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石县在山西中部偏南,汾河中游,离太原不足二百里路程,而且道路宽阔,行走方便。霍邑县在山西中部偏南,汾河中游。西汉治县,东汉改称永安县,隋改为霍邑县,简称“霍县”,离灵石县的贾胡堡有数百里路程。因此县属山西管辖,李渊对其较为了解,只是未能前往视察过。霍邑县离东南方向的霍山不远,霍邑县之称谓由霍山而来。因霍邑是个小县,人口无多,经济不够发达,城池规模较小,城墙自然谈不到高大结实。数年前知县舒辞方欲筹款改修城墙为砖城,激起民变,伤了好多人命。舒知县被迫离职,换上了杨素的亲信杨期员。杨素因儿子杨玄感、杨玄奖、杨玄纵造反受到连累,倒了大霉,杨期员也随之倒台,被革职查办,几乎是光着屁股回了原籍。据说成了疯子,去年春上惨死在大粪坑中。新来的知县姓鞠名高中,是吏部尚书鹿源武的远房亲戚,论辈分叫鹿尚书表叔。此人十分圆滑,八面玲珑,不讨李渊喜欢。李渊举义前夕,曾以送白银修建晋阳宫为名受到过李渊的接见。观其貌而知其心,李渊看他眼神浮动而暴露,鬼头鬼脑,为心术不正之人,心里不悦,但却格外热情,不仅褒扬了他,还设宴款待。李渊记得很清楚,鞠高中走后,柱儿提出异议,说是不该对这等獐脑鼠目的讨厌之人如此礼遇,他是这样解释的:礼小人,爱君子,古之训也。柱儿好长一段时间没解开这句话的意思,后来请教李世民,方才恍然大悟:之所以给小人以礼,是怕小人背后作祟。
李渊边看边想,竟产生了连锁反应,又由鞠高中想到了武牙郎将宋老生。宋老生,河南洛阳人,武举出身。此人十八般武艺无一不通,尤善棍术,各种《兵法》皆烂记于心,尤喜《孙膑兵法》。若论排兵布阵,少有人能与其相比。他性格执拗,刚正不阿,认准的事天王老子也难让他改弦易辙,是隋朝为数不多的忠臣良将。李渊与他认识,没有很深的交情,却对他的为人和排兵布阵十分欣赏。今杨广派他率三万人马扎于霍邑县,阻义军西进,可见对他的信任和重视。他必感皇恩之重,以死报答,可见劝其投降,或让开道路,根本是不可能的。
李世民来到大帐,看李渊陷入了沉思之中,便向孙义举做了个“不要惊扰”的手势,蹑手蹑脚地脱下蓑衣挂在柱子上,然后一声不吭地坐在火堆旁,烤着被雨水打湿的袍袖。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仅占其一,如何攻城破邑,当止则止啊!”李渊自语着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了李世民。言道:“世民,将士的情绪如何?”
“食宿皆不理想,情绪越来越低。如此下去,必生变故。这鬼天气,竟下起来没完了,诚心与咱作对。”李世民用木棍拨着火堆:“好多将士因生不着火,做不成饭,出发时带的干粮快用尽了^。有的大概是喝生水的缘故,闹起了肚子。我已令随军医生救治,以防出现大疫。”
李渊坐到火堆旁:“今秋雨连绵,将士情绪不高,道路泥泞,天时、地利都不在我们一边,为父以为应当机立断,回军太原,待入冬后天气好转再进军不迟。”
李世民言道:“我正为此事前来与父亲商量。我以为应当一鼓作气,拿下霍邑县,收拾掉宋老生和鞠高中为宜。令行无变,兵行无猜,方能轻者若霆,奋敌若惊。如此办理,一可不失威望。二可提高士气。若回兵太原,看似稳妥,却有数个大弊。这一,出征时的誓言未能兑现,必造成朝令夕改将士日后对军令不以为然之弊端。这二,敌以为好欺,会增强敌之斗志。这三,知难而退,以后若遇更大的困难,将士必望而生畏,难有进取。为今之计,只有迎难而上,才能振奋军心,为最终夺取长安奠定良好的基础。只要冒雨行军,不出六天便可到达霍邑。尽管宋老生能耐很大,又有鞠高中辅佐,却因兵力太少,消灭他们估计不会太难。”
“道路泥泞,路途又远,若强行西去,将士必疲惫不堪,一旦痢疾流行,会损兵折将。不爱惜将士的将军,不是好将军。当止则止,当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
“兵之情主速,怎能因道路泥泞而退缩?做大事不计小节,死几个人又算得什么?士以进死为荣,退生为辱,我已调查过,主张进死者十之有八,若回兵太原,会凉了将士的心。”
“心凉了可以再热,人死了却不能复生!”
