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到深处,她无奈地选择了出走;他却把一种男人的真情交给了一位向他诉说苦难的发廊妹。
那天上午,肖辉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她说,你是肖辉先生吗?你好。我姓马,我是从新疆天山出版社来的。我现在在在江州火车站,你能来接我一下好吗?
肖辉一听,自然知道是那个女编辑来了。他连忙说,好好好,请您在火车站的售票大厅门口等我,我马上就去。不见不散。
肖辉放下电话,请了个假,就匆匆地打了个出租车去火车站。上车后他才想到,刚才怎么不记得问人家的衣着打扮,或者是其他的什么特征,比如说背什么包,手里拿什么报纸杂志之类的。我光知道她是个女的,售票大厅门口那么多人,而且有那么多女人,我上哪里去找她?至少也应该问一下她的手机号码,找不到也好打个电话。现在可好啦,什么都不知道。这一下,不纯粹是大海捞针吗?
哪知肖辉一到售票大厅门口,就见李佳雯站在那里,正在和一个女人说话。两个人在那里说说笑笑,一副好开心的样子。
肖辉想,她难道是今天去深圳?还有她的谢主任呢?他们不是一同去吗,怎么没有看到呢?
肖辉正要上前去问个明白,却见李佳雯拉着身边的那个女人,一直朝他走来。那个女人很高大,比李佳雯还要高出一个头,一个很漂亮的中年妇女。高高的鼻梁,深深的眼窝,透露出一种中亚细亚混血型的高贵气质。一看就知道不是南方人。难道她就是马……?李佳雯怎么会和她在一起?
肖辉正在纳闷时,只听到李佳雯在大声说,肖辉,你现在才来,人们都等你老半天,你还那样磨磨蹭蹭的。还不快点来帮马老师拿行李。
旁边那个女人笑了一下,说,你啊,你就是肖辉?忒英俊的一个小伙子嘛。
肖辉一听,当然知道这个马老师是谁。就快步走上前去,握了握手说,马老师您好,欢迎欢迎。让您久等了,对不起。
哪里哪里,我一分钟也没有等。我还没有下火车,你的这个李佳雯就打了我的手机,说在站台上等我。我一下车就见到了她。说实在的,你们南方就是人多,要不是李佳雯在站台上接着,我还真要一直等到你来哩。
你的李佳雯……给我打了手机……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们认识?肖辉觉得很奇怪,他从来都没有听李佳雯说过,她在新疆还有个马老师。肖辉看了看那个马老师,又看了看李佳雯,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连忙说,对对对,幸亏李佳雯先来了一步,不然,真要让您久等了。马老师,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马老师说,不认识啊,我们还是刚才见面的。怎么,不是你叫李佳雯来接我的?
李佳雯一听,马上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说,马老师,别听他的。他这个人总是这样神经兮兮的,自己说的话,一下子就不记得了。装出一副大智若愚的样子,我看呐,纯粹一弱智,大愚若智。您说是不是?
肖辉笑着说,不对。应该是大智若愚。
马老师也笑着说,你们这一对呀,可真有意思。
这时,肖辉心里已经明白了,李佳雯在这位马老师面前,已经扮演了一种新的角色,而且在自己没有来之前,她就完成了角色的转换。
她为什么要这样呢?是诚心要帮我,还是一种女人天生的戒备心理在作怪?难道她去深圳只是一个借口?肖辉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他也没有多想。他觉得不管是出于哪种动机,李佳雯在客观上还是帮了自己。就很宽容地说,好了好了,马老师,让您见笑了。我们走吧。
他伸手招呼了一辆出租车,很客气的让马老师坐在前面。尽管那个位子本来是司机的副手坐的,但在现在约定俗成的礼仪中,这里却成了一个“上座”。你让别人坐那里,已经是一种尊重了。
不知是因为新疆也奉行这种礼节,还是有别的想法,马老师也没有谦让,就当仁不让地坐了进去。肖辉紧接着拉开了后门,让李佳雯先坐进去后,再把马老师的那个包塞了进去,放在座位上,然后才进去了。等肖辉伸手关车门时,李佳雯却把他们中间的那个包拿开了,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并且大声地对司机说,师傅,去阳光大厦!
