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的确是个人物,胆大心细,遇事不慌,而且颇有心计,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公事不私,虽居高位,却洞察微萌,谗慝而不蔽明。而且效法周公一日三吐哺,小事不计,大事躬亲,治军教诫为先,惩罚在后,仅上任月余,便表现出了不凡的才华,让李渊心悦,使将吏诚服。此时,他刚与李渊研究了城防事宜,又提出了新的见解,沉毅地道:
“防御必须有进攻,不能单纯地防御,以我之见,趁敌立足未稳,疲惫不堪,骄横跋扈之时,乘宇文成都不备,攻其不戒,打他个措手不及,以此提高将士的情绪,扼住宇文成都的进攻势头。”
“为父也不无此想,但咱仅有十六万人马,就是加上建成的四万。也不过二十万,二十万众与三十万之敌打阵地战,怎能打赢?就是由敌不虞之道,攻其不备,也非为上策,一旦宇文成都探明情况,早有准备,也很难取胜。”李渊摇头道:“还是严加防御,等待刘司马借来突厥兵马再行进攻为好。为父不能用将士的生命去赌博,必须保证将伤亡减少到最低程度,不可盲目行事。”
李世民言道:“我的意思是不出奇兵,直接在城外与敌对垒。字文成都以为咱好欺,决不会料到咱们敢与他摆开战场厮杀,如此以来,先在心理上压倒了他。但我并非盲目蛮干,是有优势作保证的。这一,派三弟元霸出阵对敌。我反复考察过他的体力、力量和武艺,与号称‘无敌将军’的宇文成都相比,他在宇文成都之上,只有他才能降服宇文成都。路不险,则无以知马之良,任不重,则无以知人之材,就让三弟经经风雨,见见世面,锁在深宅大院,非为长久之计。这二,咱有蒲州城的依托,胜则进击,败则回城,保万无一失。”
李渊自语:“智者过虑,必杂于厉害,难道我太重视保存力量了不成?也是,单纯的防御不是真正的防御,若无进攻做保证,防御很难成功。”他回过身来:“世民,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那宇文成都,自恃兵力强大,无人可及,气势汹汹,锐气正盛,当避而不攻。”
“他长途跋涉,已成疲劳之师,是惰归而非锐气。况且也不可能做好我与他对阵的准备,无真正的优势可言。三十万无准备而又处于疲惫状态的兵马,不敌三万士气正旺、又做了充分准备的精锐。恃大而不戒,战则必败,知小而自畏,则深谋而必克。自古以来,不乏以少胜多的战例”。
“好,为父同意你的建议,就先给宇文成都一个下马威。战端一开,由你全权指挥,我在城头调动弓弩,以防不虞。只是元霸还在太原,宇文成都不日即到,怕他难以及时赶到,误了大事。”
“父亲不必担心,我早已派人到太原调三弟前来,他最迟今夜赶到,到时候父亲多多教诲他也就是了。”
“世民,你越来越不把我看在眼里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父亲不要生气,听我道来。父亲虽未登基,实际上已是天子。用父亲的话说,人与骥俱走,则人不胜骥矣,居于车上而任骥,则骥不胜人矣。今,父亲应当坐在车上驱马而行,而非跟着马走。孩儿身为大都督,是父亲之车辇驾辕的马,是为父亲效力的臣子。既然是臣子,就应当独挡一面,不必事事请示、报告。父亲更应当放手让孩儿去行大都督之事,无扯手牵脚之必要。胜败乃兵家常事,若左思不可,右思不行,何时打下江山,君临天下?”
“为父不过随便一说,并无他意。以后放手让你去干也就是了。若是不然,我为何举义之初就封你为敦煌公、大都督,负统领将吏之职?我估计建成很快就会赶到,宇文成都也会尾随而至……”
“大将军、大都督,少将军回来了!”司马回车喜形于色地跑进来:“那不,少将军正在院子中洗脸。”
正说着,李建成来到李渊和李世民面前,先向父亲施礼问安,又向弟弟施礼问安。弟弟是大都督,他既是哥哥,又是弟弟手下的将领,属下当然要拜上司,无可非议。他初次这么做,心里不免失衡,但他必须这么做,不然就有欺上之嫌。
李世民却无半点不安和愧色,威严地坐在那里,十分惬意又心安理得地接受哥哥的问候和礼拜。
李渊的心里升起了一丝对李世民的不满,但立即消失了,并且马上告诫自己不该有这种感觉。墨子“良马难乘,然可以任重道远;良材难全,然可以致君见尊”的名言同时在耳边响起。他暗暗问自己:“李渊啊李渊,你不是一流之人吗?一流之人当识一流之善,你既然认为世民为一匹千里马,就应当让千里马纵横驰骋,怎的产生这种不良的感觉?此非为未来的天子之为啊!当戒,当戒!”
