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铁木真不是用马奶酒而是用马刀来迎接我们呢?”
“你腰间挎的是树枝子吗?最多不过是用畅畅快快地流干身上的血来证明我们不愧作为合不勒可汗的长支后裔!”
撒察别乞心想,目前看来也只有这样做了,便让大家就地休息,吃点儿干肉,喝足水,准备迎接——管它是马奶酒还是马刀呢!
木华黎却又有自己的见解:“不必庸人自扰。铁木真的力量太小了,他面对的敌人又太强大了,他需要的是联合一切朋友,哪怕是暂时的朋友。他怎么会对主儿乞人动马刀呢?”
额里真妃认为木华黎很特别,撒察别乞却看不起这个卑贱的奴隶。额里真妃告诉儿子:“木华黎的见解总是出人意料。你要么用他,要么就杀了他。”撒察别乞却不以为然。其实额里真妃的见解还是对的,就是这个撒察别乞瞧不起、不愿用的木华黎,后来成为成吉思汗的第一员上将,为成吉思汗立下了没有任何人能比的功勋。
突然,有人大喊一声:“铁木真来啦——”撒察别乞紧张得命令大家立即上马,退到车阵后面准备迎战。一时间,主儿乞人的车阵里空气都凝结了。可是偏偏只有木华黎一个人不听命令,仍然若无其事地还坐在原地喝着马奶子。
铁木真的二百人的队伍临近了。不里孛阔加快了速度,率先朝主儿乞人的车阵跑来。撒察别乞认出了不里孛阔,这才判定铁木真不像是来寻仇的。额里真妃有几分得意地说:“我们是几千人的队伍,他铁木真不得不俯首低头!”
不里孛阔跑到近前报告说:“铁木真母子来迎接了!”
铁木真下了马,他带的从人分成两列排好,铁木真同诃额仑一起走进主儿乞人的车阵,向撒察别乞的大帐车走了过来。撒察别乞扶着额里真妃下了帐车。
诃额仑笑容可掬地先开口说:“是我们那尊贵的额里真妃吗?”
额里真妃回应道:“啊,像松树一样挺拔的诃额仑,你不但有弘吉刺人美丽的脸庞,而且有蒙古勇士也速该一样的才干!这就是那个多灾多难的射雕英雄铁木真吗?”
铁木真上前施礼:“婶母!我就是那个从出生起就在磨石上磨,在烈火里炼,磨炼一遍又一遍的铁木真。”
额里真妃摆出长辈的架子说:“好孩子!我们主儿乞家族是伟大的合不勒汗的长支后裔,在族人危难之时,我们总是会证明我们的血统是多么高贵。所以,听说你有了难处,我们不是像泰赤乌家族那样幸灾乐祸,而是带着我们光荣的勇士们向你伸出了救援之手!”
“多谢婶祖母和撒察别乞叔叔!”铁木真对身后说,“拿马奶酒来!”
博儿术从铁木真身后闪出,递上托盘。铁木真恭敬地将一碗碗奶酒递给额里真妃和撒察别乞……
哈撒儿怒气冲冲地闯进了铁木真的大帐,质问铁木真:“哥哥!你去迎接主儿乞家族的人了?还是同母亲一起到他们的帐车前,列队相迎的?!”
“不错。”
“你忘了他们同泰赤乌人一起强抢我们的牲畜。逼走我们的奴隶和部众了吗?谁不知道主儿乞人一个个以英雄自居,骄傲得像多长了一只角的公山羊,你以为他们会真心实意地帮助我们吗?谁知道他们来投奔我们是包藏着什么样的祸心!”
铁木真霍地站了起来:“我没有忘!永远也不会忘!”
“那你为什么不用马刀砍断他们偷东西的贼爪子!”
诃额仑对哈撒儿说:“你吵什么?坐下!”
