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察儿说:“不能罢手,铁木真现在穷困已极,没有备用的马匹,没有居住的营帐,应该一鼓作气消灭他!”
答里台插话说:“受伤的老虎反扑过来最凶狠。莫如先保存我们的实力,休整过来以后再打铁木真,那样就会像拾牛粪饼一样容易了!”
王汗说:“嗯,有道理。”
阿勒坛气急败坏地说:“王汗,不能收兵啊!”
王汗当机立断:“不要再争了!札合敢不,去命令札木合,撤出战场!”
在哈兰真沙陀,一眼望不到边的原野上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
哈兰真沙陀之战的结局是克烈部和蒙古乞颜部两败俱伤。铁木真为躲避王汗的攻击向东撤出战场的时候,他的军队只剩下四千六百人了,其中军也只剩下了一顶尖顶帐篷。
烛光忽明忽暗,诃额仑、孛儿帖、也遂、也速干、合答安和铁木真等围在昏迷不醒的帖木仑身边。
铁木真手里握着一只箭,他仔细辨认着箭上的标记,说:“奇怪,这是帖木仑的箭,她怎么会被自己的箭射中呢?”
“帖木仑,你醒醒啊!”诃额仑哭道,“她是为了掩护我们逃出忽察儿和阿勒坛的追击,才受伤的。没有她,我们早就都变成王汗的俘虏了!”
孛儿帖问:“窝阔台有消息吗?”
“窝阔台、哈撒儿、博儿术、博儿忽都下落不明。”铁木真叹了口气说,“我们的军队和部众散失了十之七八!”
“你去招呼军队吧,这里有我们呢!”
铁木真还在迟疑,木华黎在帐外喊道:“博儿术回来了!”
铁木真走出大帐。木华黎低声说:“您跟我来!”
铁木真与木华黎穿过席地而卧的兵士和堆堆篝火,走向一棵大树下。树下的人们闪开一条路,但见博儿术的嘴角沾着血渍,他身旁站着博儿忽。地上的羊皮袄上躺着一个人,正是窝阔台。铁木真疾步上前,伏身细看:“窝阔台,他怎么了?!”
博儿忽说:“他被王汗的军队射中了脖颈。我和博儿术从乱军中抢出他来,博儿术用嘴吸出他伤口的淤血,好容易才找到这里。”
铁木真问:“他是昏过去了吗?”
博儿术说:“不,他是睡着了。”
铁木真从木华黎身上拔出铁剑:“快,把剑烧红!”
纳牙阿接过剑放在篝火里。
铁木真说:“先不要让他母亲和祖母知道。”众人点头称是。
纳牙阿拿过烧红的剑,博儿术按好窝阔台的头,木华黎按背,术赤按腿。铁木真伸手要剑,纳牙阿说:“可汗,我来吧。”
铁木真说:“不要紧,我自己挺得住。”他接剑在手,试了试,将剑一下子向窝阔台的脖颈按去。窝阔台惨叫一声昏了过去。众人呼叫,铁木真扔下剑走到一边,火光中他的眼里泪光闪闪。
窝阔台慢慢睁开了眼,博儿术高兴地叫道:“可汗,窝阔台醒过来了!”铁木真赶紧回到窝阔台身边,窝阔台眼里满是泪水,强做笑颜地对铁木真说:“父汗,别为我担心,我一点儿都不痛。”
铁木真爱抚地摩挲着他的头说:“快点好起来,不要让父亲担心,你知道,你是我最疼爱的儿子啊!”
窝阔台点点头:“父汗,你的眼窝都发青了,快去睡一会儿吧,我就会好的。”
铁木真的确很疲倦了,他踏着积雪向另一棵大树走去,对者勒蔑说:“可以把窝阔台的消息告诉大妃了。”
者勒蔑走开。木华黎跟上去说:“可汗,你进蒙古包去睡吧!”
