艰难的选择让他开始另一种人生。这时他们才觉得过去的一切是那样的值得珍重。
黄山之行,让肖辉想得更多的,还是那次去张家界的情景。一路上,他不知道周小寒在想什么。
上黄山是坐缆车上去的。他们四个人,谁都爬不上去。在几十个人的大缆车里,周小寒虽然是靠在肖辉身边,但全没有了当年的那种感觉。肖辉当时想到的是,如果这缆索要是断了,那才是自己的造化。
当然,他没有把这种话告诉任何人。
上到山顶后,在导游的带领下,他们一路向光明顶走去。在半路上,导游的小伙子指着远处的那块大石头说,那就是电视剧《红楼梦》片头中的那块石头,你们看,它能变成贾宝玉胸前的“通灵宝玉”么?
大家都笑了起来,都觉得这小伙子很风趣。
肖辉倒是没有笑。他觉得导游天天做这种事,能说说这种话也是职业的要求,倒没有什么稀奇。他只是在想,曹雪芹的这部《石头记》,有几多是他自己的生活?他在生前有没有过“木石前盟”?
当然,肖辉也没有把这种话告诉任何人。
过了光明顶,在去“迎客松”的路上,周小寒才把手伸给了肖辉。这时,他们正站在莲花峰前的栈道上,脚下是万丈深渊。肖辉趁机把她一把揽了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生怕周小寒一离开自己的怀抱,就会掉下去一样。
周小寒抬起头来,久久地看着肖辉的眼睛。她的嘴唇动了动,好像要说什么。但是,却什么都没有说。
肖辉低下头去,发现她眼眶周围的黑晕很浓。他想,她昨天晚上一定没有睡好。肖辉心中一动,一种恻隐之心油然而生。他轻轻地对周小寒说,别说了,寒寒,什么都不要说……
肖辉的嘴唇找到了那片久违了嘴唇。他们紧紧地靠在背后的山崖上,把一个长长的吻,留在这高高的莲花峰前。
等他们抬起头来,寻找刘子明和关宁宁时,却发现他们在前面的栏杆边,也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正在远远地向着这里笑。
晚上,在黄山宾馆的那张床上,周小寒躺在肖辉的怀里,仰起头来对他说,肖辉,你能不能为我背一段《红楼梦》里的诗词?
肖辉说,哪一段?
周小寒说,那一段——《枉凝眉》……
肖辉没有让她再说下去,也没有背诵《枉凝眉》,而是重重地往她身上压了下去,然后就动作起来……
他不知道,周小寒在这个时候,为什么会想到了这个话题?
在回来的路上,肖辉一直都没有弄明白:刘子明是是如何说服了周小寒,让她和自己一同上黄山的。
他当然没有必要去问了。
在游览黄山的日子里,肖辉尽管同周小寒重修旧好,但他的表现还是非常的谨慎。他没有同她单独照过一张照片,要照都是和刘子明、关宁宁四个人在一起。但是,第二天晚上起,他们就睡到同一张床上了。肖辉想,刘子明和关宁宁是不会出卖他们的。说到底,这还是他们谋划的一个“圈套”。至于他们的关系,也已经不是一个什么秘密了。一路上,肖辉并没有过多地注意或去打听,他想,任何事物只要不再是秘密的时候,也就没有打听的价值了。
不过有两件事,还是让肖辉明白了:一是这次旅游所有的开支,都由市旅游局报销——因为旅游局长的儿子在刘子明班上;二是刘子明之所以要拉上肖辉和周小寒,是因为他要掩人耳目,结果,倒让自己成了他俩的陪衬人。
明白了这两件事以后,不管周小寒怎么想,肖辉的兴致就大打折扣了。尽管刘子明给了肖辉这个机会,让他免费游了一次黄山。更重要的是,创造了他同周小寒和好的机会。但是,肖辉并没有过多的领情,更不认为欠他的什么,因为他花的并不是自己的钱,何况还给他和关宁宁当了一回陪衬人。
从黄山回来之后,周小寒同肖辉的关系已经恢复如初了。周小寒不再在乎王志国的猜疑,她觉得自己该怎么活,就得怎么活。
同时,她也很关注刘子明和关宁宁,希望他们也能成为真正的朋友。她还把这种想法告诉了肖辉。她说,当彼此都需要的时候,这种关系也是必不可少的。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是这样认为的。
她这些话,虽然是说刘子明和关宁宁的,但实际上,是在向肖辉表明自己的态度。说明肖辉是她的“需要”。
对于周小寒的高论,肖辉当然是心领神会。不过,他还是很赞同的。
有一次,他们几个在一起吃夜宵时,刘子明竟一时心血来潮,对肖辉说,大作家,你平时总以为自己才高八斗,博古通今,那你能不能告诉大家,婚姻与婚外恋,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
肖辉稍作思索,就脱口而出。他说,我认为,婚姻就好比是我们拿的一份工资,而婚外恋就是奖金。有了工资就可以过生活,有了奖金,日子就会过得更滋润一些。换句话说,没有工资就没法生活,没有奖金生活就没有色彩。你们说对不对。
肖辉的话,赢得了一阵欢快的掌声。
刘子明说,肖辉,你的说法还真形象啊!
