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乡下没有不会做鞋的妈妈,打我想事起,我就没有穿过市场上卖的鞋,我是穿着妈妈做的千层底布鞋一步一步长大的。
做千层底布鞋工序并不少,首先要糊袼褙,先用白面烫成糊,再把家中穿坏的旧衣服,用坏的旧床单、旧被子里面裁剪好,在一块大木板上是涂一层糊贴一层布,重复粘到一起,层数按照用布的厚度来定,一般为五六层,最后再涂上一层糊,然后般到室外晾晒干,袼褙就可以用了。
之后的一个工序就是铰鞋样子,鞋样子是画报纸铰的一套,分底样子和帮样子。妈妈将鞋样子按在袼褙上铰:先铰出一副帮,其余铰鞋底。一只鞋底得七八层鞋壳,脚跟部分还得多粘两层。每层鞋底都用白布围好边,鞋底的面也用白布包严,这样粘叠一起的鞋底好看、结实。
做鞋最费工夫的是纳鞋底了,妈妈数过,一双鞋底得纳两千来针。妈妈每天要出去干农活,还要喂猪打草烧火做饭,没工夫成天盘在炕头上纳鞋底,妈妈就见缝插针纳鞋底。去地里干活,妈妈怀里揣着鞋底,干活干累了坐在地头休息时,妈妈就拿出来纳,对家人的深情爱意就全部纳进鞋底里边去了。
经过好几道工序,半个多月之后,一双美观大方、穿着舒适的千层底布鞋就会出现在我的脚上,引起小朋友的一阵阵羡慕声。
可那只是小时候的美好记忆,我上高中以后,国家政策好了,老百姓都有钱了,妈妈还让我穿她做得千层底鞋,我心里又很别扭了,但是我知道,别扭归别扭,这千层底我还得穿,谁让我爸爸在我四年级时就得重病去世了呢!
天气转暖了,同学们都脱下了厚重的棉鞋,穿上了旅游鞋,各种颜色的旅游鞋碰在一起,组成了校园中一道美丽的风景线,而我还穿着一双舅家表哥穿旧了的军用棉鞋,我多么想妈妈也给我买一件轻巧、时尚的旅游鞋,也成为这道风景线中的一员呀!
那天,我正在学生公寓内温习功课,公寓管理员喊我:“林子,有人找!”我出去一看,原来是妈妈,她手中提着一个布包,一看我出来,妈妈就把布包打开了,里边又是两双崭新的千层底布鞋,她说:“林子,天气装暖了,妈给你做了两双新布单鞋,快穿上看看合脚不?”又是手工做的布鞋,我失望极了,但是看着两眼通红的妈妈,我能说什么呢,我淡淡地说:“你快回去吧,别误了回程车!”说完就抱着千层底进了教室。
室友蒋强家里很有钱,因为我穿着土气,一直叫我“老文”,全称是“出土文物”。他见我抱着个布包进屋,就问:“老文,你手里是什么宝贝?”说完不由我分说,就抢过了包袱,并打开了,室友们也都靠了过来,看着那两双千层底,他们议论起来,有的说:“这布鞋一定是公元前的东西,有收藏价值!”有的说:“市里的历史博物馆正缺藏品,你可以将这双布鞋捐出去!”……那一刻,我窘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蒋强却没有说话,他捧着这件棉衣愣了片刻,忽然大声说:“老文,我们换一下鞋子穿吧!”看着我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他又说:“我的意思是用我脚上的这双阿迪达斯的旅游鞋和你换这双千层底。”说完就不由分说,将脚上的阿迪达斯脱下来,扔给了我,接着将其中一双千层底穿在了脚上。
蒋强穿着千层底,在室内走了几步,喃喃地说:“这千层底真好,你看看这针脚,多密;这手艺,多好;这鞋底,多厚!”我说:“这有啥好,你的阿迪达斯要三百多,我的千层底全是有破布做成,一钱不值……”还没等我说完,蒋强就大喝一声:“你胡说八道,在我心中,这千层底才是无价之宝!”我还有室友们都被他突然的一嗓子吓得不轻,都怔怔地看着他,却发现他的眼角竟然有亮光在闪。这个玩世不恭的家伙是怎么了?
此后,蒋强上身穿着他的耐克运动装,脚上却穿着我的千层底布鞋出入于校园,看起来一点也不协调,蒋强却一点也不在乎,这个家财万贯的公子哥为什么这么喜欢千层底布鞋呢?
答案在一个星期之后揭晓了。那天放学后,蒋强忽然对我说:“林子,我想求你一件事!”我说:“你是对换鞋子的事情后悔了吧,我这就把你的阿迪达斯给你脱下来!”蒋强制止住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你能不能回去跟你家阿姨说一声,再给我做两双千层底?我给钱!”看着我瞪的老大的眼珠子,蒋强一脸忧郁地给我讲起了他的经历。
原来,别看蒋强家中现在这么有钱,可他小的时候,家里也很穷,过年都买不起一双鞋子,他的妈妈就用旧衣服给他做千层底布鞋,当时蒋强和我一样,嫌妈妈做得千层底太土气,有时甚至故意将妈妈做的千层底用剪子剪破。后来他妈妈在他十岁时遭遇车祸去世,从此他再也没有穿过妈妈做的千层底,那天他看见我的千层底,一下子勾起了他对童年还有妈妈的记忆,于是就和我换鞋子穿来体会一下久别的、贴身的母爱。
回家后,我对妈妈讲了蒋强的事,妈妈的眼角也湿润了。第二天一大早,妈妈将一双昨晚一个通宵没睡完工的千层底递给我,说:“林子,你告诉蒋强一声:只要他不嫌弃,以后他的布鞋妈妈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