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2月,春节刚过,雷正兴兴冲冲地背着背包,来到团山湖农场场部报到。所谓场部,就是原来的治沩工程指挥部。不过换了一块牌子:望城县团山湖农场。原先指挥部的李副政委担任场长。
场部门口,人来人往。雷正兴故地重游,很有感情地打量这一切。见到李场长,雷正兴喜滋滋的:“李场长,我是来学开拖拉机的。”李场长泼给他兜头一盆冷水:“我知道。可现在没有拖拉机。”雷正兴傻眼了:“啊!”
这时,他接到冯健的来信:“小雷:我的好弟弟。事与愿违,因为养猪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我还要继续当养猪妹子,不能和你一样去开拖拉机了……”
可是,雷正兴也没有开上拖拉机。他在给冯健的回信中写道:
健姐:
我收到你的信了。革命工作分工不同,既然养猪场需要你,就说明那里比开拖拉机重要,我相信健姐会干得更好的。其实,我在农场也没有开上拖拉机。农场的拖拉机,还要等洛阳拖拉机厂生产出来。农场初建,条件艰苦。场部就设在原来治沩指挥部的杲山庙里,我们住庙旁边的厢房,吃咸菜糙米饭,男女职工每人发一把锄头,一顶斗笠,一件蓑衣,风里雨里开荒创业。和我在县委的日子,当然是没法比,但这是为了我们国家大办农业,大办粮食,我们共青团员应该冲锋在前。保尔也有一段修路的经历,‘秋雨打着他们的脸,一堆堆深灰色的迷云,低低压着大地……’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那段描述,我始终铭记在心。我们比保尔他们强多了,至少是没有白匪军的袭击。和我小时候讨饭的日子比,那现在就是天堂了……
冯健接到他的信,很有感慨:觉得她的这位小雷弟弟,真不简单!
雷正兴是个乐天派。低矮的厢房,阴暗、潮湿,他用石块垫起床板。一钵黑黑的咸菜,他照样大口吃饭。风雨中,他和同伴们穿蓑衣、戴斗笠,挥动锄头抢种。闲暇时间,不是一本书,就是一支笔。总之,他一点也不觉得苦。
一天傍晚,雷正兴被远处的喧哗吸引:场部门前的空地上,停着一辆崭新的拖拉机,正围满了人。
雷正兴眼都直了:“拖、拉、机!拖拉机来啰!”他欢呼着、跑着、跳着,向心爱的拖拉机奔去。
雷正兴对拖拉机着了迷。在食堂吃饭,他把脚踏在桌子撑上,做踩离合器的动作,双手拿着筷子左右摆动,就像转动着方向盘。从供销社下放的王佩玲深情地望着他:“哎,你们看,小雷把拖拉机开进食堂来了!”
经过勤学苦练,不到一星期,场部就同意他单独试车。那一天是1958年3月10日。
李场长一声令下:“试车!”雷正兴从容地坐上了驾驶座,师傅在他耳旁嘱咐了几句,他微笑地点点头看看大家,然后熟练地发动马达,加大油门,把排挡向上一推,拖拉机就嘟嘟地向前开进了。人群一片欢呼。雷正兴十分镇静地把稳方向盘,拖拉机稳稳地行驶在机耕道上。驶进大田后,他果断地把农具升降操纵杆一压,随着拖拉机的前进,后面翻出一片黑油油的泥浪。人们的欢呼声更大了。
当天夜里,雷正兴在灯下铺开稿纸,挥笔写下《我学会开拖拉机了》的短文:“……3月10日,是我永远不能忘记的日子。这天,我第一次学会了开拖拉机,心情是何等激动啊!……”没过几天,也就是3月16日,文章发表在《望城报》上。雷正兴高兴地把报纸拿给王佩玲看:“王姐,你看,我写的稿子登出来了。”王佩玲真为他高兴,也佩服他的写作才能,但故意说了一句俏皮话:“登了报纸,蛮巧(长沙话,意为‘有什么了不起’)!把你喜得咯样的!”雷正兴望着她傻笑。他心里没有任何想法,只是牵挂他的拖拉机,便转身朝拖拉机奔去。王佩玲却多了个心眼,悄悄把这篇稿子剪下来,夹在自己的日记本里。
