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给我弄好!”努尔哈赤的眉毛蹙成个疙瘩,“你就别跟着我们了,留在这里部署吧。”
“是,我的大哥。”
随后,努尔哈赤又带领众将检查了额亦都和满浅所指挥的阵地,没查出什么毛病,表扬了他们。他那镇定自若的神态感染了将领们,大家看到汗王胸有成竹,也就不像刚才那样担心了。
当他们又回到第一线时,忽然戒沙出现了,他带着一个几乎比他大—倍的敌卒。
“汗王,我为你把他捉来了,你看行不行?”
努尔哈赤看了戒沙一眼,目光里流露出赞许的神色。又看那敌卒,他被用草蔓反剪着手绑了,肩膀上,脸上都有肿块,有的地方还流着血,他看了一眼努尔哈赤和他身边的众将领,就低下了头。从他嘴唇和衣襟看,他正在发抖。
努尔哈赤令戒沙给他松了绑,对他说:“你别害怕,找你来,只是想问你几句话。你只要说实话,我们就不会杀你!等战争结束,我们就放你回家。”
“我,我……”敌卒扑通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
戒沙地把他拉起来,对他说“汗王只是要你说话,不是要你学鸡啄米!”
“是,我说,我说……”
“你叫什么……”
努尔哈赤的话还没落音,敌卒就连忙说个不停:“我叫麦扬,是叶赫小杨树村人,二十五岁,本来是在家牧羊的,却被抓来当兵,其实,我什么坏事也没干……长生天可以作证,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家里有一个老婆,她给我生了三个孩子……”
“别说废话了!”戒沙喝住他,“汗王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是,汗王问我什么,我就回答什么……”
“麦扬,我问你,你们来了多少人马?”
“这个,知道,知道……连马佚、火佚都算上,也不过两万七千人,我们当兄弟的有数……”
额亦都问他:“我看……似乎比你说的这个数目要多?”
“不多不多,一点也不多!”麦扬说,“你们觉得多,那是受骗了,他们有个军师,是个狡猾的家伙,他令多设火堆,还叫人绕着古勒山学马叫,在树枝上绑了成千上万竿小旗……都是为了虚张声势……”众将领笑起来。
“好啦,”努尔哈赤对戒沙说,“把他带到后面去吃点什么吧,我看他像是饿了。”
“遵命!”戒沙把敌卒带走了。
“听到那人说了吗?”努尔哈赤说,“大家不用担心,我平生谨慎,绝不会要你们打险仗的!现在我们占着天时、地利,设战线于险要处,引诱他们来战。他们若来时,我们迎而击之,诱而不来,我们就挥军慢慢地步行,从四面包围,然后进攻。——有人会说咱们人少,他们人多,怎么包围昵?大家别忘了,他们名为丸部联军,实际上是各怀鬼胎的乌合之众。谁也不愿先出头,以损失自己的兵力。这样的敌人还有什么可怕的?那领兵前进者,必是头目,我接战对,如果酋先伤他们-.一两个头目,就挫了他们的锐气,敌人必然畏缩不前,或者败走。我军人数虽少,但并力一战,就可夺取胜利!”
努尔哈赤这些话,设有激昂慷慨的语句,却十分恳切、朴实,他分析了己方之所长:立险扼要、以逸待劳。彼之所短:居心不一、乌合之众。他又重述了自己的战术:据险诱敌、伤其头目、集中兵力、奋勇合击。
这就大大地提高了战胜敌人的信心。
“回去把我的话说给将士们听吧,他们会同心协力地打好这一仗的!”
也许看到努尔哈赤已有所准备吧,敌人迟地没有发动冲锋。
这时,将士们又焦躁起来。这是大战前常有的情况。
古勒山周围有几个小镇,努尔哈赤就派洛寒和肖挥各率五百人马前去镇上诱敌。
敌人首先于这天顶早派科尔沁的三百人马去进攻洛寒守卫的扎喀城,激战两时辰,没有攻克,退去。
中午,又派辉发部队三百人马围攻肖挥守卫的黑济格城,激战到晚上,肖辉和他们打了几进几出,最后敌人也退走。
这天夜里,努尔哈赤主动放弃以上两城,在古勒山等待敌人的到来。
布寨和纳林布录把各带兵的酋长召集到他们的大帐里,计议下一步的行动。他们的大帐设在几棵大松树的下面,中间吊着几盏大大的牛角胶做的灯。一团团的蚊虫结成阵,绕着那几盏灯转着,像一种半透明的雾。半夜后,树上满是露水,不住地滴下来,打得帐幕砰砰地响。
大家坐定后,坐在正中的布寨看了看大家,想说话了。他已是个中年人,浑身胖大大的,脸圆圆的,像个切下来的木墩。这时正冒着汗,虽然灯不是很亮,可也油光光的。他穿着一身铠甲,倒很像个执掌千军万马的统帅。
他大概热得受不了啦,尽管后面有两个侍卫在不住地为他打扇,他还是十分烦躁。
进帐的人都拿着树枝或者竹崩,一边激烈地说话,一边拍打着蚊子。
“安静点!”布寨叫道,“别再拍打了,住住手,蚊子不会吃了你们!一一先说说白天那两场仗吧!”
