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清军在东北与沙俄军队开过仗之后,康熙便深深地认识到火枪火炮在战争中的重要作用。所以,打那以后,清军队伍中的火器数量便明显地增多。比如这支正在强渡乌尔会河的清军骑兵,就至少配备了上千支火枪火铳。
阿奴当然看出了清军的意图。她冷笑一声吩咐手下道:“往后撤,一边撤一边射击!”
叛军向后撤了,一边撤一边向清军开枪放箭。清军似乎被阿奴惹火了,渡过乌尔会河之后,一边向叛军射击一边穷追不舍。清军追得急,阿奴撤得快。清军追得慢,阿奴便撤得缓。就这么着,这支清军骑兵被阿奴牵引着一点点地向西追击。
清军追着追着,猛然间觉得情况不妙。因为,阿奴那股叛军,不知何时突然消失了。又不知何时,清军的北、西、南三面,突然出现了大批的骆驼,这些骆驼,安安稳稳地伏卧于地,骆驼的背上,覆着一层厚厚的油毡,油毡之内,定然掩有一个又一个的箱子,这些箱子,加上骆驼的驼峰,在油毡的覆盖下,远远地望去,就像城墙上的墙垛儿。
清军没见过这玩艺儿,大感诧异,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就在清军官兵面面相觑的当口,猛然间,从那些骆驼的背后,射出一发发的炮弹来。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巨响,清军骑兵顿时人仰马翻。显然,这支清军骑兵已经被阿奴苦心练就的“驼城”三面包围了。看来,阿奴的这个“驼城”,不但可以用来防守,而且也可以用来进攻。
不过,这支清军骑兵虽然遭到了猛烈的炮击,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不难看出,这支清军骑兵和它的指挥官,都是训练有素的。清军很快就组织起数千人马,顶着炮火,向西边的驼城发动了勇猛的进攻。可是,尽管清军官兵前赴后继、攻势如潮,但还没有接近驼城,就又被驼城后面的叛军用火枪、弓箭给射了回来。有少数清军士兵,好不容易地靠近了驼城,可还没等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便被驼城后面的叛军用刀剑给砍死了。
清军知道再支撑下去只能是全军覆灭,于是就集合起残兵败将开始向东边撤退。但清军撤退得太晚了,那阿奴早已带着万余名叛军骑兵堵住了清军的退路,并迅即向清军发动了进攻。清军本有万余人马,但经叛军驼城一击,死伤业已累半,再经阿奴这凶猛的一攻,清军就更无还手之力。好在清军已经无心恋战,只顾向东逃跑。因为清军官兵很明白,只有向东逃跑,才能逃出一条生路。所以,尽管阿奴围得很严、攻得很猛,但依然有二三千清军官兵冲出了阿奴的围堵,没命地向东逃去。
若依噶尔丹的意思,既然击溃了这股清军,缴获了大量的马匹和武器,那就应好好地休整一下,然后再稳步向东推进。穷寇莫追吗!但阿奴不同意。阿奴以为,这支清军大败,正好可以挟胜利之威,一鼓作气地快速向东推进。噶尔丹拗不过阿奴,最终只得同意。
于是,阿奴就亲率一万名叛军,跟着那支溃败的清军穷追猛打。清军溃逃的速度很快,但阿奴追击的速度就更快。一路上,不断地有落伍的清军官兵被阿奴活捉。但阿奴根本无心照看那些清军俘虏,捉住一个杀掉一个,捉住一对杀掉一双,然后继续催军东追。
阿奴,究竟是一个英雄善战的巾帼女杰,还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盖世女魔?
阿奴可不管这些。她考虑的,就是如何尽快地帮助丈夫噶尔丹打出一片“天下”来。所以,她带着她的手下,竟然一口气地穷追了十天十夜。穷追途中,她至少又砍杀了千余名清军官兵。十天十夜之后,她追到了乌兰布通。
乌兰布通是喀尔喀蒙古的一个重要领地,有点类似军事重镇的模样。从这里到北京,不过七百里耳。所以,这里不仅驻扎着数千名清军,还驻扎着土谢图汗的一支精锐武装。不仅如此,因为清朝政府已经下定决心要平定噶尔丹叛乱,所以,清廷中许多重臣都被康熙派到了喀尔喀蒙古地区。像驻扎在乌兰布通一带的那数千名清军,便是由清廷理藩院尚书阿尔尼率领。而那支喀尔喀蒙古精锐武装,则是由土谢图汗本人亲率。实际上,被噶尔丹和阿奴打败的那支清军骑兵,本来也就是从乌兰布通向西开去的。而那支清军骑兵的统帅,不是别人,是康熙的国舅佟国纲。
佟国纲、阿尔尼和土谢图汗本来都驻扎在乌兰布通。三人的手下加在一起,有近二万人。以佟国纲的部队最为强大,一万一千多人,且都还是骑兵。他们是康熙决心平定噶尔丹叛乱的先头部队。
本来,佟国纲也不会离开乌兰布通西去。只是一批又一批被阿奴的骑兵追杀得流离失所的喀尔喀蒙古人不断地从乌兰布通经过,佟国纲这才动了心。因为,经询问,叛军只有数千人。佟国纲想:以我万余人马,定能将这股叛军歼灭。殊不知,阿奴那五千骑兵,只不过是大队叛军的前哨。
阿尔尼和土谢图汗都不希望佟国纲独自西去。他们以为,既然叛军东犯,就决不会只是这区区数千人马。但佟国纲也许是立功心切,执意西去迎击叛军。阿尔尼和土谢图汗见劝阻不下,只得嘱咐佟国纲倍加小心。
佟国纲率一万一千余骑兵踌躇满志地西去,东逃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二三千人。待逃到乌兰布通,见着阿尔尼和土谢图汗时,佟国纲的身边,只有一千多人了。
阿尔尼和土谢图汗见佟国纲如此惨败,大为震惊。震惊还没有稍稍平息呢,便有手下报道:“叛匪追到这里来了……”
原来,佟国纲前脚刚踏进乌兰布通,那阿奴后脚就追了过来。佟国纲气急败坏地叫道:“这女匪,欺人太甚!我冲出去跟她拼了!”
