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铁木真的大帐里,四杰正在同铁木真议论白天的一幕。
博儿忽不无疑问地说:“王汗的重申父子之盟意味着什么?他是不是等于把克烈部交给汗兄了?”
赤刺温肯定地说:“他是这个意思。他不是说了嘛,他对他自己的兄弟和儿子都不满意吗?”
博儿术则不以为然:“我看他是喝多了马奶酒。”
赤刺温问:“你是担心他明天早晨酒醒了,把今天的话全都忘到马尾巴后头去了!”
木华黎担心地说:“我倒是担心,王汗的这一席话,会煽起桑昆叔侄对可汗的敌意。”
“要打仗吗?我们不怕他了!”赤刺温根本不把王汗父子放在眼里。
木华黎说:“可现在还不到同克烈部较量的时候。”
铁木真若有所思:“是啊,我们还是要早点想办法稳住桑昆那匹爱尥蹶子的儿马。”
一场瑞雪覆盖了铁木真的驻冬营地。
王汗、铁木真、答亦儿兀孙、纳牙阿四人骑马射猎归来。王汗笑道,“啊,这场雪不小,兔子都跑不动了。”
这时一只受惊的野兔横穿雪原,一骑马从后追来,射出一箭,兔子倒在铁木真马前。那人跳下马跑过来拾起兔子。
答亦儿兀孙叫了一声:“忽兰!”
那人抬头,好一双顾盼流莹的大眼睛:“父亲?”
铁木真的眼睛一亮。
答亦儿兀孙申斥说:“没看见王汗和铁木真可汗在此吗?还不快闪开。”
忽兰大胆地看了一眼王汗和铁木真,然后拎着兔子跑向自己的马,留下了一串活泼的笑声。
王汗说:“铁木真,到我的金帐喝杯奶茶吧?”铁木真竟没回答。
纳牙阿用鞭子捅了捅铁木真,铁木真怔怔地“嗯”了一声说:“啊,还是到我的金帐去坐吧,孛儿帖有事,还要同父王商议呢!”
“那好,就到你的金帐去!”王汗等催马向前。
铁木真与王汗一行人来到铁木真的金帐。
合答安给客人献茶。孛儿帖对王汗说:“听说您的女儿察兀儿别姬还没订婚,我们想为长子术赤聘娶察兀儿。我们的女儿豁真别姬十八岁了,愿意嫁给桑昆的儿子秃撒合,不知道父王意下如何?”
“相换做亲?”王汗笑道,“感谢主!这个主意不错。察兀儿别姬和术赤的亲事,我现在就能答应你;至于秃撒合嘛,他是桑昆的长子,我要跟他商量以后才能给你们回话。”
铁木真说:“那么,我还是派豁儿赤作媒人跟父王一起回去吧。”
王汗笑道:“可以!桑昆一定会答应的。相换作亲,亲上加亲,好,太好了!”
豁儿赤与王汗一起来到王汗的金帐,豁儿赤转达了铁木真夫妇“相换做亲”的美意。王汗仍然赞不绝口。
桑昆大怒:“好什么?铁木真可真会盘算,他的女儿嫁过来,等我的儿子做了王汗,就能位居中宫南面高坐。我的妹妹嫁给他儿子术赤?他术赤算个什么东西?”
王汗看了一眼求亲的豁儿赤,不悦地说:“桑昆,你怎么能这样说话?术赤是铁木真的长子嘛!”
桑昆以不屑的口气说:“我说错了吗?谁不知道术赤是蔑儿乞人的种!”
“桑昆!你不要胡说嘛!”王汗生气了。
豁儿赤干咳了一声。
桑昆反而更加理直气壮了:“我没有胡说!铁木真将来绝不会让术赤继承汗位。那么,我们的公主嫁过去只能是北面事人的臣妾,可他铁木真的外孙却能成为克烈部的王汗。您说这种相换作亲公平吗?”