他们首先分析了白天的两场战争,但没说了几句,就争执起来。
哈达的孟格布录性格暴躁,他一开口就像吃了火药似的“咱们还在这树林里喂蚊子干什么?我浑身都是血泡了,战士们更是苦不堪言!白天的两场仗都说明努尔哈赤的军队不堪一击……”
他的话没有说完,辉发贝勒拜音达里就打断他的话头说:“说话得有根据,白天的两场仗,我们是败了……”
“那,他们为什么退走呢?”纳林布录顶了拜音达里一句,“天下哪有打了胜仗还退走的!”
拜音达里是个像文弱书生似的三十几岁的人,他本不愿参加这次战争,但他明白惹着叶赫不是好玩的。起初,他以为叶赫召集不起人马来,可是周围一家家都带着人马来了,他也带了五百人马来凑数。
白天他带领三百人去攻打黑济格,一接战就觉得面前的努尔哈赤军是块硬骨头,他啃了两个时辰没有啃下几口来,就丢下百多具尸体退下来了。
他不愿和那个疯子似的纳林布录多说什么,他们现在已是一条船上的人,说什么也得同舟共济。再说,全场都瞪大眼睛看着他呢!
“我是去攻黑济格城的,守城的不是什么名将,那个肖挥,听说只是江湖上的一个侠客。可是我的三百人一进寨就被他们打回来了!……”
“那是你泄了气!”布寨高声叫道。
“我没有泄气。”拜音达里反驳说,“我赶着士兵们再接再厉,可是直到晚上也没有啃下这块硬骨头,还把牙硌掉了几个!”
“可是你狠狠地教训了他们,”纳林布录给他鼓劲,“要不,他们怎么会撤退呢!”
但拜音达里不买他的账,他说:“我的伤兵是刚刚撤完的,据他们说,敌人撤退得很有秩序,一点也不慌张……”
盂格布录说:“别再长敌人的志气了,他们再有秩序也是败了,就这样吧……”他不准拜音达里说话了。
别的贝勒在小声地说着话,可是当布泰要他们说话时,就一个个地闭口不言了。
“没话说就算了,”布寨说,“那就听我说说吧!”
大家知道,这时他说的话是至关重要的,帐内有些安静了。
布寨也是先分析了双方的战争形势,他说“从大局上说,对努尔哈赤是很不利的。我曾派人和大明的军方联系过,他们早就对努尔哈赤啧有烦言了,恨不得我们出兵把他们消灭!因此朝廷是站在我们这方面的……”
“那么,朝廷为什么不出兵支援我们?”下边有人叫道。
“下面,贝勒爷就要说到,你吵什么?”孟古布录回头维持秩序,他觉得在这群人中,他的地位仅仅次于叶赫的两个贝勒。
“是的,我就要讲到……”布寨说,“听朝廷的边官说:现在朝鲜告急,朝廷已经把辽东的兵力抽到朝鲜去了,一时还顾不得咱们这里。但朝廷站在咱们这一方是肯定无疑的!”
这时,朝廷在辽东女真族中还是有很高的威望的,只要说朝廷站在他们身后,虽然没有实际的支援,他们也觉得有了主心骨,就像身靠不倒的高山似的。
布寨见他的话有了作用,就继续说下去。“从军力上说,我们的人马有努尔哈赤的三倍,就是说,我们三个人打他们一个,难道还没有信心吗?刚才拜音达里贝勒说到敌人好像是主动放弃那两城的,就算他说得对,那么努尔哈赤为什么这样呢?答案应是,他感到自己兵力不足,不得不收缩战线了!……”
布寨望望面前的酋长们,他们有的侧耳倾听,有的微微点头,这就是说,大多数人已经相信了他的话。
在他们家族中,布寨是个人材,他的武功虽比不上纳林布录,但他读过几本汉书,还跟一位汉族秀才学过几天兵法,懿心里有点计谋,嘴上也来得及,纳林布录总是把上位让给他。
“这一战是很重要的。如果咱们打胜了——塞是毫无疑问的——我们海西女真就可统一白山黑水,我们几代人的理想也就实现了!那时,朝廷会表扬我们。咱们每个部落都是光彩的。明年春暧花开的时候,咱们九部贝勒可一同晋京朝觐,皇上不会吝惜他的封赏。金银珠宝会有的,金帽玉带会有的,都督、龙虎将军的封号也会有的!”