李佳雯这一自作主张的安排,又让肖辉大吃一惊。阳光大厦可是一家三星级的新宾馆啊,难道她不知道这是我私人掏腰包招待吗?难道她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吗?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为什么不找一家经济而又实惠一点的呢?肖辉当然不可能要李佳雯现在就向他解释,只好听之任之了。
当车子在宽阔的迎宾大道上奔驰时,李佳雯把大腿上的那只包拿了下来,放在座位的另一边,又悄悄地往中间靠了靠。不知她是感受到了这只包的份量,还是想通过这样的调整,消除同肖辉之间的距离。在快到阳光大厦的时候,周小寒同肖辉之间好像已经没有距离了,他们的腿已经靠在一起了。肖辉明显地感受到了周小寒身上的温热。
但是肖辉并没有为之所动。
在同马老师相处的日子里,李佳雯几乎是形影不离,天天都要花上很多的时间,同肖辉和马老师呆在一起。这时,肖辉已经明白了李佳雯的做法。他不再问为什么了,只是心存感激。他觉得李佳雯到底是个女人——而女人总是喜欢用女人的方式,来思考和处理一些问题的。有了李佳雯的帮助,肖辉就不再为接待马老师的事情犯愁了。
肖辉是不敢把马老师带到他的编辑部,更不敢带到南方文艺出版社去。他既不敢兴师动众,又不敢把这件事弄得沸沸扬扬。同时,他自己基本上还是坚持每天都按时上下班,不能让江一帆有半点不高兴。他不想因为这件事而授人以柄,让出版社对他说三道四。
马老师不知道是不明就里,还是故意装糊涂,对肖辉的行为也不计较,就在阳光大厦的那套房间里,看那些写完了的书稿。阳光大厦是一座新建的宾馆,尽管只是三星级,但它的外部环境、内部设施和服务态度都是无可挑剔的。这一切,当然让马老师无话可说。阳光大厦还离李佳雯的《新一代》杂志社很近。在这些日子里,李佳雯基本上是不离马老师左右。她似乎要把这个角色,扮演得无懈可击,不出半点破绽。所以,马老师对李李佳雯和肖辉的这种安排也非常满意。
每天晚上,肖辉和李佳雯差不多都要陪着马老师,去街上逛一圈,或者是到夜市去吃点当地的小吃,到茶座去喝喝茶,听听小曲。到了双休日,他们又要去城郊附近的一些风景点,看一下山山水水,一些名人故居和死人墓。每一次都是三人同行,李佳雯是全程陪同。除了谈稿子之外,他们也免不了要谈一些与生活有关的话题。在这些问题上,李佳雯总是表现得异常的热情,她似乎要让马老师知道,自己同肖辉的关系非同一般。在她的许多言行举止中,就多了许多的夸张和作秀。
对于李佳雯的这种良苦用心,肖辉的表现是既不淡漠,也不过分的配合。他不想等马老师走了之后,自己又陷入一种更尴尬的地步。同时,他也不希望李佳雯“演”得太过,他想找个机会和她说一说。
那天晚上逛完夜市,他们把马老师送到房间之后,已经很晚了。肖辉一看是个机会,就对李佳雯说,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李佳雯看了他一眼,笑着说,想做一回绅士是不是?走吧。
在送李佳雯去住处的路上,肖辉问李佳雯,你现在还没有去深圳,是你不想去,还是你的主任改变了主意?
李佳雯当然知道肖辉是在找茬,就反过来问他,肖辉,你希望是哪一种原因?
肖辉没有想到李佳雯会来这一手,想了想才说,我当然是希望你不想去,但是更希望是你的主任改变了主意。
你这不等于没有说吗,肖辉?你不要这样小心眼好不好?有些事情,不是你所想象的和你所听到的那么简单。你不要以为我帮你,是我另有所图。现在,我可以很坦率地告诉你,一开始我就没有想到要嫁给你。我只是希望你成功。
肖辉说,你说下去吧,我在听呢。
李佳雯说,我不管你听也好,不听也好,我都要说。肖辉你知道吗,这就是女人的逻辑。因为男人可以随便对一个女人说,我爱你。但是,女人往往没有这种权力,或者是这样厚颜无耻。她在把自己交给一个男人之前,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深思熟虑的,而这种深思熟虑的过程又是那么的痛苦。除非是妓女,是发廊里的小姐,你懂吗?
肖辉不由得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他的思绪很混乱。
这时,他们正走在一条窄窄的小巷子里。巷子很窄,他们的手臂和手臂已经碰在一起了。巷子里灯光也很暗淡,只有在前面转角的地方,才有一盏昏黄的路灯。肖辉此时所想到的,就是以前无数个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漫步。他此时所希望的,并不是李佳雯那发乎内心的真诚的表白。他已经被李佳雯刚才的真诚所打动了。他现在所需要的,是李佳雯火热的嘴唇和温暖的怀抱。
肖辉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他的心跳在加速,血管在扩张。他把一只手很随意地伸过去,想同无数个从前一样,把李佳雯搂在怀里走。但是,这一次肖辉却没有成功,或者是说没有得逞。李佳雯几乎是凭第六感觉,意识到了身边这个男人的意图。她及时地采取了对策,悄悄地同他拉开了距离,接着说,
肖辉,刚才我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你怎么不说话呢?