铁木真摇摇头:“就一顶蒙古包了。”他裹紧皮袍子靠在树上坐着打起瞌睡。雪又下了起来。
孛儿帖慌慌张张地来到窝阔台的身边,看看闭眼睡去的窝阔台,泪眼模糊地说:“我的好儿子。”她用力撕下一条衣襟,匆匆地走开,躲在了树后。
者勒蔑摇摇头,莫名其妙。
过了一会儿,她从树后转出来,手托着用自己的尿浸湿了的衣襟,来到窝阔台的身边,往窝阔台的伤口上敷。
者勒蔑问:“大妃,这是什么水?”
孛儿帖说:“我的尿。”
者勒蔑诧异:“尿?干什么?”
“治伤。儿子受了伤,最好的药,就是母亲的尿。”
者勒蔑挠挠头:“完了,我母亲死得太早了,我要是受了伤,非死不可了!”
孛儿帖没有理他,舒了一口气:“好了。把他抬到我们的蒙古包里吧,长生天保佑我的儿子,明天一早他就能骑马了。”
博儿术从马背上取下一块毡裘走过来,与木华黎两人张开毡裘遮住在树下睡着了的铁木真。
雪在下着,木华黎和博儿术的脚渐渐没在雪中……
窝阔台和帖木仑并排躺在蒙古包中间。孛儿帖和诃额仑等围坐在他们身旁。
早晨,雪停了,天晴了,红日东升。
一声马嘶惊醒了铁木真,他跳起来大声喊道:“上马!”
人们全都跳起来。铁木真明白过来,望着站在面前的两腿没在雪中的木华黎和博儿术。众人也都望着他们。
木华黎和博儿术摇摇晃晃地倒在雪地上。
铁木真急忙喊道:“快,把靴子给他们脱下来用雪搓脚!”
纳牙阿、者勒蔑等跑过来扒下他们的靴子,用雪搓他们的脚。
铁木真十分关切地注视着。一会儿,他推开纳牙阿自己为木华黎搓脚。木华黎醒了过来,赶紧抽回自己的脚。铁木真又去搓博儿术的脚,搓着搓着,博儿术居然打起了呼噜。众人一愣,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铁木真也大笑不止。
博儿术被惊醒了:“你们笑什么?”众人笑得更厉害了。
铁木真笑得坐在雪地上前仰后合,像个开心的孩子。
“啊,我的帖木仑……”诃额仑的哭声从蒙古包里传出。接着是几个女人的哭声。合答安跑出来,对闻声奔去的铁木真等凄然地说:“帖木仑,她死了。”
铁木真冲进了蒙古包。
长长的送葬队伍踏着雪向山梁上爬去。
铁木真、别勒古台、合赤温、帖木格四兄弟抬着帖木仑缓缓前进。诃额仑、孛儿帖等随后。察合台、窝阔台、拖雷和四个养子、将领们依次而行。
铁木真的面前不断出现帖木仑小时候抓鱼的情景,音容笑貌萦绕不去。
铁木真等人放下帖木仑的遗体,四个养子接过来继续向前走。
铁木真的眼前又出现了帖木仑丈夫牺牲时的情景,悲愤慷慨之情历历在目。
四养子放下帖木仑的遗体,术赤、察合台等接替。博儿忽想代替窝阔台,窝阔台默默拒绝,咬着牙,忍着伤痛抬起帖木仑前进。
铁木真的眼前再次出现帖木仑战场上的英姿,弯弓盘马难以忘怀……
人们扒开一个雪窝将帖木仑放下去,她的亲人们往她的身上堆雪。
诃额仑说:“只有这银白的雪才配得上我的女儿啊!”
铁木真跪在雪堆旁,眼泪滴落在白雪上,溶出一个个小洞。
孛儿帖在一旁说:“她昨天夜里醒过来一次。”
铁木真急切地问:“她留下什么话了吗?”
孛儿帖气愤地说:“射中她的是忽察儿!”
