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益给我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像地下党接头似的:“我有话跟你说。”我问她是不是在开会呢,她说没有,我说那就电话里说吧,她不,非要找个时间,单独跟我说。我很郁闷,难道电话不是单独吗?
黄益跟我是老乡,比我还小一岁,但由于太胖,胖得整个人走了样,脸上圆鼓鼓的两砣肉,腰身浑圆,胸前波涛滚滚,一走一颠,头发稠密,经常烫的缘故,焦黄干燥,在头上乱哄哄地捂着,这使得她看起来比我大好多。每当她张口喊我姐的时候,我总感觉很别扭。
在某些事情上,黄益往往很热情。上班路上碰到熟人,离很远就熟络地打招呼,东问西问,眼看着人家着急地想走,她依然不紧不慢地问孩子问老公问公公问婆婆,问得人家一脸尴尬不停恩啊。等她眯着一双小眼睛说完再见,匆忙朝单位走,一双胖腿紧换慢换,还是迟到了。她迟到的原因几乎总是一样的,路上碰见熟人了。
关于很多我们不认识却很熟悉名字的人,黄益都认识。那些神秘家庭的细枝末节,拐弯亲戚,她都了如指掌。千万不能给她机会,否则黄益会像一个扯开了头的大线团一样,一圈一圈地扯开,扯出十万八千里去。但事实是无论你给不给机会,黄益都会创造机会,很轻而易举地就把话题引到那些她认识的人身上来。
说实话,我有些怕她。我不知道这次黄益叫我会说什么,会关于谁。
茶座的确很适合谈话,但不适合我们。黄益遮遮掩掩,欲言又止,好像她要说的事很见不得人似的。我催她:说吧。
她喝一口茶,把雄伟的上身朝我跟前挪了挪:那我说了,说了你可不许生气。
不生气,不生气。
她又喝一口茶,我很担心地看着她的嘴,我真怕她连小茶盅也一起吞下去。还好,她没有。她很神秘地告诉我,有人在背后议论我,说我评职称中间有猫腻。
有吗?我很奇怪。
黄益说:是啊,我们都知道不会有这事,可就是有人说,你说气人不气人。所以我给你说,你可得注意点。
郁闷,我注意什么啊?难道晋职称有错吗?如果条件不够那么多审核机构会同意?
就是啊,我说也是啊。可有人说是领导照顾你。
领导凭什么照顾我呢?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
就是就是,凭什么照顾你啊。这些人就是爱瞎胡猜,见不得别人有一点好。你别搭理他们。
我实在觉得万幸,我们单位的领导是女的,否则还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
我很感谢黄益及时告诉我这些,我谢她,她摆摆手:我们都是老乡,听到了不能当没听到哦,我想着一定要给你说一声。
是啊,是啊。谢谢你。
谣言这个东西,就像流感,一不小心就传染了一大片,再怎么预防也来不及了。
黄益说又有人在说我晋职称的事,说我论文有假。天地良心,我堂堂医学院坐了五年的大学生,我至于为一篇论文去造假?
小声点!别那么大声吆喝。你知道就行了,也没必要生气,跟他们这些人犯不着。
我能不生气吗?我冤枉啊,实在是冤枉。
我问黄益:告诉我,都谁说的。
不行,我不能说。也是别人告诉我的,我不能出卖人家。
天啊,这什么世道。我的气愤仿佛遇到一团柔软的白雾,没有发泄的对象,解释也不知道跟谁解释。我才知道,什么叫百口莫辩。
黄益嘴里磕着瓜子,一对胖嘴唇很利索地开开合合,吐出瓜子皮,捎带和我说话。我真的佩服她,她怎么什么都知道呢?可我就是这么笨,这么消息不灵通,这么多的谣言像苍蝇一样嗡嗡乱飞,我居然一点也看不到,反应也太迟钝了。
当黄益又一次趴在我耳边告诉我有人说我评职称的问题时,我的气愤已经让我无法再忍耐下去。我径直推开了领导办公室的门,要问个清楚明白,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领导似乎比我还迟钝,她大瞪着眼听我说完,一脸茫然:你说什么呢?
我把前因后果又复述了一遍,她问我听谁说的,我说黄益告诉我的,除了我老乡,没人会跟我说。
领导半天没说话,最后意味深长地反问了一句:她的话你也信?
信不信可我真的没有弄虚作假。我有些气急败坏。
领导慢条斯理地说:我也真的没有听说过有人说你弄虚作假。你是第一个。
天啊,我居然成了给自己造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