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说那里话,咱们哄着老太太开个心儿,可有什么恼的!你先嘱咐我,我就明白了,不过大家取个笑儿。
《红楼梦》中的刘姥姥自然是一个被取笑的对象,她是作为贾府贵族生活的对立面而出现的,成全了贾母们贵族的优越感;她又是作为宝、黛、妙玉等贵族公子小姐的对立面而出现的,她以其动物性、物质性而彰显了宝、黛们的精神超越性。
清代读者注意到了她的动物性。清代道光年间陈钟麟的戏曲作品《红楼梦传奇》中有《园诨》一出,专门取笑刘姥姥的动物性,该剧由丑角扮演刘姥姥。宝玉、黛玉、湘云等人对刘姥姥的取笑近乎刻薄的残酷,他们以歌咏的形式“赞美”刘姥姥,宝玉说她“面目太矇眬,老蝗虫。啖得凶,肚皮凸出膨如瓮”;湘云“赞”她“撒尿放屁,气息一般浓”;黛玉“赞”她“眉谈眼语,也算女奸雄”;就连薛宝钗也加入了刻薄的行列,“赞”她“耳儿半聋,鼻儿半通,菊花插得头颅重,惹骚风。妆娇做媚,要赛玉芙蓉”。
1949年以后,由于以“阶级斗争为纲”,读者多从阶级分析的角度解读《红楼梦》,刘姥姥的阶级成分曾经让人觉得困惑。有人觉得她只不过是在贵族之家“打秋风”的女清客,著名女作家兼学者冯沅君先生则觉得刘姥姥应该属于劳动人民。
在“个性”、“自尊”、“良知”等关键词让位于“成功”“获利”“不择手段”等关键词的今天,刘姥姥被视为“金牌业务员”。
在一进荣国府时,刘姥姥的洞悉人情令读者钦佩。按刘姥姥家的社会地位,与贾府相比,用天壤之别来形容也不算过分。刘姥姥与女婿女儿一块过着艰难的日子。但她洞悉生活的真谛,她认为“这长安城中,遍地都是钱,只可惜没人会去拿去罢了 ”。因为洞悉,所以自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谋到了,看菩萨的保佑,有些机会,也未可知。 ”当女婿怂恿她到贾府探路时,她说:“这也说不得了,你又是个男人,又这样个嘴脸,自然去不得,我们姑娘年轻媳妇子,也难卖头卖脚的,倒还是舍着我这付老脸去碰一碰。果然有些好处,大家都有益。 ”凭着这种智慧与胆略,刘姥姥进了贾府,见到了王熙凤,得到了她的“第一桶金”——二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够刘姥姥家一年的费用)。
刘姥姥第一次进贾府,是抱着深深的卑贱心理的。见到凤姐时“未语先飞红的脸”,并“忍耻”乞讨。没想到凤姐的二十两银子让她乐得浑身发痒,说道:“嗳,我也是知道艰难的。但俗语说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凭他怎样,你老拔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
在二进荣国府时,见到了贾府的最高层人物贾母。更大的机会,也是更大的挑战。贾母过腻了山珍海味的日子,正想尝尝野味,调节调节,用她的话说,是“正想个积古的老人家说话儿”。刘姥姥的村俗在贾母看来正是一道野味十足的野菜。刘姥姥也知道贾母们的这种口味,她打定主意:投其所好。刘姥姥不能像乞丐一样到贾府乞讨、扮可怜,但是,作为一个七十多岁的乡下老太婆,她有什么“本钱”可以让贾府愉快地接纳她呢?她的“本钱”有二:一是给贾母们讲村俗的故事,她毫不犹豫地登上贾府的“百家讲坛”,讲因果报应故事以投合贾母、王夫人,讲“极标致”的妙龄女孩故事以投合贾宝玉。她的故事是如此之“无厘头”,因此令她的开讲来得别开生面。她的第二个“本钱”是主动配合凤姐的恶搞,只要调低人格底线,用她的村俗满足贵族们的快意。她不惜装疯卖傻,以其疯狂的动物性换取贾母们疯狂的笑声。
余瀛说:
刘老老深观世务,历练人情,一切揣摩求合,思之至深。出其余技作游戏法,如等傀儡场,忽而星娥月姐,忽而牛鬼蛇神,忽而痴人说梦,忽而老吏断狱,喜笑怒骂,无不动中窾要,会如人意。因发诸金帛以归,视凤姐辈真儿戏也。而卒能脱巧姐于难,是又非无真肝胆、真血气、真性情者。殆黠而侠者,其诸弹铗之杰与!
尽管她在贾府中一次次地被捉弄、恶搞,她却可以在内心深处得意地笑道:“你们这样做也伤害不了我!”相反,从她最终的达到目的、获得利益,她更可以在内心深处得意地笑道:“不知道谁在玩弄谁呢!”
原文
姑娘说那里话,咱们哄着老太太开个心儿,可有什么恼的!你先嘱咐我,我就明白了,不过大家取个笑儿。(第四十回)姑娘说那里话,咱们哄着老太太开个心儿,可有什么恼的!你先嘱咐我,我就明白了,不过大家取个笑儿。(第四十回)
注释
王熙凤让刘姥姥在宴席上出尽洋相,过后向她道歉。刘姥姥说了这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