铁木真抓住一把雪:“我的好堂兄!”他把牙咬得格格直响。
四
铁木真的中军在树林里安营扎寨,那可儿们在四面放哨警戒。
诸位将领和诃额仑等正与铁木真商议对策。
别勒古台亢奋地说:“王汗父子这算什么?我们几次帮助他们,他们几次背弃我们,这一次竟然刀兵相见,还有这么无耻的吗?”
察合台说:“对这样的恶狼,我们早就该对他们挥舞狼棒了,可我们反倒一次次地扔给他们肉骨头!”
“现在拾起狼棒来也不晚。”者勒蔑接过察合台的话头,“因为,他们虽然得胜了,可也已经变成只有三条腿落地的瘸狼了。”
“我们同克烈部的联盟已经终止了。往后的路,得我们自己走下去了。”木华黎感到有一种巨大的压力。
博儿术也叹息道:“是啊,我们从此再也没有盟友了。”
者勒蔑笑了笑,说:“可我们把谁是敌人,看得再清楚不过了。”
“是啊,哈兰真沙陀一仗,彻底打碎了我们与王汗的联盟。也好,我们下一个消灭的目标就是克烈部!”铁木真心情沉重,他缓了一口气,放慢了语气说,“不过,现在我们还只能暂时忍耐。大家知道,我们只剩下四千六百多人了,二弟哈撒儿至今生死不明,不少将领和士兵还流散各地,我们还没有力量一下子消灭王汗。”他站起来,坚定果决地说:“现在要做两件事,一是派出使者与王汗讲和。”
察合台以惊疑的目光盯着父亲:“讲和?”
博儿术问:“王汗肯同我们讲和吗?”
木华黎很快理解了铁木真的用意:“是有困难。不是王汗不愿意讲和——那是个把主见都交给耶稣的老糊涂,关键是札木合、忽察儿和答里台那些蒙古部的降将们。”
诃额仑也同意铁木真的主意,说:“派我的儿子们去,我倒要看看,我的侄子和兄弟怎么杀掉他们!”
别勒古台自告奋勇:“我去!我去会会答里台叔叔和忽察儿哥哥!”
铁木真说:“别勒古台有足够的勇气面对王汗的刀剑,再让足智多谋的豁儿赤陪你一起去吧。”
“可以。”豁儿赤同意出使,但却提出了一个条件,“不过,别勒古台必须听我的。”
别勒古台不解:“听你的?”
豁儿赤说:“不错,我不想让王汗砍掉脑袋!”
者勒蔑乘机开玩笑说:“是啊,豁儿赤留着脑袋还要对付三十个老婆呢!”
“这有什么可取笑的?”豁儿赤却不以为然。
铁木真说:“豁儿赤,说说你的想法。”
“我们这一次去讲和,障碍是札木合同答里台一伙蒙古人。如果我们想要活着回来,或如愿以偿,主要得靠那个把主见交给了耶稣的王汗。所以,我们要千方百计地把王汗说得脸红心跳了,说得他在耶稣面前忏悔了,那就算一个羊羔安全地生下来了。”
铁木真十分欣赏豁儿赤的主意:“好!就照你说的办!你们就是达不成议和的目的,至少也能争取一段时阎。”
豁儿赤脱口问道:“缓兵之计?”
铁木真说:“对,我要说的第二个决定就是要马上撤退。向东撤退,退到呼仑贝尔草原去。”
合赤温问:“那二哥他们怎么办?”
诃额仑说:“走吧,只要大家都保存下来,总有相逢的机会。”
铁木真望望众人,众人默默点头。铁木真说:“那就这么决定了,军中已经没有多少吃的了,也没有了牲畜,马是不能吃的,将来打王汗时还用得着,大家只好像野兽一样自己去猎取食物了!”
铁木真的军队在茫茫的雪野上开始了艰难的跋涉……
在王汗黑林的营地,答亦儿兀孙和他的爱女忽兰从营外走来。在离大帐不远处,忽兰站下,对父亲说:“父亲,王汗打铁木真本来是不对的,你可千万不要让他们杀了他的特使呀。”
答亦儿兀孙感到无能为力:“我一个寄人篱下的蔑儿乞人,能做些什么呢?”