李世民看李渊陷于沉思之中,便越俎代庖,板着脸道:“建成,军情紧急,刻不容缓,抓紧时间向父亲和我谈谈情况吧。”
李建成慌忙放下茶杯,将如何撤人大山之中,怎样行火攻之计,计败之后如何越过小黄河,宇文成都扎营小黄河畔的经过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然后道:“我李建成建功心切,当止不止,以致损失了千余将士和大量辎重,请大将军和大都督严惩!”
“胜败乃兵家常事,能将宇文成都诱至于此,为消灭他创造了条件,已立了大功,将功折罪也就是了。”李渊言道:“大战在即,莫要患得患失,振作起来,迎接大战。”
李世民下意识地盯着几案上的令箭:“作为将领当有识见、威严,不可人云亦云。你却反其道而行之,致使人亡财失,大为不该,要闷头思过,接受教训,以利再战。速令将士入关,扎于北门之外,不许人城,等待命令。”
“建成,你与世民是兄弟,又是都督与将军。今后在亲情上你是兄长,在归属上你是属将,应当以军法从事,听世民的指挥。”李渊看建成面色不悦,解释道:“世民的话似乎不太好听。可他在履行一个大都督的责任,无可挑剔。与之相比,为父所言便大失军威了,亲情甚于军情,实为不当。”
“父亲不必担心,我李建成虽然难当大任,却知上下尊卑,日后听命于大都督不行吗?”李建成问:“大都督还有何指示?请下令,末将遵令就是!”
室内的空气渐渐有些紧张,司马回车怕李家父子闹僵,便打圆场道:“大将军、大都督,是否让少将军速令人马入关休息、用饭?”
李渊答应道:“好吧,将士们定然饿了。建成,你先将人马安排下,一会儿为父前去看望他们。”
李世民补充道:“用过午饭后马上洗浴、休息,以充沛的体力迎接很快就要到来的恶战!”
李建成答应着出了县衙,探马却一溜小跑奔了进来。探马报说:官兵已经在小黄河上架起了浮桥,估计明日午时左右就能来到蒲州城下。
“这个宇文成都好心急,若是为父,先休息几天再进军,他却生怕将士不累似的,犯兵家之大忌啊!”李渊观察着墙上的地图:“从小黄河处到这蒲州城下,走近路也有七十里,他宇文成都若在明日上午赶到,够紧张的。世民,你以为他到达这里后是马上攻城,还是先安营扎寨,歇息几日后再采取行动?以为父看来,他立即攻城的可能性较大。他宇文成都性烈如火,又怕夜长梦多,不会安生的。”
李世民道:“攻城的可能性十之有九。明日日上三竿时安排战事为宜。既然父亲将兵权交给了我,明日父亲坐镇,由我下令如何?”
“这有何不可?否则你这大都督不是徒有其名了吗?”李渊信誓旦旦:“不防明言,为父知道如何行政、治军,决不会将你束之高阁,妨碍你在治军上发号施令。不过,事前与为父商量一下为宜,你还年轻啊!就说宇文成都吧,此人非为庸才,是一个极好的将才,就是太年轻气盛了些,若不杀军师李海,并与其搞好关系,也不会上咱的当。”
让李渊给说对了,宇文成都的确是个将才,他晓得深入他人腹地,孤军作战预示着什么,更知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的道理。若不能一鼓作气,旷日持久,就等于进入了死地。因此,速战速决是他的指导思想。他也注重稳打稳扎,步步为营的战略,可此战略是在进入腹地,未与强手接战之前,而非之后。他并非对蒲州城坚、关险视而不见,也没有过低地估计李渊父子的能量。正因为如此,他才决计速进、速战、速决。于是,不待扎下营盘,便令将士修桥,而且为省时省力,用船只架起了三座浮桥,当天晚上便率军越过小黄河,向蒲州城疾进。严令次日上午全军将士全部赶到蒲州城下,下午攻城,根本没有料到李世民会在城下与他交量。因为他始终认为深谙兵法的李渊父子要与他打持久战,将他拖垮,然后灭之。三军将士行军大半夜,平明时分他方才下令休息。休息到日上三竿,又下令疾进,不到一个时辰,蒲州城便遥遥在望了。
此时,李渊父子正在蒲州县衙中排兵布将。李渊坐在李世民旁边。李世民面部凝重威严。看将领们已经到齐,李渊言道:
“官兵即将兵临城下,我欲于城下与之战。下面由李大都督发布将令,务要洗耳恭听!”
李世民站起:“李神通将军听令:率你部三万人马守御关隘、城池,由大将军亲自指挥。务要准备好强弓硬弩,若我败退,务要用强弓硬弩挡住敌众,掩护我军进城。如若有失,拿你是问!”
李神通接过令箭:“末将这就安排人马守城,若是有失,任凭大都督处置!”
