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辉说:我是来寻找昨天的梦。
周小寒笑了笑说:你还有梦么?我可什么都没有了,唯有这无边的夜色,这如水的月色和这清凉的晚风。
肖辉一听,不禁有些心动了。她怎么和自己想到一块了?于是他就说:寒寒,你今天怎么也来了?不在家里陪你那……
周小寒打断了他的话,用一种肖辉想不到的语调说:我哪一天不来,肖辉?在这段日子里,我差不多每天都来。为了昨天那段难忘的情怀,我一个人在这里寻寻觅觅,在这里盘桓徘徊。
那你找到什么没有。周小寒?
不!肖辉,今天我才明白了,原来我不是在寻觅,我是在等待,在等待一种无言的结局。没有想到,我终于等到了。
肖辉在默默地听着。他没有想到周小寒会如此的执着,如此的痴迷。一种油然而至的愧疚,让肖辉几乎无法面对。他说:寒寒,你有什么话,就都说出来吧,我已经有好久好久,没有听到你对我说这样的话了。我一直在想,你一定早就把我淡忘了,不需要告别,也不要说再见。我哪里会想到,你会一直在这里等待,等待……
周小寒好像在笑了。她对肖辉说:肖辉,看来你犯错误的时候总比我多。那天晚上我回去之后,写了一首诗。尽管我很少写诗,但是对这首诗,我还是认为顶不错的。你要我背给你听吗?标题就叫《我是风》。
肖辉说:啊,寒寒,我可从来没有听说你也会写诗。真是“愤怒出诗人”啊!
不过,我可没“愤怒”了。你要愤怒你就去愤怒吧!
肖辉说:没有愤怒哪里会有诗呢?总不是春闺怨吧。
周小寒说:那你就洗耳恭听吧——
我是风
是春天有月亮的晚上
那一阵清凉的风
拂过你的面庞
亲吻你额头深沉的皱纹
以我一闪而过的生命的
全部灵性
触摸你裸露的每一寸灵魂
我是风
是你独自坐在湖边的堤岸上
那一缕缱绻入怀的柔风
溶进你的发丝
潜入你干涩的心房
以我纤细柔弱的心
陪伴你看那一轮破碎的月亮
我是风
因你而来
为你而去……
周小寒的声音听不见了。
肖辉说:完了?
周小寒说:完了。
肖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无声地望着周小寒,轻轻地说:谢谢你,寒寒。你变得很陌生了,陌生得让我认不出来了。
周小寒说:是么?
肖辉点了点头。
两个人终于又轻轻地靠在一起。他们终于找到了属于他们的梦。
良久,肖辉才抬起头来对周小寒说:寒寒,告诉你一个决定,我准备去广州,陈明在那里帮我找了一个做事的地方,我过几天就走,而且……而且不再……
哦。是吗?你走吧,广州好,那里还有个姓刘的女人……
周小寒没有说完,就“哇”的一声,扑在肖辉的怀里。她知道自己是留不住他的。
几天以后,肖辉办好了停薪留职的手续,到广州去了。肖辉终于离开了江州市,又一次来到别人的城市,寻找一种新的活法。
春节过后,南下的农民工如潮水一般,把江州火车站挤得水泄不通。肖辉和妻子来到火车站,好不容易弄到了一张去广州的车票。他们在候车室里慢慢地等待,等待误点的火车。
在候车厅楼上的窗子后边,此时也站着一个女人,在那里东张西望。这个女人就是周小寒。
周小寒也是来为肖辉送行的。她手里提着一袋子,里面装满了水果、饮料、鸡腿、火腿肠和情人梅、榨菜之类的小吃。
周小寒知道,肖辉这一次去广州,也许不会再回到江州来了。这就意味着她同肖辉这么多年的感情,在以后只能靠电话维系了。当肖辉在办公室的时候,周小寒也许有些不在乎了。但是,一旦每天上班的时候见不到肖辉,她的日子就会变得暗无天日了。情感这种东西也是一样,失去了才觉得珍贵。
周小寒躲在这楼上,酸溜溜地看着楼下的人群中,肖辉的妻子小鸟依人一样的靠在肖辉身边,心里真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她想,自己和肖辉的感情再好,也不可能公开地在这种大庭广众和他亲热。周小寒又一次想到,这就是妻子和情人的区别。她还想到了肖辉那关于“工资”和“奖金”的理论。
周小寒心里很不好受。
妻子站在肖辉身边,依依不舍地对他说,肖辉,你不能不走吗?你已经人到中年了,一个人到外面去流浪,谁给你做饭,谁给你洗衣服?你要是不舒服,又有谁给你端开水?
