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怀疑的那个人便是自己的师父潘昌远,那个曾经为了掩护潘俊等人离开北平而自己却身受重伤一直昏迷不醒的老人。从那时起,管修便将其藏在了东交民巷区这个极为隐秘的四合院中,派专人日夜照看,只是不知为何却一直不曾醒来。想要证明潘昌远究竟是不是那个私通日本人的驱虫师其实很简单,如果他一直待在那个四合院中自然不是,倘若他一直只是佯装昏迷,那么这段时间必定已经离开了。想到这里管修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东交民巷的这个四合院,轻轻地推开门走进院子,刹那间管修又有些犹豫了。潘昌远是自己的师父,膝下无子,一向视自己为己出,将自己的驱虫之术倾囊相授。如果真的是潘昌远的话,那么自己是否能下狠心对其动手呢?
他犹豫着,心中似乎有一只怪兽在做着困兽挣扎,管修向来是一个处变不惊、遇事不乱之人,而此时此刻他却心乱如麻。一边是为了掩护自己的身份死在枪下的庚年,为了探清炮局监狱秘密自杀的龙青,还有远赴新疆寻找人草师的潘俊;一边则是待自己如亲生儿子一般的师父,究竟何去何从?管修掐灭了手中的烟蒂,又在身上摸了摸,才发现此时的烟盒里已经空空如也,他长出一口气仰望着天上的银河,乱作一团的心绪渐渐平和了许多。他定了定神向里边走去。刚一进门,只见一直看护着潘昌远的仆人立刻迎了上来说道:“您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嗯!”管修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正要向潘昌远的房间走去,却又停了下来转身对那仆人说道:“他……醒了吗?”
仆人一愣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您交代过如果老爷子醒过来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您,可是他一直在沉睡,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听到这句话,管修的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这笑容让仆人看得有些莫名其妙。然而管修却没有注意这些,放开步子向潘昌远的房间走去,推开房间里面亮着电灯,潘昌远身上盖着一条白色的被子,蒙着头。管修坐在潘昌远的床头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他轻轻地将蒙在潘昌远头上的被子拉下来,瞬间整个人怔住了。被子下面竟然只是几个枕头,管修顿时觉得血液凝固,脑子一片空白,猛然站起身对外面喊道:“来人啊!”
仆人听到管修的喊声,一路小跑来到房间中。只见管修此时怒发冲冠,指着空荡荡的床说道:“人呢?”
仆人见到床上的情形顿时也傻了,双手搓着衣角委屈地说道:“中午……中午送饭的时候明明还在……”
“中午送过饭之后你们进过这个房间没有?”管修尽量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问道。
“没……没有……”仆人诺诺地说道,“您……您吩咐过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不要打扰老爷子,所以我们一般只是在送饭的时候才会进来!”
管修紧紧地握着拳头,重重地砸在一旁的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桌面上的茶杯被震落在地。仆人身体猛然一颤,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地低着头。管修停了片刻,叹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道:“这不怨你,你出去吧!”
仆人如获大赦一般,鞠了个躬带上门离开了房间。管修此时无力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最让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可是他却始终不肯相信那个私通日本人的驱虫师会是自己的师父。思量片刻,他的思路渐渐清晰了起来,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庚年在临死前所说的另外一个人,想到这里管修站起身匆匆忙忙离开了东交民巷。
一辆黄包车急匆匆地向城西关帝庙的方向奔去,管修坐在车上心里却依旧不能平静,他在回忆着、寻找着能说服自己的线索。那个私通日本人的驱虫师对潘家的一切了如指掌必定是潘家的人,而潘家对武田说那段历史时能那般如数家珍的只能有三个人,一个是多年前已经辞世的潘俊的父亲潘颖轩,一个是自己的师父潘昌远,而另外一个就是远在新疆的潘俊。虽然管修一再想说服自己,想为自己的师父开脱,然而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一个人,这简直就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想到这里,管修的心如同是浸泡在了冰冷的寒窖一般,他只求这次能找到庚年所说的那个人,尽快商量出一些对策。