李佳雯的这种变化,不免让肖辉大吃一惊,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当李佳雯很灵活地躲避了他的手臂之后,他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失败者。这个女人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这时,肖辉只有很悲伤地说,李佳雯,你说的话我都明白了。请你不要再这样的叨唠了好不好?我用不着你来教训我怎样去爱一个女人和爱一个妓女。我明白我应该怎么做。我现在是很愤怒的,而且愤怒了好些日子,你知道吗?
你为什么要愤怒呢,肖辉?
我为你的背叛或者说你的背信弃义。不久以前,我听到了许多关于你同你那个流氓主任的流言,而且还在那天傍晚,我还亲眼目睹了你那个主任的那份得意。他是经常来给你换电灯泡吗?你的灯泡也经常坏是不是?李佳雯,对于这一切,我能不愤怒吗?你又怎么跟我解释,你能说得清楚吗?我倒想问你,你这又是在为什么献身呢?你说!
李佳雯没有反驳,也没有做声,她似乎是在等待肖辉更凌厉的质问。
果然,肖辉又在愤怒地说,如果说你是准备嫁给他,李佳雯,我祝贺你。但是,事情完全不是这样。你只是在利用他,利用他手中暂时的权力来达到你的目的。你说,你这是爱吗?你能说你这不是……不是交易,不是卖身吗?
李佳雯站住了,站在小巷的高墙下,恨恨地对肖辉说,肖辉,你走吧,我不要你送我,你不配送我!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永远。
肖辉看了周小寒一眼,真的走了。
已经走到了小巷的尽头。他知道这里离李佳雯的住处已经不远了。
让肖辉没有想到的是,他第二天在阳光大厦再也没有见到李佳雯了。
马老师告诉他,李佳雯真的去深圳了。
一个星期之后,马老师要回新疆了。对肖辉和他的朋友们已经完成的书稿,她进行了很认真的初审,认为基本上达到了出版的要求。不过,她对一些章节,还是向肖辉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和修改意见。
临行前,马老师同肖辉一再约定,他在元旦前,必须把五本完整的书稿寄到出版社去,然后才能同他们签署正式的出版合同。否则,出版社就无法如期出版,也赶不上明年在昆明举办的书市了。
让马老师遗憾的,就是在她回新疆的那一天,李佳雯没有再来为她送行。在广州的这些日子里,李佳雯几乎是同她朝夕相处,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马老师后来明白了李佳雯同肖辉之间的关系后。她并没有非议他们,她只是为他们的无奈而惋惜。
临动身的那一天,李佳雯给她来了一个电话,祝她一路顺风,并请她转告肖辉,就说是《新一代》杂志社的财务科,已经派人去阳光大厦把所有的费用都结清,叫肖辉不要过问这件事。
马老师把李佳雯的话转告给肖辉时,肖辉再也无法愤怒了。他知道自己再怎么愤怒,也无法改变李佳雯的现状,更无法改变她的命运。尽管这一切,无论是对肖辉还是对李佳雯来说,都是一种悲哀,肖辉也只有默认了。李佳雯需要一份好的工作,谢主任需要一个年轻而又有品位的女人,而肖辉更需要一大笔钱来给这个新疆来的女编辑付房钱——他希望他呕心沥血而又满怀希望的这套丛书能顺利出版——事情就这么简单,买和卖也就这样形成了,在这充满阳光的阳光大厦悄然成交了。
在送马老师的去车站的路上,肖辉一路无言。他默默地为马老师买票,送她进站,到车上帮她找她的卧铺,然后下车来等开车的铃声响起。这时候,他想到了李佳雯,也想到了自己的书稿,还想到了这套书出版以后的效应。他觉得他得到了自己应该得到的,但是,他却失去了他最不愿意失去的。无论是失败还是成功,他都体验到了李佳雯的份量。
在开车铃快要响起的前几分钟里,肖辉站在站台上,站在马老师的车窗前。这时,他才非常冷静地感到,马老师这么远的来看他,来为他的书稿操心,而他自己只有惭愧和内疚,因为他并没有为马老师做什么,该做的都是李佳雯做了,他请马老师原谅和理解。
马老师却笑着说,肖辉,你也不要过分的自责,李佳雯所做的一切,既是为了我,同时也又是为了你。我们都应该感谢她才对。我没有任何理由不理解你,更谈不上什么原谅了。
肖辉说,马老师,非常感谢您。
肖辉,你什么也不要说。这是李佳雯的手机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