王汗反驳道:“流言无根,恶语伤人。孛儿帖被蔑儿乞人抢去不过数月,术赤便生在回师的途中,他怎么会是蔑儿乞人的后代?”
桑昆冷笑道:“好,那么让这位大媒人说说,术赤能不能继承汗位?”
豁儿赤不慌不忙地答道:“蒙古的习惯是在近亲之中选举贤能,不会因为术赤是长子就一定会让他继承汗位,可他与可汗的其他儿子们一样,也都有这种机会和可能。”
“豁儿赤,你的嘴比百灵鸟叫得还好听!”桑昆显然不满意豁儿赤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
王汗不满地说:“谁继承汗位那是后话,现在是谈儿女婚事!”
桑昆仍不让步:“儿女婚事父母做主。我的儿子不要铁木真送来的女儿。至于你非要把小妹嫁给蔑儿乞人生的野种术赤,我无权过问。”说罢,他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桑昆,桑昆!”王汗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对豁儿赤说,“你都看到了,相换做亲的事只好做罢了!”
豁儿赤回到孛儿帖的斡儿朵,禀告了前往王汗大帐说亲的结果。孛儿帖只是伤心落泪,铁木真烦躁地踱着步。
豁儿赤低头瞟着他们夫妇,怯生生地说:“其实,大妃生术赤的时候,我也赶上了,从大妃被掠走到我们一起把她救回来,不超过九个月,说术赤是蔑儿乞人的血统,纯粹是无稽之谈嘛!”
铁木真道:“好了,桑昆的话你同别人说过没有?”
豁儿赤回答:“我回到大营就直接来见可汗与大妃,哪有机会对别人说三道四呢!”
铁木真说:“不许对任何人讲!”
“可汗放心,我豁儿赤的舌头是有分寸的。”
铁木真并没理会他的幽默,大步走了出去。在帐门口大声呼叫:“纳牙阿,备马!”
豁儿赤看了一眼孛儿帖,孛儿帖以手掩面哭出声来。豁儿赤悄悄退了出去。
外面是一片白茫茫的雪野。豁儿赤发现铁木真与纳牙阿策马向营外的雪地奔去。铁木真抽出刀劈向遇到的枯树和蒿草。
夜静更深。在铁木真的营地,铁木真还在一人踱步。
他朝也遂的斡儿朵走去,到了门口,又停住脚步。他慢慢地往回走,走到合答安的蒙古包外,想了想,走了进去。
合答安放下手里缝制的毡帽:“可汗?您怎么——还没有去睡?”
铁木真靠近合答安坐了下来:“给我弄点马奶酒来吧!”
合答安看看铁木真,走出门去。
铁木真喝着马奶酒,合答安将炉灶挪到铁木真身旁,坐在了他的对面:“你从来不在无事的时候喝酒,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吗?”
铁木真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术赤真的不是我自己生的儿子吗?”
合答安愣了一下,问:“他不够勇敢吗?”
“不,他很勇敢。”
“他对你不够忠心?”
“不,他对我忠心耿耿。”
“你觉得他哪里不配做你的儿子吗?”
“不,他的表现常常使我感到骄傲。”
“你是不是不爱他?”
“这个,我不能回答。”
“你是因为心里总想到他不是你的儿子,才自己不知不觉地感到你离他很远,是不是?”
“我一想到那个可恨的蔑儿乞人,就把那一份仇恨加到了我同术赤的中间。”
“不行啊,铁木真。你这样,对术赤、对孛儿帖都不公平。我说不好术赤是不是你的儿子,但我知道,这件事无论真相如何,都不是他们的错。你像现在这样对他们,倒肯定是你的错!”
铁木真喝了一大碗马奶酒,又给自己倒上。
合答安制止遭:“你等一等。你想喝醉是不是?”
铁木真执意要喝:“你不要拦住我!”