李世民又拔出一支令箭:“李建成、丁武周、成文龙三位将军听令,随本大都督在南门外拒敌,务要听我号令,违令者严惩不贷!”
李建成、丁武周、成文龙领命而去。
李世民扫了李元霸一眼:“李元霸听令:随本大都督出城击敌。其他的敌将不用你管,你击杀的对象是宇文成都。你不是整天吹嘘自己天下无敌,宇文成都算个狗屁吗?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若胜了宇文成都,你就是天下第一条好汉,若败于他手,本大都督砍下你这颗脑袋!”
“这些话父亲和你已经给我说过无数遍了,别再婆婆妈妈的没完!”李元霸拍着胸膛:“他宇文成都就是狗屁,不顶打,看小爷将他打落马下!”
“打断本大都督的话,罪当该打。本都督先给你记下这顿打,战后算总账!”李世民怒视着李元霸:“接令吧!”
李元霸跨前一步,童声稚气地道:“小爷接令!”
“看你小子这股傲劲,肯定打不过宇文成都!”李渊向李世民递了个眼色:“大都督,让元霸小子留下吧,以防送了性命,误了大事。”
李元霸不知父亲用的是激将法,叫道:“什么大将军、大都督,都是狗屁,说话不算话,哼!今儿个小爷就使出浑身本事,打煞宇文成都的威风,争个天下第一!来来来,我小爷与你俩拉钩,拉钩!”
看时间不早,李渊将元霸呵斥了一顿,便与李世民登上南门的城楼。只见极目之处方圆十余里的地域内尘土飞扬,如同一股黄色的风暴。风暴中人喊马嘶,脚步声杂乱,如同被风暴裹着的洪水猛兽。当风暴离城三里许的时候,李世民走下城楼,率领十余万人马出了城门,“一”字儿在离城门里许之处摆开,以逸待劳,严阵以待。骑白龙驹,手持双锤的李元霸如同一只被李世民牵着的猛虎,急得“哇哇”怪叫。
眨眼间,官兵来到面前。宇文成都吃惊不小,本想下令一拥而上,一口吃掉李世民为首的义军,眼见得将士们气喘吁吁,汗流浃背,马匹也无精打彩,战斗力大减,便下令立住阵角,向李世民言道:“李世民,还有城头上的李渊老贼给我听清楚了。尔等大逆不道,罪该万死,今官兵前来除暴灭逆,尔等的死期到了。若投降于我,两来无事,反之,本帅一声令下,尔等性命休了!”
李世民冷笑两声:“宇文成都,本都督不与你磨牙,今天就与你杀个鱼死网破。你是想与我群杀还是单战?”
将士疲惫,群战难以取胜,单战能争取时间让将士恢复体力。想到这里,宇文成都叫道:“就单战吧。小的们,哪个于本帅出阵对敌?”
“末将愿往!”游击将军庄倪拍马出了旗门,挥舞着三尺八寸的碧血鸳鸯镩,叫道:“愿死的快快出来!”
不待李世民点将,宋黑子猛提马缰,舞动着长约三尺的钢制双手钺杀了出来,言道:“哪里跑出来的野种,竟敢如此大言不惭?报上姓名,免得做无名之鬼!”
“爷姓庄,单名一个倪字。招家伙!”庄倪边说边来了招双鹰扑兔。那碧血鸳鸯镩啸叫着打向宋黑子的面门。
宋黑子先报上姓名,以示先礼后兵,今见庄倪不给面子,而且出手凶狠,又不无偷袭之嫌,便勃然大怒,双手钺陡举,挡住了庄倪的碧血鸳鸯镈。镈、钺在半空铿然相碰,火花飞溅。
二人一个欲治对方于死地,一个想把对方送入九泉,无不用尽所有本事,打得难分难解。论本事,庄倪在宋黑子之上,惜其体力不支,十合之后,宋黑子来了招双龙出海,一钺击其面门,一钺偷袭其腰部。庄倪动作走形,避开了正面,未躲过侧面,中钺落马,一命呜呼。
“黑杂种,竟敢杀俺游击将军,好大的狗胆!”
雷鸣般的叫声响过,一员虎背熊腰,面目可憎,骑一匹花斑狮子马的骁将抡着长七尺二寸的元宝铁锐,从斜刺里杀出。马蹄急骤,速度极快。他就是闻名华夏,曾在少林出家,精通十八般武器的席金玉,人称“无敌将”。此人果然好功夫,元宝铁镜俨似一条出林的巨蟒,直逼宋黑子心窝。
那元宝铁镋足有三十多斤重,在席金玉手中却如同一根筷子,仅这力气就让人吃惊。宋黑子虽不怯敌,却也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拨马头,躲开了这要命的一击。这时,陶丘山大吼一声,杀入阵中,叫道:
“大哥,让小弟来追这没人模样的小子的魂,夺这王八蛋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