哈撒儿看了一眼诃额仑,气呼呼地坐下了。诃额仑耐心地对哈撒儿说:“同我们结过怨的人太多了,我们能一个个地睚眦必报吗?”
“那也不用像对待恩人一样欢迎他们!”
铁木真的口气要比母亲强硬得多,因为他的心里还在为了刚才看见主儿乞人傲慢的表现而生气,正好把气撒在弟弟身上:“糊涂!你们想没想过,除了泰赤乌族人,就数主儿乞人伤害我们最深。我们在他们来归的时候,给他们这样的礼遇,那些背弃过我们的蒙古各部族人,就会减少疑虑,主动地来投奔我们。连这个都不懂,你还有脑子吗?!”
哈撤儿不说话了。铁木真发作之后心里好过了不少,他继续说:“我们现在最主要的敌人是蔑儿乞人,连塔塔儿人害死我们父亲的仇恨都要往后放一放。现在,我们需要人,多多的人!不管他们心里想什么,只要能帮我打败蔑儿乞人,就都可以做朋友!我为什么要吝啬马奶酒和礼仪?”
博儿术进帐说:“铁木真首领,又有人来投奔您了!”
哈撤儿问:“谁?”
铁木真和诃额仑站起来。铁木真说:“不论是谁,准备美酒!”
六
现实的利害冲突,引起草原各部的分离聚和,失去了心上人的铁木真不得不寻找可靠的朋友。当时的草原英雄克烈部的脱斡邻汗和札答兰部的札木合成为他最早的盟友。而他们三人之间的友好与分裂、聚合与敌对,恰恰构成了蒙古草原一场有声有色、惊心动魄的历史活剧。
1181年夏,铁木真十九岁了。乞颜部、札答兰部和克烈部的联合行动达成了协议。对蔑儿乞人的战争开始了。
札木合同铁木真站在大帐外看着烟尘起处。脱斡邻汗同他的弟弟札合敢不、儿子桑昆并辔而来,到了近前,脱斡邻汗一摆手,他的大队人马停了下来。脱斡邻汗下马走向札木合和铁木真笑着说:“两位首领已经到了?”
札木合冷冷地问道:“脱斡邻汗,今天是五月初几了?”
脱斡邻汗愣了一下:“啊,对不住,我,我们晚来了三天。札木合,你是这次三部联军的统帅,该怎么处罚,请发话就是!”
“这是头一次,我不希望有下一次!”札木合说罢返身进了大帐。
桑昆见札木合还真耍起统帅的威风来了,愤愤地说:“我们克烈部出兵比他多一倍,出于客气才推举他当统帅,他倒认起真来了!”
铁木真知道这次联合有多么重要,便息事宁人地对脱斡邻汗说:“父亲,请进帐吧!”脱斡邻汗宽容地一笑进了大帐。
金顶大帐里居中坐着札木合,左右坐着铁木真、脱斡邻汗。参加这次会议的札答兰部的将领最多,有札木合的弟弟绐察儿、族弟豁儿赤,还有同札木合一起设营的蒙古贵族蒙力克、阿勒坛、术赤台等。
札木合与铁木真和脱斡邻汗小声商量之后说:“承蒙脱斡邻汗和我的安答铁木真的信任并推举,由我来指挥这次对蔑儿乞人的战争。札答兰部出兵一万,乞颜部出兵一万,克烈部两万。我们四万联军同仇敌忾,要一鼓荡平我们共同的仇敌!请诸位看地图。”
豁儿赤展开一张牛皮地图,札木合指着西北方向说:“三姓蔑儿乞人居住在不兀刺川、斡儿洹、薛凉格河一带。从我们这里——斡难河的源头出发,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绕过不儿罕山直指不兀刺川;另一条是绕道东北,渡过勤勒豁河。第一条路近,而且不用过河,但容易被敌人发现;第二条路远,还要过一条河,却可以出其不意地突然出现在蔑儿乞人面前。我想采用后一方案,诸位意下如何?”