“我不拦你。不过我想让你等一等,我要在你还清醒的时候告诉你,我是个卑徽的女人,可连我都看到了,你这样做,很可能在你和儿子之间,特别是在你儿子们之闯造成被你的敌人高兴的隔阂!”
铁木真的酒碗停在了嘴边。
五
北风呼啸,王汗驻地被冰天雪地所覆盖。
札木合、忽察儿和阿勒坛带着一股冷气闯进答里台的蒙古包。
札木合兴奋地说:“答里台叔叔,你知道吗?桑昆离开王汗,到别里怯沙陀设营去了。”
答里台感到奇怪:“哦?为什么?”
札木合说:“他们父子像一对儿马似的咬起来了!”
“这个机会绝不能放过,走,路上说。”忽察儿早已急不可待了。
在一条山间小路上,几个人得意地哈哈大笑。
阿勒坛说:“这一回可要热闹了!”
札木合说:“不,热闹得还不够。我们要在王汗和桑昆之间再加上一把火!”
阿勒坛说:“哎,哎,不能只让克烈部热闹,应该让铁木真那里也热闹热闹!”
札木合面对答里台说:“对,答里台叔叔,您去一趟乞颜部,找一找那个愣小子察合台,把桑昆的话告诉他。”
“我?我是他的爷爷,这不好吧?”答里台感到很为难。
“我去,我这就去!”忽察儿拨马离开了他们三人。
在铁木真的营地,察合台从自己的蒙古包里冲了出来,向诃额仑的斡儿朵跑去。
忽察儿随后走出,骑上自己的马。
“忽察儿大哥吗?”帖木仑出现在他身后。
忽察儿一惊,回头道:“是帖木仑哪。”
帖木仑说:“是什么风把你给刮到这儿来了,还是你到这儿来要刮什么风?”
忽察儿哈哈笑道:“你这张嘴!”说着慌忙打马走了。
帖木仑怀疑地看看他的背影,也向诃额仑的斡儿朵走去。
在诃额仑的斡儿朵里,面带病容的诃额仑支起身子正生气地问察合台:“是谁告诉你的这些混账话?”
察合台反问道:“奶奶,我只要您告诉我,这些话是不是真的?”
“胡说!”诃额仑连声咳嗽,合答安赶紧给她捶背。
帖木仑进了帐篷。察合台不服地说:“我看是奶奶有意隐瞒真相。”
诃额仑气极:“你,你……”
合答安着急地责备察合台:“察合台,你快住口吧,看把奶奶气成什么样子了!”
察合台根本不买合答安的账,脱口骂道:“还轮不到你插嘴的份儿,臭奴才!”
帖木仑大怒:“察合台,不许你这样对合答安姑姑讲话!”
察合台含泪说:“哼,这么多年了,你们一直在欺骗我!如果术赤不是蔑儿乞人的血统,父亲为什么给他起个名字叫‘术赤’?术赤这名字有不速之客的意思,这里边明明是暗示术赤不是父亲的儿子!”
诃额仑指着察合台:“你给我闭嘴!”
帖木仑恍然大悟:“啊,忽察儿!这只搬弄是非的狐狸!”她返身跑出帐外,上马向营外追去。
札木合、桑昆的阴谋
一
北国的寒风从银色的雪野袭来,策马疾驰的帖木仑却已汗气蒸腾。
忽察儿骑在马上,悠然自得地哼着曲子,志得意满。忽听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吃惊地回头观看。
“忽察儿,你给我站住!”帖木仑清脆而愤怒的喊声划破了寂静的雪原。
忽察儿知道自己的诡计被帖木仑识破了,“三十六计,走为上”。他伏在马背上,向前狂奔。
帖木仑马上搭弓,一箭射中了忽察儿的帽子。
忽察儿伏身,快马加鞭。二人的距离拉远了。
帖木仑停下来喊道:“忽察儿,你这条长了牙齿的毒蛇。下次你不要再碰到我!”