妻子在抹眼泪。
肖辉说,你不要哭,你哭我也要走。我不能在这种地方困死。我是男人,我得有我的追求啊。
妻子说,你在外面可要当心啊。
肖辉说,知道。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门。再说广州还有同学。
妻子说,你要是过得不顺心,就早点回来。我们不图荣华富贵,只要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肖辉终于忍不住哭了。
肖辉尽管知道,这时在这里的某个角落,也许会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的一言一行,但他还是搂着妻子瘦削的肩膀,在悄悄地流泪。
广播终于响起来了,在报告他坐的车次进站了,在开始验票上车。
许多人都站了起来,一窝似的朝检票口涌去。肖辉几乎是被人流裹卷着,也走进了检票口。
一位很漂亮的女孩子接过肖辉的车票,毫不客气地一剪刀剪下一只角。
肖辉提着行李,随着人流走了进去。他朝妻子挥了挥手。说,你回去吧。
妻子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在站在那里,她根本就没有听到肖辉在说什么。等到她也举起手来向肖辉挥动时,肖辉已经被人流淹没了。
肖辉走下了长长的台阶,走上了站台。刚要往车上走时,周小寒及时地来到了他的身边。
周小寒说,肖辉,我在这儿。
肖辉一愣。说,小寒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了你不要来吗?
周小寒说,难道我没有这种权力吗?我偏要来。
肖辉说,谢谢,我上车了。
周小寒说,好吧,我送你上车。
周小寒帮肖辉提着一个小包,跟在肖辉后边,很灵活地钻进了车厢里。
肖辉找到了自己的座位,然后把行李往行李架上塞。
周小寒把手中的袋子递给肖辉。
肖辉说,这是什么?
周小寒说,这是你喜欢吃的。刚才在车站买的,你路上吃。到了广州给我打电话。
肖辉笑了笑说,你把我当女孩子了。
肖辉坐了下来,对周小寒说,你下去吧,快开车了。
周小泪汪汪的。说,到了广州给我打电话。
肖辉点了点头。
周小寒说,不要把我忘了。
肖辉说,瞧你说的。哪会呢?
周小寒说,你吻我一下。
肖辉看了看四周,说,不行,我太多了。
周小寒说,那你就抱一抱我。
肖辉说,昨天晚上不是抱过了吗?我不好意思,有人在看我们哩。
周小寒说,我不管,你刚才抱你的老婆也不怕人看。
肖辉说,好好好,我豁出去了。你坐下来,站着目标太大。
周小寒乖乖地坐了下来,两个人抱在一走。周小寒低下了头,肖辉找到了她的嘴唇,在悄悄地吻着。
周小寒把他搂得紧紧的。着坐了下来。
开车铃声响了。周小寒恋恋不舍地下了车。
周小寒站在窗下。泪眼汪汪地看着车内的肖辉,一个劲儿地做着打电话的手式。
肖辉点了点头。
火车徐徐开动了。
周小寒一边挥手,一边随着火车跑。直到火车走远了,她还站在铁轨边,望着长长的铁轨发愣。
肖辉走了,肖辉真的走了。周小寒心里空荡荡的。她拿起了手机,在给肖辉打电话。周小寒的手机响了,才听到肖辉在问她,是小寒吗?你在哪里?你为什么……
里面乱糟糟的,什么也听不清楚。只听到一声长长的汽笛声。
周小寒明知肖辉听不到,还要哽咽地说,肖辉,我在火车站,我好想你啊……
手机里没有声音。周小寒似乎也听到了肖辉的哽咽。
周小寒终于关上了手机,缓缓地离开了车站。
她知道,她同肖辉的一切都结束了。现在,她不用再提心吊胆地活着,不用再担心王志国找她的茬儿了。
她只有回到她的浴缸里去——她的夜晚在她的浴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