肖辉得意地说,那当然啰。所以我说,作为一个正常的男子汉,应该是工资奖金都不能少。关宁宁,你说对不对?
关宁宁没有回答肖辉的话,她只是笑了笑说,我不知道,我没有研究过。还是问问周小寒吧。
周小寒担心肖辉还要胡说八道,就说,肖辉,你以为你这种奇谈怪论很高明是不是?还要到关宁宁这里兜售?关宁宁,不要理他,我们喝茶去。
肖辉也笑着说,我并没有兜售,只是征求意见嘛。
刘子明也趁机起哄,他说,肖辉,你再要胡说八道,周小寒就要扣除你“奖金”了。
周小寒这才横了他一眼说,刘子明,你也不是只好鸟啊!
哈哈哈哈,满座大笑。
肖辉的那个中篇小说脱稿了。把它发出去了这后,肖辉又把主要精力用来搞征文大赛。这时,离大赛揭晓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参赛的稿子大部分都收上来了,下一步工作就是开始评审。一天,冯主席对肖辉说,现在时间很紧,他准备在评委中增加一些人,叫肖辉物色几个。肖辉说这样也好。就拟了一份名单送了上去。然而,就在后来冯主席圈定的名单上,肖辉见到了刘子明的名字。他郑重地对肖辉说,这份名单是市委宣传部审定的。
肖辉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心里说,肖辉并不否定刘子明当评委的水平,但是,他何必在把工夫花在“诗外”呢?
后来发生的另一件事情,让肖辉对刘子明又有了新的看法——
有一天,刘子明突然找到肖辉,问肖辉他那篇稿子的结果怎么样?
肖辉对他说,省教育出版社的那位同学已经给我回了电话,答应在今年第十一期的《教师论坛》上发表。你应该好好地感谢我啊。
谁知刘子明听了以后,并没有感谢肖辉的意思,而是说,肖辉,如果还没有发排,那就请你给那位同学去个电话,叫他把稿子给我退回来,不用发了。
退回来?那是什么意思?是嫌发迟了还是……
不,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误会。刘子明说,我只是觉得那稿子还是不发为妙。那稿子的内容你也知道,是有些不大合适,太尖锐了一些。
哦,原来是这样。肖辉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刘子明。
肖辉发现刘子明他变了,变得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不可理喻。
肖辉,你就别说了。刘子明说,我也知道,也许从今以后,你可能瞧不起我。
刘子明,我知道你是教语文的,你当然懂得如何把话说得更婉转。你不要再费口舌了,我现在就打电话,叫我那位同学把稿子退回来,免得你提心吊胆的好不好。
刘子明见肖辉动了真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肖辉并没有过多的去责备刘子明,尽管他已经看到刘子明正在一步一步地离开原来的自己,但肖辉还想原谅他。他对自己说,我们毕竟是朋友,而且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朋友。不过,肖辉还是很清醒地对自己说,今后,我和他不可能再是朋友了,充其量只是酒友了。
肖辉为此竟然有了几分悲戚。
他把这件事跟周小寒谈过,他说,从今以后,我也许会瞧不起他了。
周小寒说,你这又何必?多年的朋友了。谁不想活得顺心些。你也不能不食人间烟火嘛。
肖辉不得不承认周小寒的话是对的。
打那以后,刘子明好像是欠了肖辉的一样,三天两头的打电话邀肖辉去喝酒。当然,没有哪一次是他自己掏腰包。有好几次,他竟主动地把肖辉们文联和作协的一些同事也拉上了。肖辉们的冯主席就多次成为他的座上宾。对此,肖辉没有反对,也没有赞成,肖辉想,这也许是对“评委”的一种回报吧。
在酒席上,刘子明谈得最多的都是一些关于文学的话题。于是,他的一些小文章也经常在文联的刊物《南山风》和江州市的晚报上频频问世。对此,肖辉同样是不可置否。肖辉想,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每个人的活法不一定要千篇一律。否则,生活就无法丰富多彩了,我们这些搞文学的也就少了许多“源泉”了。
肖辉和刘子明依然是“酒坛双煞”,总给这座城市平添了几分热闹。
泡在酒杯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的,一年一度的元旦说来就来。
