漠然问道:
“阁下何人?有何贵干?”
华贵公子对他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并不在意,依旧笑呵呵地说道:
“两位还没回答我的话呢。回答之后,我自会回答你们的问题。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
刘秀不愿失礼于人,便答道:
“在下是春陵刘秀,刘文叔,这位是族兄刘稷。”
华贵公子一听,顿时喜形于色,忙收起纸扇,上前深施一礼,谦恭地道:
“果然是故人刘文叔到了。李某有礼了。”
两人茫然不解。刘秀忙客气地问道:
“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华贵公子抬起头,笑道:
“刘兄贵人多忘事,在下就是李轶。我兄长李通的名头,刘兄听说过吧!”
刘秀霍然醒悟,十多年前,李通、李轶弟兄曾去自己府上为被刘縯怒杀的姨丈申徒臣寻仇。可那时他们还是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可能认出来。倒是李通不仕新朝,行侠仗义,在南阳颇有些威名。刘秀忙一展笑容,还礼道:
“想不到会遇着李公子,在下失敬了。”
“不客气,”李轶神采飞扬,真像是遇着故人似的,拉着刘秀的手道,“我兄长正要去春陵拜会你们弟兄,有要事相商。不想在此遇着了。两位刘兄,快随小弟去见我兄长。”
刘秀没想到初次见面的李轶竟邀请他们,忙推辞道:
“李公子不必客气,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了。”
李轶急了,道:
“刘兄,小弟不是客气,实在是我弟兄有要事跟刘兄计议。烦请刘兄走一遭。”
刘秀迟疑难决,心存疑忌。当年大哥一怒之下,杀了申徒臣。虽说十多年过去,可是李氏兄弟会不会还怀恨在心。初次相见,就盛情相邀,会不会是圈套。
李轶见刘秀低头不语,忍不住怒火,讥笑道:
“想不到春陵刘氏如此胆小怕事,难道我李府是人间地狱么?”
刘秀岂肯让人小瞧,断然道:
“李公子不必动怒,在下随你前去就是。”
刘稷忙道:“文叔,我跟你一起去。”
“不必了!”刘秀笑道,“人家府上又不是人间地狱,小弟不用你保驾。”
李轶却道:
“刘稷兄不是外人,也一同去吧!”
刘秀点点头。于是刘稷驾车,刘秀、李轶上车,按照李轶的指点,牛车驶上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