李世民第一次与李渊争论。一个主张进兵,一个主张退兵,争得面红耳赤。二人稍有停顿,又争论起来。
“今,官兵主力与众反王鏖战,无暇顾及于我,若回兵太原,错过战机,贻害无穷。莫说等到冬初,十天八日之后官兵与反王之战就有结束的可能。那时,即使官兵无力他顾,反王们也会阻我们西进。到了那时,悔之不及!”李世民言道。
李渊针锋相对:“为父之所以此时西图长安,抓的就是这个战机。至于我们拖延些时间,也造不成被动。以我看来,到了冬初,官兵与反王们双方的兵力就损失得差不多了,哪一方也无力阻我西进!”
“就算他们双方的兵马都所剩无多,有五至六万人马相阻,就够咱对付一阵子的。今宋老生的三万人马阻于霍邑,父亲就望而却步,若有五至六万兵马作拦路虎,父亲会望风而逃了!”
“世民,你小子不用激我,这太原我是回定了。我是兵马大元帅,又是你的父亲,由我说了算,还不到你说了算的时候!”
“兵者,国之大事,不可武断,当择善而从。我是为了父亲好,方才言语过激了些。可我是兵马大都督,又是这支西征军的领军,不禁有权陈述自己的主见,也有权调动兵马。父亲若以大元帅及长辈的身份阻止我开口,就……就太过分了!”
李渊气得团团转,但却终于冷静下来,言道:“世民,好一匹难驯的良马。你回帐去吧,让我再好好想一想。告诉将领们,多关心一下将士的饮食起居,多与将士们促膝交谈,以提高士气。”
李世民边披蓑衣,边捶着干咳的李渊的背:“军事之争,非有不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请父亲多听听他人的意见,万万不可独断。争则明,不争则暗,只有广开言路,方能做出正确处理。父亲不是常用管子‘言室满堂,言堂满室,是为圣王’的名言教训我吗?以后这样的争论还会有的,万望父亲不要生气。治大者不可以烦,烦则乱。父亲向以处变不惊著称,今日却有些烦乱,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你的眼好尖锐,为父被这鬼天气折腾得心神不安。每次大战前夜,我都稳坐钓鱼舟,今却如此,可见地利对用兵与执政者之重要。”李渊转过身来,伸手为李世民将蓑帽戴在头上:“世民啊,可要注意身体,以后身上的担子还重着呢。为父都这般年纪了,若不是大志于胸,早该享清福了。要说还有什么原因,就是对你们还放心不下,你们毕竟年轻哟!”
面对李渊给予的父爱,李世民不仅觉得温暖,而且眼圈骤然红了:“该注意身体的是父亲。父亲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虽然身体没什么大毛病,却比不得我们年轻人经得起折腾。出征前母亲谆谆告诫过我,要我照顾好您,我没尽到一个做儿子的责任,请父亲严惩!”
“话不能这么说,你不是忙嘛。家有千粟,日食不过三升;广厦千间,夜宿不过八尺。这是句大实话,可我们父子却舍弃优裕和富足,自讨苦吃,还不是想实现宏图大志?人啊,眼一闭,什么也难以长久地留下,惟有名声。如此以来,你难以照顾我,我也顾不上关心你。”李渊深情地道:“为了事业,你母亲付出得最多。她放弃了自己的追求,照顾你们兄弟姊妹,看护着我们这个家。特别是在我锒铛入狱和落败之时,从没说半个‘不’字,我却忙国事,忙军事,给予她的很少很少,想起来就心里难受,忙起来就将她给忘了,惭愧哟!待我君临天下后,一定好好照顾她,让她过几天安稳日子。”他定了定神:“看我,在这等时刻怎的念起父子谊、夫妻情来了?世民,回帐去罢。将帐中的火堆拨旺些,也好去湿去寒。”
入夜,李渊照样睡得很晚,孙义举催了数遍,他才在帐篷一角那块还算干燥的地方睡下来。地上铺了三块木板,算是床榻,床榻上铺了一床绿缎褥子,还有一床绿绸夹被。属下们曾给他做了一张可折叠的行军床,他说什么也不让孙义举带上。这倒不是怕有特殊之嫌,实在是没养成这个习惯。戎马倥偬,动辄刀光剑影,还是轻装为好。至于住宿,走到哪里住到哪里,有条件就住广厦高屋,入锦绣帐帷,没有条件就住帐篷,甚至宿在野外。至于日后真的做了皇上,则另当别论,不受磨难不成佛嘛。
又开始做梦了,一串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