忽察儿感到脱离了危险,停下马,拔下帽子上的箭,回头喊道:“你等着,帖木仑,这支箭我早晚会还给你。”
在铁木真生活的那个时代,草原各部都以征服战争为职业。在他们之间,既没有万古长青的友谊,也没有一成不变的敌人。是友好还是敌对,完全以利害得失为转移。铁木真与王汗父子的关系也是这种利益的结合。昔日的安答之情与重申父子之盟都难以阻止双方矛盾的转化。
在桑昆的营地,札木合等人正在导演一场新的阴谋。
札木合与阿勒坛正在轮番煽动桑昆:
“照理说,我不该说你父亲的坏话,”札木合说,“可他……他上次当众宣布铁木真是他的长子,还说你胸无韬略,不堪委以重任。”
“是啊,这不是等于说他百年之后,克烈部的汗位、王位都要让铁木真继承了吗?”阿勒坛一矢破的,正戳到桑昆的痛处。
“铁木真比你清楚这一点,”札木合进一步分析道,“不然他凭什么甘心给你的父王当儿子?”
“你千万要小心!”阿勒坛以一个见多识广的长者的口气说,“我们蒙古贵族人才济济,可谁都没有斗过铁木真!”札木合接着说:“草原群雄一个个被他歼灭了,现在只剩蒙古、乃蛮和克烈三足鼎立。”
“形势相当明显,有他无我,有我无他!”阿勒坛似乎在作总结。
“我看你是个能成大器之人,所以才推心置腹,以诚相见。”札木合的吹捧正中这位“少将军”的下怀,桑昆一掌击案:“我早就看出了铁木真的虎狼之心,可父汗竟被铁木真的小恩小惠蒙住了眼睛!”
札木合说:“你是他的独生子,克烈部的生死存亡全靠你了!”
“你们说我该怎么办?”
札木合毫不迟疑地说:“先下手为强!”
“干掉铁木真,然后再消灭乃蛮部!”阿勒坛提出了自己的战略设想,“那时整个草原就是你的了!”
身为铁木真叔叔的答里台发现铁木真处境危险,凑上来说道:“我倒有个主意。”
桑昆道:“你说!”
“无水不成江河,无根不成大树,我们可以先抢来他的百姓。失去了百姓,他还称什么可汗?”答里台献出了自己的计策。
札木合一愣。桑昆和阿勒坛兴奋地说:“好!抢他的百姓!”
铁木真对桑昆、札木合的阴谋一无所知。在铁木真的营地正在发生一场曲忽察儿挑起的争端。
铁木真的四个儿子站在广场之上。术赤和察合台剑拔弩张地相对着。
术赤怒气冲天地质问道:“察合台,是你说的,我不是父汗的儿子,是吗?”
“不错。”察合台寸步不让。
“你是说我是蔑儿乞人生的儿子,是吗?”
“你就是蔑儿乞人生的儿子。”
“你这样恶语中伤我,是不是因为你是父汗的次子,你想用这种卑鄙的手段,离间我与父汗的感情,想继承汗位吧?”
“我是不是继承汗位并不重要。可是我绝不会让一个蔑儿乞人的后代,当上蒙古人的可汗!”
拖雷愤愤不平,站在术赤一边谴责察合台:“二哥,你怎么可以拿这种道听途说的传言,随意加在大哥头上呢?”
“也许这种道听途说的传言,不无根据呢!”窝阔台明显地倾向察合台。
术赤逼向窝阔台:“你胡说!”
察合台拦住术赤:“术赤,你从哪里来的,最好回到哪里去吧!”
术赤拔出刀来:“你要为了这个,流干你的血!”
察合台也拔出刀来:“我流血也是流的蒙古人的血,你的血管里流的却是蔑儿乞人卑贱的污血!”
术赤挥刀劈向察合台:‘挪么就让我们的血流出来看一看吧!”
兄弟二人打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