“能做什么,你就尽量做些什么吧!”
一声传呼:“带别勒古台——”
王汗的金帐外两列兵士列开刀阵。
别勒古台和豁儿赤一前一后,大步走进刀阵。别勒古台眉头都不蹙一下,豁儿赤吓得直缩脖子。
王汗的大帐里剑拔弩张。别勒古台和豁儿赤走进大帐。
桑昆的一侧脸肿着个大包,上面糊着药。他啪地一声把刀拍在桌子上:“别勒古台,你是来替铁木真还我血债的吗?”
札木合大吼一声:“杀了他!还有那个札答兰的叛徒豁儿赤!”
忽察儿跳出来,把刀指向别勒古台:“你进来了,还想活着出去吗?”
与此同时,桑昆和阿勒坛、札木合也都跳了出来,拔刀相向。
答里台迟疑了一下,也走出来,拔出了刀。
别勒古台将衣襟撕开露出胸膛:“来吧!你们这些胆小的羊羔儿,把刀往这儿捅,我别勒古台要是皱皱眉头,就算是你们克烈部人!”
豁儿赤讪笑着说:“诸位,对待两个手无寸铁的人,用得着这么多把刀吗?”
札木合怒斥:“闭上你的乌鸦嘴!”
豁儿赤说:“如果伟大的王汗也怕听两个和平使者的声音,那我就一句话也不说了。”
答亦儿兀孙对王汗说:“王汗,杀这两只进了圈的羔羊还不容易吗,可是您为什么不听听他们说些什么?也许他们是代表铁木真来投降的呢!”
王汗挥挥手:“你们都给我退下!”
答里台先收刀人鞘,说:“那就让他们多活一会儿吧。”
别勒古台和豁儿赤拜见王汗与札合敢不。
别勒古台压着火气说:“我哥哥让我问问父汗,我们究竟犯了什么罪过,使父汗发此雷霆之怒?您为什么这样惊吓自己的贱子贱妇?为什么不让他们睡足吃饱后再教训他们?为什么深更半夜就毁了他的铺,拆了他们的座?为什么毁了他们的炉灶,灭了他们的火,使他们不得安生,无家可归呢?”
王汗无言以对,坐立不稳。
豁儿赤在一旁温和地接着说:“我们可汗说,王汗您为人忠厚,对我们可汗一向爱护关怀。这一次一定是有人挑拨离间,绝不会是出于您的本意。”
王汗连说:“是啊,是啊,是啊。”
札木合喝道:“你给我住口!”
豁儿赤故意反问:“你是让王汗住口吗?”
札木合喊道:“你!你给我住口!”
豁儿赤也不让步,说:“这可是克烈部王汗的金顶大帐,并不是你札答兰古儿汗发号施令的地方。”
札木合语塞,王汗咳了一声。豁儿赤紧接着说下去:“我还请你记住,你现在抢在王汗前边说话的那张嘴,赖以存在的脑袋,还是我们的可汗、王汗的儿子——铁木真施舍给你的呢!”
王汗打断二人的争吵,说:“你们两个不要在我的面前闹家务。别勒古台,你方才关于有人挑拨的指责,是无中生有的。”
别勒古台提高声音说:“不,王汗,我记得去年当我哥哥帮助您从乃蛮人手里夺回部众、财物、牲畜和黑林以后重申父子之盟时,明明讲道:如果有人像长了毒牙的蛇一样恶意挑拨的话,双方要当面质对,弄清事实。黑林之盟言犹在耳,您就如此听信谗言践踏誓言,还谈什么相亲共处,日久天长呢?”
王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豁儿赤又把话拉回来:“其实我们可汗几十年如一日,把您当成父亲一样地孝敬。他常告诫我们,克烈和蒙古犹如一辆车上的两根辕子,折断一根辕子,牛就不能拉动了;又好比一辆车的两个轮子,毁掉一个轮子,车就不能前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