阿尔尼和土谢图汗连忙劝佟国纲冷静。阿尔尼言道:“国舅大人,叛匪虽然嚣张,但却是疲惫之师,只要我等安排妥当,定可与叛匪在此一战!”
土谢图汗也道:“是呀,国舅大人,我等目前尚有八九千之众,又有大炮数门,叛匪劳师远征,未必能占得了便宜!”
佟国纲气呼呼地道:“就依二位所说。不过,要尽快报与皇上知道。”
于是,佟国纲、阿尔尼和土谢图汗等人,一边派人回京城向康熙皇上报告,一边急急地安排兵力准备与阿奴的叛军一决雌雄。
当时,清军与喀尔喀蒙古人的武装共有九千余人,而阿奴的叛军却有一万。不过,正如阿尔尼所说,阿奴的叛军是疲惫之师,清军却是以逸待劳,且还有好几门大炮。如果清军部署得当,是完全有可能将阿奴的叛军击溃的。
然而,清军却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佟国纲也好,阿尔尼、土谢图汗也罢,他们都只注意防备阿奴的叛军从正面进攻了,几乎把所有的兵力和大炮都摆放在了正面,而忽视了阿奴的叛军都是骑兵、机动性很强这一关键点。清军尤其不该忽视的是,阿奴不是一个寻常女流之辈,她确可以称得上是一个能征惯战的巾帼大将军。
阿奴的叛军追到乌兰布通附近时正是黄昏。草原和沙漠里的黄昏是别有一番风味的,尤其是在这样的夏季里,那说明不明说暗又不暗的黄昏景致,格外地令人遐想不已、回味无穷。
阿奴当时也的确是在遐想不已。只不过她想的不是什么黄昏,而是想的那个土谢图汗。当得知土谢图汗就在前面不远处时,她就暗暗地发誓道:“这一次,一定不要再让土谢图汗逃脱了!”
噶尔丹一心想抓住土谢图汗,这一回,阿奴便想满足噶尔丹的这个心愿。为保证不让土谢图汗跑掉,阿奴就郑重地对着手下许诺道:“谁抓住土谢图汗,我就把女儿钟齐海嫁给他!”
能做上噶尔丹和阿奴的女婿,那该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威风?故而,阿奴这么一说,那些叛军官兵一个个都欢呼雀跃、起来。一欢呼雀跃了,那连续奔袭十数天的疲惫便云消雾散。看来,阿奴不仅英勇善战,对如何鼓舞士气,当也不是外行。
但阿奴并没有马上就对清军发起进攻。她命令部队一边加强戒备一边吃东西休息。待黄昏退去、夜幕降临了之后,她便开始行动了。
阿奴将一万人马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六千人,一部分四千人。六千人的那部分骑兵原地待命,准备从正面向清军营地发动攻击。而四千人的那部分骑兵,则偷偷摸摸地离开,绕到清军的背后。
阿奴吩咐那四千个骑兵:圈子尽量绕大点,千万不要被清军发觉,待正面进攻开始之后,就从背后袭击清军。
阿奴又将留在原地的六千个骑兵分成三组,每组二千人。阿奴叮嘱手下道:“进攻开始后,三组人马轮番冲击!不管伤亡有多大,也不能停止进攻!”
阿奴的战术意图是:六千个骑兵不停地冲击,就能将清军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正面战场来,这样就为绕道偷袭的那四千个骑兵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当然,阿奴这样做,正面进攻的那六千人马肯定损失较大,但阿奴不管这些,她只想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只想能够抓住那个喀尔喀蒙古领袖土谢图汗。
月亮慢慢悠悠地升起来了。草原上的月亮总是显得那么空旷、寂寥又冷清。阿奴估计那四千个骑兵应该绕到清军营地的背后了,于是就大声地命令手下道:“向清军营地,进攻!”