肖辉为什么对这个元旦耿耿于怀呢?原因有二:一是征文大赛定在元旦揭晓,既要登报还要发奖金;二是文联冯主席走马上任的第一个元旦,哪怕是清水衙门,也得给他们这些兄弟有个交代。肖辉倒要看看这位敬爱的冯主席,在这个“钱”字上怎样去玩空手道了。肖辉尽管不是驻会的副主席,他对这事还是很关注的。
不料有一天,文联管财务的小吴来文化局办事,见到了肖辉,高兴地说,大作家,真没想到,你的朋友竟有那么大的本事,一下子就为这次大赛拉到了五万元的赞助,这笔钱昨天已到了账上。同时,他还为这次大赛搞了一万多块钱的奖品。冯主席说,这一下就功德圆满了。
肖辉当然知道小吴说的朋友是谁。
但是,肖辉并不像小吴那样的惊诧。因为他知道,刘子明五六十个学生的家长中,企业家和大小老板不乏其人,他只要肯开口,还是有人买账的,有钱的出钱,有物的出物,谁不为自己的子女着想啊。
到了颁奖的那一天,刘子明以评委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坐在主席台上。同他一起来的,还有几位肖辉从未见过面的“评委”。肖辉当然知道,这就是那些五万元赞助费和一万块钱奖品的主人。这次颁奖大会的规格是很高的,出席的人员除了市文联、作协的领导、有关中学的校长书记、所有的评委和许多知名度较高的企业家以外,还有市委宣传部的部长和那位主管文教的副市长。电视台的记者们,更是台上台下的忙得不亦乐乎。
在颁奖大会上,肖辉又见到了久违的朱世豪老板。他几乎是和刘子明形影不离。这时,肖辉已经不再觉得奇怪了。
冯主席满面春风,终于把这次征文大赛搞得盛况空前,充分显示了他的又一种才能。
大会过后不久,文联和作协又发了年终奖,每个人都领到了实实在在的三千元奖金。比起银行、邮电和税务这些单位来,当然是不足道哉,但在文联,这可是多年不曾有过的事情。许多人又不得不夸奖冯主席领导有方。冯主席又着实风光了一把。
作为对刘子明的回报,在一年一度的作协新会员讨论会上,刘子明全票通过,成为一名新的作协会员。冯主席还特别强调,这批新会员的名单,不仅要上报有关部门,还要以文件的形式,下发到每个会员的所在单位,要引起他们所在单位的重视。
当天晚上,不知是出于何种动机,肖辉把讨论的结果告诉了刘子明。谁知刘子明听了之后,并不像肖辉所想像的那么高兴,只是很平静地说了一声,肖辉,我得好好谢你。
肖辉说,怎么谢?我们又有好久没有在一块醉过呀。
是有好久了。那就明天晚上吧。刘子明说。
肖辉说,好。六点半,一品香酒楼?
刘子明想了一下说,就不去一品香了,还是去建国路吧,中医院旁边,那天中午去过的那家小饭店。你还记得吗?
肖辉也想了想说,当然记得,那一家很干净的。
好,明天我再给你打电话。再见!
刘子明放下了话筒。
肖辉在想,刘子明为什么找那么一个地方?肖辉记得就是在那家小饭店,第一次向关宁宁谈起过他们的关系。来后关宁宁肯定告诉了他。难道说这也有什么纪念意义吗?
第二天晚上,刘子明邀肖辉来到了这家小饭店。
晚上这里的生意并不好,有些冷落。在那间惟一的包厢里,坐着肖辉和刘子明两个人。没有音乐,灯光低迷。酒是五十多度的老白干。刘子明心事重重,一杯一杯地连着干。
看着刘子明这种样子,肖辉知道他今天是典型的借酒消愁。肖辉想高兴也不可能,想谈话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想到以往在酒席上那豪气干云的样子,刘子明真好像是英雄末路一样。几杯酒下肚后,肖辉不得不开口了:
子明,你这是发那门子邪?我今天找你,是向你表示祝贺,你已经是市作协会员了。
我知道。你昨天已经告诉我了。不过你想想,这种称号给了我什么呢?这是真正的浪得虚名。为了这个虚名,这几个月来,我几乎把我自己给卖了。卖了,你懂不懂?
刘子明说完,又举起了酒杯,一口干了。
肖辉知道他这样喝下去,今天晚上是必醉无疑。肖辉很欣赏他这个“卖”字,他用得很到位。肖辉没有说什么,想听他一个人说下去。肖辉似乎对他又恢复了感觉。
你不认为是这样吗?马上要放寒假了,一放寒假,我就打报告辞去这个班主任,明年不再当了。
那是为什么?你不是当得很好吗?肖辉说。
刘子明说,不谈这些了,喝酒。肖辉,我得给你说清楚,今天晚上我要是醉了,你一定要亲自把我送到家呀,千万不要再交给出租车司机哟。
肖辉说,你放心,我一定谨遵遗嘱。不过,你最好不要醉。你一醉,我也得跟着醉,不然,就显得我太不仗义了,你说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