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燃一柄细细的蜡烛,照亮来时的路。偶尔一个转身,向前,再向前,那些缠缠绕绕的细节,染上淡黄的光晕,很温暖。
在摇曳的烛影里,过去的人和事被无限放大了,投射在身后。
那时,她和他在一所重点高中读高三,他就坐在她的后面。
他和县城的几个同学总穿屁股绷得很紧、裤脚肥大的牛仔裤。戴一个小眼镜,喜欢从眼镜上面看人的班主任说:教室有你们几个,扫地都不用笤帚了。他们还喜欢把头发留很长,油光光很邋遢地潇洒着。
上晚自习的时候经常停电,他们就在抽斗里准备很多很多的蜡烛。为了省钱,前后桌的同学又会结合起来,两个人用一根蜡烛。她转身朝后坐,昏黄的烛光就在她和他之间闪闪烁烁。
电灯里,一切属于光明,而蜡烛里,就有些甜丝丝的温暖,世界小了,小到只剩两个人。
那天,又停电。没有点蜡烛,在周围暗暗的烛影里,他们背地理,背每个大洲的国家、首都、高山、河流、矿产……背完了,他说出去一下,说完一下子从座位上蹿了出去,两步跳过讲台,很快隐没在窗外的黑暗里。
教室里的人都走差不多的时候,她刚把书本整理好要回宿舍,他进来了。从她桌旁经过的时候,他丢给她一团纸,然后随着他带来的风,匆匆又从教室后门出去了。
她打开那团皱皱巴巴的纸,里面包裹的居然是一根项链。街头小摊上大把大把卖的那种,黄色的一根链子,似乎是铝镀了一层黄铜,挂一颗红色的玻璃小心。纸上用铅笔写了几个字:生日快乐!几个字随着纸张的皱褶东倒西歪。
那天,是她十七岁的生日。
她突然很心慌。她不敢仔细多看,重把项链放进那团纸里,揉揉塞进抽斗。项链在抽斗的角落里躲了很久,直到毕业,她和他都没有提起过,仿佛只是偶然的一个小游戏。
放寒假,大年初二他去找她。他骑一辆很破的凤凰自行车,头上、脸上冒着汗,热气在他头顶袅袅升起。在村口的寒风里,他不停地说他寒假都做了什么,看了什么书。她一直看着他脸上的汗,听他急切地说,还没等她说什么,他掂起自行车调过头,走了。
高考结束,他成绩不太好,打算上一所自费的大学,而她却考上了一所很不错的大学。他拿着通知书征询她的意见:学费一万多呢,我上还是不上?
母校门口的柳树很庞大,张狂着满树的枝叶,在八月的热风里摇摆。他们坐在校门口的长条椅上,很认真地探讨他上不上学的问题。班主任看见他们,亲切地过去招呼,站在浓浓的树荫下,老师说:什么时候都要把全部心思用到学习上,三心二意耽误的是自己……老师一走,他说:老师肯定误会了,以为……她忙打断他:肯定是误会了。两个人突然都没话说,只有树上的知了在拼命地叫。
他后来还是上了自费的大学。新的生活充满了太多的诱惑,彼此间的信,由多到少,慢慢就稀疏了,稀疏到她毕业那年夏天,彻底断了线。
日子忽闪一下就过了十几年,十几年后再见面,是同学聚会。
他留着寸头,胖了许多,一身休闲打扮,脸上居然还多了一副近视眼镜。她打开车门一下车,他大叫着她的名字:你来了?她夸张地大声回答:来了,同学聚会怎么能不来。
过去青涩的小儿女,都长成了孩子的父母,好几个同学见了她都说:认不出来了,和过去的假小子完全不一个样。可他还是一眼认出来了,这让她很欣慰,过去那段时光也因此甜蜜起来。
爬山、喝酒、跳舞,过去不能说的话都说了,过去不敢做的事也做了,胆小的男同学也敢把手放在某个女同学的肩上,借着酒劲坏坏地说:来,我们两口子合个影。
她一直在想,或许说期待更准确:他总要有些话说吧,比如想念,比如那串项链,比如大年初二的探访,比如……可是,狂欢的盛宴渐渐进入尾声,他依然那样淡淡地笑,只是在爬山时,似乎是很随意地问了她几句,工作如何,孩子几岁,然后再无话。
十几年前的日子就这样朦胧着,很是说不清楚。
那些记忆,就这样留在过去的烛光里,摇曳在她的十七岁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