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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永恒面颊上的一滴眼泪——泰姬陵散记

临去印度前,一位朋友特别提醒我说,担心恐怖袭击啊!

听着这样的临别赠言,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虽然此前在阿富汗,在巴基斯坦或在其他一些南亚次大陆国家恐怖事件时有发生,但这毕竟是我第一次远出国门,我是多么希望听到“旅途愉快”、“一路顺风”之类的临别赠语,而不是这样“此途多舛”的特别提醒。那一刻,出远门的兴奋劲儿立刻就减去几分。

我并不是一个爱记事的人,不舒服很快就过去了,就像掠过一阵风。911之后,世界格局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恐怖袭击事件的确在世界各地时有发生,在这样的形势下,我前往印度这样一个多事的国家,谁能保证不发生什么意外呢?这样一想,释然了:说到底,心理不健康的其实是我,而不是这位善意提醒我的朋友。

我这次去印度,是因新加坡居士林的邀请,其实是延续、藏学二位法师的安排,先去新加坡,再在那儿组团前往印度,参访的内容当然是与佛教有关,是一次朝圣之旅。我们将沿着佛祖释迦牟尼当年的行迹,逐处走来。类似央视的小崔他们带领一帮人沿着当年红军长征的路线,所不同者,我们所接受的是佛教教育。这对于我,应该是一趟不错的旅行。

在新加坡短暂地休整、组团之后,随着飞机从新加坡机场腾空而起,心情也格外地愉快起来。

印度时间当日下午四时,飞机在新德里机场着陆。第二天一早即乘上大巴,前往位于印度北方邦的菩提伽耶市,也即释迦牟尼当年成道的所在地。按照旅行团的安排,此次的朝圣,是倒着走的。从计划表看,最后一站,才是释迦牟尼的出生地——尼泊尔的蓝毗尼园。结束菩提伽耶的朝圣之后,在前往佛陀初转法轮的所在地鹿野苑途中,路过印度最著名的胜迹、被称为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的泰姬陵。当然是不容错过的一处景点。

我们的大巴是上午十时到达到达泰姬陵所在的印度北方邦阿格拉市的,在一家日本人开的酒店吃过午饭,大巴车就直接将我们拉到泰姬陵。从一份资料上看,印度政府曾将国内五处胜迹当作防范恐怖袭击的重点,泰姬陵即是其一。而在此前不久,印度政府甚至收到一份关于基地组织要在泰姬陵实施爆炸的情报。眼前的泰姬陵前果然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有几处甚至堆起了沙包,架着机枪,但印度士兵们那种吊儿郎当的神情,却让我们感觉,警戒是倍儿严格的,危险却并不存在。就像我们在其他地方看到的印度士兵,他们甚至默许我们同行的小姑娘借用他们的机枪摆拍照片。那些步枪或是机枪,从样式看,多半是摆摆样子的,真正用来驱赶骚乱的,是他们手中的一根极其普通的木棍。

然而在进入泰姬陵南大门时,安检的严密,连裆部也不肯放过。我的相机被允许带进,但相机的另一块备用电池竟被当作危险品没收了。抗议当然是不管用的,同行者说,这就是印度。

终于进入泰姬陵。据说,随着阳光的变化,泰姬陵在一天里会呈现出不同的色彩。这是公元2008年元月,隔着一座喜马拉雅山,一场罕见的大雪正全面袭击着我所寄居的江淮大地,而在印度,却正是初夏时节。现在,正是中午,南亚的阳光强烈地照射在远处那座白色城堡上。这是一座用纯白的大理石建筑而成的典型的穆斯林城堡。通往城堡的是一条长长的水道,在蓝天的映衬下,这座纯白的建筑像水晶一般澄澈,又像宝石一样明净;它端庄、凝重,在水一方,卓然而立,犹如一位正当妙龄的阿拉伯少女。

泰姬陵是一座坟墓,一座王妃的坟墓。泰姬陵的存在,见证了印度莫卧儿王朝第五代帝王沙贾汗与他的王妃泰吉·玛哈尔至死不渝的爱情。据说这位王妃曾经为沙贾汗王生下十四个孩子,三十八岁时,病死在随沙贾汗国王征战的途中。临死前,王妃向国王提出,希望能为她建造一座足以与她的美丽相匹配的陵墓。国王答应了,于是,沙贾汗动用几万劳工,费时二十二年,为他逝去的王妃建造了这样一座玲珑剔透的宫殿。

泰姬陵留给世人的,除了它惊世骇俗的建筑,更有一段空前绝后的爱情佳话。三百年来,人们但凡提到泰姬陵,就必然会对沙贾汗国王对他的王妃坚贞不渝的爱情承诺发出由衷赞叹。因了一座泰姬陵,人们似乎也就淡忘了这位莫卧儿王朝国君的种种暴行,包括埋葬在这座白色建筑下的无数冤魂。死于韶华之年的王妃是不幸的,但她又是幸的,她短暂的一生,获得了人世间最可宝贵的爱情。那城堡上的每一块大理石,似乎都是贾沙汗为她洒下的晶莹的泪水,而城堡上镶嵌的每一块宝石,每一粒翡翠,每一颗玛瑙,都是她的丈夫因思念她而从心底里涌出的滴滴血珠。“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但沙贾汗却被人们记住了,人们记住的,不是他的千秋功罪,而是他为他的爱妻建造的这座白色城堡以及这座城堡中所埋葬的不死的爱情。

不能不想起许多中国的皇帝,在中国的京郊,至今留有十三座似曾相似的陵墓,一样的金顶飞甍,一色的粉墙黛瓦,端庄是有了,皇威是有了,但那些建筑却激不起多少人们对于生命,对于爱情的遐想。而且,那十三座陵墓,没有一座是帝王为他的皇妃建造的。再往远处,即使那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杨贵妃,不也就是死了也就死了吗?

尽管泰姬陵外排着长长的队伍,但在泰姬陵内,却并没有出现我们在国内一些风景区所遭遇到的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的场面。这或许是因为泰姬陵太大的缘故。我相信,对一座历史胜迹所承载的文化内涵真正感兴趣的人并不是很多,我也尔尔。但是,在泰姬陵,我还是被一对对相依相偎的情侣所感动。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推着一只轮椅,不时低下头来,亲吻一下他同样满头染霜的老妻堆满皱纹的脸颊。一对年轻的欧洲男子十指相扣,他们古怪的行为当然地引起我等中国人的注意。同行的郭先生说,那是一对同性恋人。看着这对欧洲男子依依而行的背影,我同样愿意把一份祝福送给他们,我宁可相信,他们的爱是真诚的,虽然这种爱并不被大多数人所接受。

想起元好问的一句曲子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这句曲子词被邓丽君翻唱后,味道竟变了。时至今日,当人世间连情为何物都难以辨别的时候,我们难道不应该加倍呵护这座被泰戈尔称为“永恒面颊上的一滴眼泪”的泰姬陵吗?至少,它给这个人情淡漠,爱情沦为笑话的时代留下一个爱情的证词。泰姬陵,或许就是人类为爱情流下的最后一滴眼泪,然而它是永恒的。

2008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