纯朴的雷正兴对王佩玲也很关心:“王姐,听说,你这几天没有看书?”王佩玲见他问起自己,心里美滋滋的,嘴上故意说:“劳动一天累得很,提不起精神看。”雷正兴当了真:“这可不好。劳累点算什么!”王佩玲很虚心:“好了,小雷。我接受批评。书,我回宿舍看。现在把你的日记给我学习一下吧!”雷正兴给她日记:“互相学习吧!”王佩玲接过来一翻,有了新发现:“咦,这里有一张纸。”一张《治沩工程报》的红格稿纸飘落地上。王佩玲把它捡起来,轻声念道:“……如果你是一滴水,你是否滋润了一寸土地?如果你是一线阳光,你是否照亮了一分黑暗?如果你是一颗粮食,你是否哺育了有用的生命?如果你是一颗最小的螺丝钉,你是否永远坚守着你生活的岗位?……”念到这里,她的眼睛亮了。雷正兴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望城报》约我为‘青年论坛’写一篇稿子,想了好些天也没写出来,只写了这么一段话,冇头冇尾不像一篇稿,也没有给报社寄去……”王佩玲却说:“这段话写得太好了。我要把它抄下来。”雷正兴解释道:“这是受保尔那段话的启发写下的。”王佩玲故意逗他:“可惜呀,你写的字往右边斜,像个懒汉。”“懒汉?你说什么?我是懒汉!”“就是懒汉!看,这么多脏衣服、臭鞋子、袜子,也不晓得洗一洗!”说完,王佩玲把他的脏衣脏鞋捡进脸盆往外走。雷正兴忙拦住:“呃,你哪儿去?我不是懒,我是留着星期天一次消灭的。”王佩玲已经走远,丢过来一句话:“算了,我帮你消灭吧!”
秋收季节,沉甸甸的稻穗一片金黄,一望无边。晚饭后,雷正兴在田间散步,看着这一派丰收景象,望着农场上空飞翔的燕子,他在田边坐下,摊开日记本,情不自禁地写起诗来:
南来的燕子啊!
新来的候鸟,
从北方飞到了南方,
轻盈地掠过团山湖的上空,
闪着惊异的眼光……
我听清了呢喃的燕语,
像在问:“为什么荒芜的团山湖,
今年改变了模样?”
南来的燕子啊!让我告诉你吧:
团山湖这片未开垦的处女地,
是由于党的巨大力量,
才围垦成一个新的农场;
是他们—农场的工人们,
用勤劳的双手,
给团山湖换上了新装。
王佩玲走来,一把抢过本子:“啊!好诗,好诗!小雷,看不出来哟!你还是个诗人!”几句话,说得雷正兴满脸通红:“我哪是什么诗人?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王佩玲如获至宝:“巧得很,下个星期,场部要开庆丰收的晚会,我们班的节目还没准备好,我就报它了:诗朗诵—《南来的燕子》。”
这时,冯健被组织派遣、保送去农学院学习,雷正兴急匆匆赶来送行:“健姐,你又要走了。”冯健说:“是的。这次学习,少则两年,多则四年……”雷正兴很羡慕:“健姐,我想跟你一块去农学院学习,你看,行么?”冯健作不了主:“我晓得你好学上进,渴望学习,我也愿意你同我一道去农学院。但这是组织上决定的事情……”
听了冯健的话,雷正兴有些闷闷不乐。回到农场,擦洗拖拉机也打不起精神。孙建华发现了:“小雷,怎么不高兴?”“没什么。我想去学习,去不了。”孙建华劝他:“学习的机会总是会有的。”“谢谢孙姐。”
那段生活是很有意义的。年轻人都有自己的理想,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儿。每个人都自觉地把个人的前途、命运,与祖国的需要紧密联系在一起。形势发展也很快,真是一日千里!团山湖农场初见成效,县里根据中央的部署,又在酝酿成立人民公社了,所有人员都面临重新分配的选择和考验。雷正兴也是一样,他在想:离开团山湖,自己去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