第一组二千个叛军骑兵,乱叫乱嚷着,踏着草地和月光,向着清军营地发起了疯狂的冲锋。清军自然早有防备。一时间,清军的大炮、火枪、火铳及弓箭,一起向疯狂冲上来的叛军骑兵射去。
顿时,炮声轰鸣、枪声大作。叛军的骑兵一排排地倒下,但又一排排地冲了上来。清朝国舅佟国纲亲操一支火枪,一边不停地射击一边骂骂咧咧地道:“他妈的女叛匪!你尽管往这儿冲吧!你冲上来多少我就打死你多少!”
理藩院尚书阿尔尼,指挥着几门大炮轮番向叛军轰击。他看着一排排倒下又一排排冲上来的叛军,不禁对土谢图汗咂舌言道:“乖乖,这叛匪果然枭勇异常……”
土谢图汗也不禁点头道:“尚书大人,准噶尔叛匪,这阿奴实比那噶尔丹更要难对付!”
尽管清军的枪炮弓箭异常地密集,但因为叛军骑兵的速度极快,所以便有数百个叛军冲进了清军的营地。土谢图汗一见,急忙亲率千余喀尔喀蒙古战士,硬是用大刀长矛将那股叛军骑兵砍出了营地。
叛军的第一次进攻被打退了。惨淡的月光下,清军的营地前,横陈着一具又一具叛军官兵的尸体。有一匹尚未断气的马,艰难地在几具尸体中间挣扎着,可无论它怎么挣扎,也始终爬不起身来。有一个叛军士兵,当时也没有咽气,他拼着最后一丝力量,终于翻过身来,可刚一翻过身,他就在凄清的月色浸润下,缓缓地合上了眼,再也没有睁开。
佟国纲心中的一口闷气还没来得及完全吐出来,一个清军士兵就慌慌忙忙地跑到他的身边道:“大人,叛军又攻上来了!”
佟国纲一听,连忙抓起身边的火枪,冲着左右的清军官兵喊道:“给我打!狠狠地打!把这些该死的叛匪统统打死!”
顿时,清军的枪炮又一起发作起来。叛军的第二次进攻刚刚被打退,叛军的第三次进攻就接着又开始了。
阿尔尼多少有些惊异地对土谢图汗言道:“这女叛匪,好像在和我们拼命啊!”
土谢图汗也疑疑惑惑地道:“这女叛匪,有多少兵马经得住这样硬拼?”
阿尔尼和土谢图汗正在嘀咕呢,那佟国纲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我以为,今夜战况有些异常……”
阿尔尼忙着应道:“国舅大人说的没错,我和土谢图汗也有这种疑虑……”
佟国纲道:“那女匪十分地狡猾,十数天前,我在乌尔会河边便是中了她的诡计,可现在,她如何会如此一味地蛮打蛮冲?莫非……”
土谢图汗接道:“莫非这女匪另有图谋?”
“糟了!”佟国纲不禁失声叫道,“这女匪一定是另派了一支军队绕到我们的后面来了!”
阿尔尼恍然大悟道:“这女匪如此蛮打蛮冲,是在吸引我们的注意力……”
土谢图汗急急地道:“两位大人,我们赶快派一支军队到后面去拦截叛军……”
但已经来不及了。尽管佟国纲、阿尔尼和土谢图汗最终都明白过来了,但已经太迟了。阿奴的四千叛军骑兵早就从清军的背后掩杀了过来。茫茫草原,茫茫月光,正是骑兵大显身手的好地方。尽管清军官兵和喀尔喀蒙古勇士对叛军骑兵作了殊死的抵抗,也尽管阿奴身边的叛军骑兵在向清军营地发起冲锋时至少战死千人左右,但东西两路叛军一夹击,清军和喀尔喀蒙古人还是招架不住。一个时辰左右,清军和喀尔喀蒙古人便败下阵来。
叛军骑兵一边疯狂地砍杀一边大呼小叫道:“冲呀,杀呀,活捉土谢图汗呀!”
叛军官兵这么一大呼小叫,反而提醒了佟国纲和阿尔尼。是呀,如果土谢图汗被叛军抓去或被叛军杀死,那对喀尔喀蒙古族的打击可就大了。所以,佟国纲和阿尔尼就赶紧收拢起一批四处溃散的清军官兵,竭力保护土谢图汗的安全。好在清军和喀尔喀蒙古人也还有不少马匹,不然,甭说土谢图汗了,就连佟国纲和阿尔尼,恐怕也难逃活命。
叛军认出了土谢图汗,便成群结队地向着土谢图汗的方向冲了过来,一边猛冲一边大叫道:“不要让土谢图汗跑了!快抓住他啊!”
佟国纲自然不会让叛军抓住土谢图汗。阿尔尼甚至这么想:即使我让叛军杀死,也绝不能让土谢图汗受到损伤。所以,佟国纲和阿尔尼就一边拼命地抵抗一边拼命地向东败退。
蓦地,一彪叛军骑兵,几乎像闪电一般,霎时就冲到了佟国纲和阿尔尼的近前,为首的一人,正是那噶尔丹的妻子阿奴。只见她,头戴钢盔,身披甲胄,全无一点女人模样。若用“两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来形容当时的阿奴,虽不够贴切,倒也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