斡脱邻汗点头说:“嗯,好,铁木真我儿,你说呢?”
铁木真也表示赞同:“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是个出奇制胜的好方案,我看就按札木合安答的部署办吧!”
札木合精神抖擞地指着地图说:“那好。铁木真从这里,脱斡邻汗从这里,我从这里,三路进军,我们这就去打破脱黑脱阿的门窗,掳掠他们的财物,抢夺他们的妻女,杀绝他们的儿童,赶走他们的福神,把他们的全部部众一扫而光!开始行动吧!”
札木合的部署是对的,不过,由于脱斡邻汗晚来了三天,有可能暴露联军偷袭的意图,为了能够达到奇袭的效果,铁木真让自己参与突击的士兵都有两匹马可以换乘,这样就可以在行进中歇马不歇人,赢得被脱斡邻汗损失的时间。就这样,铁木真的队伍像狂飙一样扑向了蔑儿乞人。
马蹄声的巨大轰鸣使一个蔑儿乞人的营地震颤了。
马队横推过来——马队过后,蔑儿乞人的一片营地被荡平了。
“铁木真来了,快跑啊!”脱黑脱阿大帐所在的营地响起了一声嘶喊。人们从沉睡中被惊醒,他们或披着衣服或光着身子从一个个帐篷里跑出来。哭着,喊着,奔跑着,像炸了营的马群。
忽都跑进父亲的大帐,对已经爬起来的脱黑脱阿说:“父亲,快,铁木真联合札木合和脱斡邻,四万骑兵已经渡过勤勒豁河,马上就要杀来了!”
脱黑脱阿来不及穿靴子,光着脚就跑出去,同儿子一起上了马,忽都见脱黑脱阿往东北跑,大声呼叫道:“父亲,敌人从东北来!”
脱黑脱阿喊道:“忽都,快跟上我!”忽都跟上来对脱黑脱阿说:“父亲,你急糊涂了吗?!铁木真就在对面!”
脱黑脱阿说:“儿子,我们只有迎着敌人跑,才能逃出敌人的包围!”
忽都恍然大悟,钦佩父亲的见解,对已经上马的部众喊道:“听着,脱黑脱阿首领在这里,快跟上来!”
赤勒格儿和数十骑蔑儿乞人随脱黑脱阿父子奔出营地,答亦儿兀孙也带数十骑跟了上来。
“杀!”一片喊杀声响起,铁木真的骑兵像风暴一般刮进已经十分混乱的蔑儿乞营地。
一阵残酷的厮杀,一阵慌乱的奔逃,一堆熊熊的大火,一片声嘶力竭的哭喊……然后一切都安静下来了。蔑儿乞人没被杀死的全都放下武器做了俘虏。
铁木真在马上呼叫:“孛儿帖!”
别勒古台在马上呼叫:“母亲你在哪儿?我是别勒古台!”
哈撤儿在马上呼叫:“孛儿帖嫂子,你在哪儿?”
土坑里,豁阿黑臣惊喜地说:“夫人,小主人铁木真来了!”孛儿帖和她一齐喊起来:“铁木真——”
铁木真听到了喊声,跳下马,向着喊声跑来。有人已经将孛儿帖和豁阿黑臣从土坑里拉了出来。火光之中孛儿帖和铁木真奔跑着紧紧拥抱在一起。孛儿帖伏在铁木真肩上哭了,豁阿黑臣在一旁又哭又笑。
由孛儿帖做向导,别勒古台和铁木真领着兵士手执火把在吓得缩成一团的蔑儿乞人中间穿行,孛儿帖看见马车后面的一个人快速扭过头去,蹲下身子。她怀疑地走了过去,一眼认出了那人:“合阿台?!就是他抢占了别勒古台的母亲!”
别勒古台上前抓住合阿台的头发扳过他的脸来,喝问:“说,我的母亲在哪儿?”