约莫一个时辰,黄包车停在了那座破旧的关帝庙前面,管修下车付了车钱之后便孤身一人走进关帝庙。与之前他来的时候一样,关帝庙依旧冷冷清清,进了门之后院子里荒草丛生,荒草丛中偶尔有几只蚂蚱被他的脚步声惊起,关帝庙不大,他从里到外打量了一圈却连个鬼影都没有。管修掏出戴在身上的明鬼,按照庚年所说的口诀在那只明鬼身上轻轻地敲击了几下,明鬼立刻像是被注入了生命一般“活”了起来。它“吱吱”地鸣叫着在草丛中乱窜,管修盯着那只明鬼,和往常一样,这只明鬼一旦到了关帝庙便会在关老爷的泥像前面打起转来,管修摸了摸身上,从怀里掏出一个空荡荡的烟盒。他有些失望地将烟盒丢在地上,正在这时他的目光却被关老爷泥像下面的一个闪光的物事吸引住了。那是一个非常小周围打磨光滑的洞口,光滑的洞壁闪出一丝光亮。管修弓着身子观察着那个小小的洞口,大小正好与明鬼相配。他抓起地上的明鬼小心翼翼地放入洞口,明鬼与洞口竟然没有丝毫缝隙,直接钻了进去。
只听里面传来“咔嚓”一声,接着关老爷的泥像旋转到一旁露出后面的一个入口。他迟疑了一下,从那个洞口钻了进去。
进入逼仄的洞口,里边渐渐宽阔起来,管修掏出随身带着的火机点燃摸索着向前走去,沿着洞口走出四五米洞穴忽然一转,隐约可以见到对面射过来丝丝光亮。管修心下疑惑灭了火机随即掏出别在腰里的配枪,轻轻地上膛然后蹑手蹑脚地向前走去。随着光线越来越亮,眼前出现了一间并不算大的密室,一个人正背对着自己坐在一张桌子前面,对于自己的出现似乎毫无察觉。
正在这时一只猫忽然从墙角蹿出直奔管修而来,管修猝不及防,那只猫“喵”地扑在管修的脸上,管修双手在眼前乱抓。正在这时那人忽然说道:“午夜,回来!”那只猫听到主人的声音,一纵身从管修的身上跳下直奔那人的桌子而去,稍一用力便跳上了那张桌子。
而管修此时也听出了那个人的声音,他手中握着枪眉头紧锁地望着眼前那个熟悉的背影说道:“你究竟是谁?”
只觉那人听到自己的声音身体也是猛然一颤,接着轻声说道:“管修?怎么是你?庚年呢?”
听到他说起庚年管修更加疑惑:“难道庚年说的那个可以接着完成那个任务的人是你?”
这时那个人缓缓地站起身将双手放在半空中,扭过头。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师父,此前一直处在昏迷之中的潘昌远,此时的他神采奕奕,神情平静,不怒自威,正用一种与管修几乎同样的目光打量着管修。他长出一口气说道:“嗯,那个和庚年一起制订并实施那个计划的人正是我!”
“怎么会?”管修举着枪一时之间有些茫然,在路上他心里一直在做着斗争,本想说服自己为师父开脱,然而最后的结果却是让他更确认那个出卖了驱虫师家族的人正是潘昌远。只是片刻工夫他又发现与庚年共同制订那个计划的人居然又是潘昌远。刚刚坠入地狱又瞬间回到天堂的感觉让他无所适从。
“怎么不会?”潘昌远见管修一直举着枪满脸狐疑便说道,“不过,为什么来的是你,庚年呢?”
“庚年他……”管修说到这里顿时觉得喉咙有些哽咽,“他……就义了!”
潘昌远闻听此言脸上露出一丝哀伤的神情,他仰着头长出一口气说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半个月前!”管修说到这里忽然冷冷地说道,“你怎么让我相信,庚年让我找的人就是你?”
“管修,难道你连我都不相信吗?”潘昌远并不知道发生在管修身上的一切,自然对管修此时对自己的态度极为疑惑。他见管修始终无动于衷地用枪指着自己,就微微笑了笑从桌子上拿起一封信递给管修说道:“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就看看这个!”
管修举着手中的枪小心翼翼地凑近潘昌远,从他手中抽出那封信,一手展开那封信,那封信是庚年写给潘昌远的,上面的确是庚年的笔迹。当他确信无疑之后这才放下手中的枪,“扑通”跪在地上后悔地说道:“师父,对不起,只是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我都不知道能相信谁!”
潘昌远连忙扶起管修轻声说道:“快点起来吧,当初我和庚年曾经商量过是否要将我的真实身份告诉你,后来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暂时不和你说这些。知道的太多你做起事来反而会畏首畏尾,更容易露出破绽!”
“您的真实身份?”管修惊异地望着眼前的师父,隐隐感觉眼前这个人似乎极为陌生。
“嗯,我的真实身份!”潘昌远坐在那张桌子前面伸手示意管修坐下,接着说道,“所有人只知道我是木系潘家的人,潘俊的大伯,却几乎没有人知道我还有另外一层身份!”
“另外一层身份?”管修瞠目结舌地望着以前熟悉现在却陌生的师父说道。
“是啊,潘家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因为脾气火暴才被取消了成为木系君子的资格,实则是因为我的另外一层身份,我拒绝了木系君子!”潘昌远说着轻轻地抚摸着身边的花猫说道。
“那您究竟是什么人?”管修极为好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