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北边新开了一个小煤矿,正招人,听说工资、待遇都不错,孙福就去报了个名,准备第二天就去干活。
傍晚,儿子孙强放学回来了,孙福就问他:“儿子,今天学了些什么?跟老爸讲讲!”孙福是当年下乡插队的知青,学习成绩很好,可是因为种种原因,他没有去参加后来的高考,所以没上大学是他一辈子的遗憾,就把希望放在了下一代身上,对儿子的功课看得很紧。孙强说语文课上了一篇文言文,是柳宗元的《捕蛇者说》,但是他不太懂其中的意思,孙福就给逐字逐句翻译过来,讲了一遍。
才讲到一半,孙强就说:“那个姓蒋的人真傻,为什么明明知道那是要命的毒蛇,而且他的爷爷、父亲都是让毒蛇咬死的,他为什么还要去冒险呢?”孙福就给他解释说,是被生活所迫,孙强说即便是为了生活也不能不要命呀,要是我,就算吃糠咽菜也不会那样冒险,孙福就没有再说什么。
孙福去矿上干了几天,跟妻子说不想去干了,妻子问:“活太累?”孙福说:“不是,你也知道,我不是个挑肥拣瘦的人,再累的活我也干得了。”妻子又问为什么,孙福说:“老板为了多赚钱,根本不顾我们死活,保险措施一点都不完备,该省的省了,不该省的也省了,我们在里边干活都胆战心惊的,就怕被埋在里边。”妻子又问:“既然那么危险,为什么还有人在那里干活?”孙福说:“那个老板给的工钱比国营煤矿高出许多,所以有许多矿工为他卖命,其实大家都明白,那些国营大矿条件那么完备,都时不时的会出事,那么在这个‘三无’煤矿干活,出事更是早晚的事,没遇上的人算他烧了高香,一旦谁遇上了就算他短命。”
孙福给妻子讲了那篇《捕蛇者说》,说自己可不想做那个捕蛇的蒋姓人,妻子也点头称是,说咱可不能只要钱不要命,让他赶快去辞工,孙福说还是把这个月干完,因为老板说了,干不满一个月一分钱也不给。
还没等一月期满,妻子去镇里赶集时被一辆汽车撞了,她被好心人送到了医院,但是那辆汽车却逃逸了,因为那辆车是无牌的黑车,发生车祸的路段人又稀少,没有目击证人,所以交警一直没有找到那辆肇事车,妻子在医院花了将近十万元才保住了性命,为此,原本就不宽裕的家里更是债台高筑,第一个月期满,孙福一声不吭的又去煤矿了,以后再也不说辞工的事了。
这天,孙福还有另外几个矿工又像往常一样下到了地底,弓着背一刻不停的开始挖煤,忽然不远处发出了“轰”的一声巨响,电灯一下子就熄灭了,眼前顿时漆黑一片,接着一阵呛人的尘土飞扬过来,矿工们都咳嗽不止,几个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都明白凶多吉少,于是停住了手上的活。
矿井里一共有六个人,年纪最大的是五十岁的老矿工刘喜,尘土落定之后,他打开矿灯去看了看声音响处,回来后惊慌地说:“妈呀坏了,煤矿冒顶了。”另外几个人一听,登时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他们以前都知道冒顶这个词,但是没有亲身体验过,直到现在被困到了地下,他们才明白为什么挖煤的老人说起冒顶,就像战争年代说起鬼子进村那样吓得浑身颤抖了。
冒顶处离他们所处的位置只有十几米,因此留给他们呼吸的空间很小,大家呆在一起,没有声音,就像坟场那么死寂、恐怖,孙福先忍不住了,开始哭了起来,哭爹哭娘,哭妻子,哭儿子,自然,也哭自己,他这一起头,另外几个人也哭了起来。
刘喜劝住大伙,他说:“哭是没有用的,况且这样还会多耗费氧气,大家还是节约点氧气,等待救援吧。”他这么一说,大伙也就觉得有理,就止住了哭,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是一天,两天,也可能是三天,外边还是死寂一片,救援的人员还是没有踪影,五个人已经许久水米没打牙,饿得肚子咕咕叫,然而这还不是致命的,最要命的是矿道里边的氧气却越来越稀薄,几个人就觉得喘气越来越困难,都觉得死神正在召唤自己。
“妈的,看来这一辈子算是要交代在这个鬼地方了。”一个矿工喘着粗气突然来了一句,孙福也接着说:“下一辈子,就是去卖血,也不干这该死的矿工了。”另外几个矿工大声喘息着,算是随声附和。
正在大家觉得灵魂已经要从躯体出窍的时候,忽然冒顶处再次发出了轰的一声巨响,接着一阵清新的空气扑了过来,有人在大声叫着:“里边的人还活着吗?”奄奄一息的五个人都哭了起来,他们明白,自己在摸了一回阎王鼻子后,死里逃生了。
几个人被救援人员抬到地面后,就直接被送到医院接受健康检查,幸好,除了有些营养不良外,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康复之后,他们接受了一家报社的采访,当记者问起他们对于这次死里逃生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几个人都说,体会到了生命的重要,以后说什么也不会再下煤窑了。
几个月后,这名记者因为别的事情去别的煤窑采访,遇上了一帮正要下井的矿工,其中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其中就有那个孙福。记者大惑不解,就上前问他:“你不是说过体会到了生命的重要,不再下煤窑了吗?”
孙福说了一句令记者摸不着头脑的话:“你读过《捕蛇者说》吗?”记者点了点头,孙福又说:“那个姓蒋的其实并不喜欢捕蛇呀,他冒着生命危险其实就是为了让家人好好活着!”
孙福说完后就和那些矿工一起下了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