“她,她还在我的营地。”
别勒古台押着合阿台领着兵士朝合阿台的营地走去。天色渐亮,合阿台趁别勒古台稍一放松,突然拔腿就跑。别勒古台及兵士随后就追,迎面正遇着哈撒儿一队人。豁阿黑臣指着合阿台喊道:“他就是合阿台!”合阿台转身又往斜前方逃,哈撒儿、别勒古台两队人迅速包抄。别勒古台赶上合阿台,将他摔倒,踩住他的脖子问:“说,我的母亲在哪儿?”
合阿台挣扎着:“你不放开我,我就不告诉你!”别勒古台抬起脚。哈撤儿说:“合阿台,你也是蔑儿乞一姓的首领,敢做敢当嘛!”
合阿台坐起来掸掸身上的土说:“我可以告诉你们,二十年前你们的父亲抢了赤列都的新娘,我本来应该抢回铁木真的母亲做妾,可惜只抢到了一个别妻。谁髓她跟了我却不以为荣,反而在你们杀进营地时说没有脸面再见你们,就拿着绳子进了树林。”
别勒古台听了急忙向树林奔去,果然看见树上吊着的一个人——正是他的母亲。他大哭一声:“母亲,你不该这样啊——”而后他突然转回身,举刀向合阿台跑过来,疯狂地乱叫乱砍一阵,然后站起来举着血淋淋的刀叫着:“杀——杀死所有的蔑儿乞人!”
别勒古台像疯了一样地冲进投降的蔑儿乞人群之中,所过之处,留下了一溜儿死尸。铁木真挥挥手,哈撒儿和博儿术冲过去抱住了别勒古台。别勒古台挣扎着,哀哭着。
铁木真的队伍同札木合的队伍会师了。将领们互相拥抱着,欢笑着。铁木真从哈撒儿手中接过一条金带为札木合系在腰上:“这是蔑儿乞部首领脱黑脱阿的一条金带,请安答笑纳!”又从别勒古台手里牵过一匹海骝马说:“这是脱黑脱阿的坐骑,著名的海骝马,愿安答身跨此马驰骋天下!”
札木合接过缰绳交给豁儿赤,又从绐察儿手里接过金带和马对铁木真说:“这是蔑儿乞首领答亦儿兀孙的金带和战马,愿安答跨上此马,扫清草原,重振祖业!”
将士们高呼:“呼瑞——呼瑞——”
草根和仇恨把他喂大
当铁木真得到噩耗,跟随蒙力克风风火火,马不停蹄地赶回家时,父亲已经死去数日了。
他没有扑到父亲的尸身上嚎啕大哭,也没有发疯似地大喊大闹,只是直挺挺地跪在父亲的身旁,阴沉着脸,眼里窜动着仇恨的火苗儿,咬牙切齿地说道:“父亲,你放心地升天吧。你的话蒙力克叔叔都对我讲了,儿子记住了。儿子长大后,一定为你报此血仇,将塔塔儿男人高过车轮者全部杀死,一个不剩,一个不留!”
从这一刻起,这个九岁的男孩似乎一下子长大了,成熟了。他每日都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自己锻炼成草原上的最强者,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彻底讨还血债那一天。
丈夫的死,对于月伦夫人来说,不啻坍塌了半边天,各种苦难在瞬间劈头盖脑地压了下来。
首先降临的是来自周围人们的冷落和歧视。恃强凌弱,扶竹竿不扶罐绳的炎凉世态,是人类共有的通病,蒙古人也不例外。
在也速该生前,就已经因其赫赫战功招致了兄弟部族泰赤乌人的忌恨。虽然惮于他的威名,不少泰赤乌人也投到了他的麾下。但是,大多数的泰赤乌人却不肯拥立他为汗,从而使蒙古部族的汗位长期地空闲着。
现在也速该死了,泰赤乌人的首领“胖子”塔里忽台和一些贵族竟为此而幸灾乐祸,他们要等着看月伦母子们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