他给在座的酋长们描绘了一个不远的诱人前景,酋长们活跃起来,他们笑着、说着、议论着,好像那胜利果实已经唾手可得了。
看看大家已经被布寨的话粘到一块,纳林布录就开始部署下面的战斗。
他说:拂晓时发起进攻最好,那时,他们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他们不会睡觉的!”下面又有人在叫。
“即使他们睁着眼睛,也是疲劳不堪了。”布寨笑笑说。
纳林布录有点不耐烦,他向有人说话的那边摇摇手。
接着,他说:主攻,由叶赫军担任。“我们的一万五千人压上去,努尔哈赤的和他的将领就是石头,也会被压碎的!”
像唱戏一样,有了主角就好说了。纳林布录分配的配角是:辉发和哈达可从左右迂回努尔哈赤的侧翼。叫努尔哈赤顾不得援助他的正面守卫。别的像乌拉啦、科尔沁啦……要随着主力跟进,扩大战果。
拂晓,还是满天星斗,九部联军开始向古勒山进攻了。前锋指挥是纳林布录。他们很快地进逼到古勒山下,正要继续进击时,布寨跑到前锋对纳林布录说:“先慢着,弄清情况再说……”
纳林布录有些生气,他反问布寨:“又是什么事呀?”
“你不感到奇怪吗?努尔哈赤会轻易地让咱们直着腰走到山下?”
纳林布录也感到有些可疑,就停止了进攻。
努尔哈赤那边早做好了一切准备,张着口袋等待九部联军来钻。可是,他们却犹豫不前了。他有些着急。
额亦都说:“我去挠他们一下,让他们跟我来!”
他带了百多人马出阵,“瞎撞”似地一直撞进纳林布录的先头部队去了。纳林布录一看大旗上的“额”字,就知道努尔哈赤的大将军来了。这刚刚接触,努尔哈赤就亮出大将,布寨和纳林布录竟断定努尔哈赤着急了,手足无措了。
“这是一着臭棋!”布寨说,“咱们可以进攻了!”
额亦都的一百骑兵,在叶赫的一万五千人马面前,是真正的一小撮。额亦都知道无法和敌人接战,就张弓搭箭,只一箭就把纳林布录的帅字旗的旗竿射折了,还没真正地进攻就先折了帅旗,纳林布录的愤怒就不打一处来,他大吼一声,率领他的三千精兵冲杀进古勒山!
额亦都和他的百多人马,且战且退,一晃就隐没在树林间。
纳林布录先头部队进山后,别的部队也先后进入。山沟里一下子塞进了那么多的人马,相互妨碍,再加山势崎岖,走不多远就再也看不到原先的队形了。
布寨一看,事情要坏,他想:若是努尔哈赤在山沟两边布上几千伏兵,那叶赫的一万五千人马岂不成了瓮中之鳖?他恨自己考虑不周,更没有派人很好地考察一下地形!如果把一万人马编成几个梯队,次第进攻,那该多好呀!
他这样想着,顺手拉住身边的一个侍卫,“快,传我的话,告诉前面的纳林布录贝勒,现在咱们已履险地,我要把后续部队带出山去,理由以后对他讲……”
“是!”那侍卫跑了。
几乎就在同时,忽然山沟两边,响起了雷鸣般的炮声。叶赫军正怔忡间,两边的山崖上忽地站出上万甲胄!(其实,只有舒尔哈齐的三千人马,可是在吓慌了叶赫将士看来,真有铺天盖地之势!)他们立刻向山沟里连放火箭、抛掷擂石,并且大声呼喊。
纳林布录自豪的是他的人马多,现在,人马成了他的累赘,他们你拥我挤,很难形成战斗力,只有挨打的份儿。努尔哈赤军的每支箭至少要射死射伤叶赫的一二人,每块石头都要打死打伤四五人甚至十几人,有的石头在滚下山崖时,被路上的巨石崩碎,变成数以百计的碎小的石子,四下飞射,那杀伤力就更大了!
山沟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舒尔哈齐哈哈大笑着,下令将士们分别从几个地段冲下沟去大杀大砍……这时,纳林布录回头找到了布寨。“哥,咱们就这样完了吗?”他问,已是满脸惊惶。
“没完,”布寨冷静地说,“大战才刚刚开始呢!你赶紧带领军队往外冲,能冲出多少就算多少!要知道,网到的鱼儿也会冲破网的!更何况辉发和哈达两军正从侧翼迂回敌人呢!好兄弟,赶紧行动!”
听布寨这样一说,纳林布录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绝望了,横刀拍马,向山沟的深处飞驰,并令他的上百名亲兵一齐高喊:“兄弟们,跟定贝勒爷,前进啊……”
叶赫军似乎一下子明白了生路在哪里?不再管头顶上箭矢如雨、石子飞射,只要还活着,就向前猛跑……布寨也想跟随弟弟往山沟那边冲杀,可是他却落人了努尔哈赤军的包围中,他和他的亲兵奋力搏杀,也没有冲出重围。
这时,他看见圈外有个胖大大的将军在翘着胡子哈哈大笑。他喊:“别给我射死他,也别让石子崩死他,我要看布寨这个龟孙子有多少花样!……”
“贝勒王,”一个亲兵喊,“让我把他捉来,留给你当猴儿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