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唐廷不得不实行新的防御政策,在敌可能入侵的要冲地区设置重兵,任命大将就近指挥。其实在唐初期,为应付大规模边境战争,已经开始设置临时战区,其统帅即所谓某某道行军大总管。这种临时战区制度到李治统治后期和武则天统治时期已经趋于固定,后来行军道又演变成了边防军区,行军大总管演变成了节度使。
下面我们看一组数据。
开元后期,边疆地区已经有九个节度使和一个经略使,包括:平卢道节度使,治所营州(辽宁朝阳),镇抚室韦、靺鞨,防御契丹,统兵约3.75万,战马5500;范阳道节度使,治所幽州(北京西南),控制奚、契丹,统兵约9.1万,战马6500;朔方道节度使,统兵6.47万,战马1.43万;河东道节度使,治所太原府,统兵5.5万,战马1.4万,与朔方道节度使共同防御漠北的突厥等族;陇右道节度使,治所鄯州(青海乐都),防御吐蕃,统兵7.5万,战马1.6万;河西道节度使,治所凉州(甘肃武威),阻断吐蕃和突厥,统兵7.3万,战马1.94万;安西道节度使,治所龟兹(新疆库车),镇抚西域诸国,统兵2.4万,战马2700;北庭道节度使,治所庭州(新疆吉木萨尔),防御突骑施等部落,统兵2万,战马5000;剑南道节度使,治所益州(四川成都),防御吐蕃,镇抚蛮、獠,统兵3.09万,战马2000;岭南道五府经略使,治所广州,镇抚南方,统兵1.54万。
兵权过于分散的迹象,并没有让玄宗皇帝警觉,反而由于征服四夷的野心,更变本加厉地放纵任用节度使,加长节度使的任期,多年不予调换,如安禄山就担任了14年平卢道节度使;节度使常一人兼统多镇,兵权开始集中,王忠嗣曾兼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镇,统兵26.7万余人,安禄山兼范阳、平卢、河东三镇,统兵18.3万余人;重用蕃将,747年时,诸道节度使中,有安禄山(康国人)、安思顺(安国人)、高仙芝(高丽人)、哥舒翰(突骑施人)四个蕃将,此前唐廷对于蕃将虽然百般笼络,但极少让他们担任一方面大员;节度使权威变大,除了独掌兵权外,还握有地方财政和民政大权,更加助长了对中央的离心力。
其实,高力士曾经向李隆基表示了自己对边将拥兵过重的忧虑,李隆基没有太在意,而实际上此时哥舒翰和安禄山两人就已经一共拥兵33.15万人,战马5.6万,分别占边疆地区十镇兵、马的67%和70%,而且离都城长安都很近。
大唐盛世就像一个大火药桶,问题只是谁去引爆它。
范阳起兵
导火线终究是有人去引爆的,只是玄宗没有料到,那个人竟是他的干儿子。
天宝十四载(755年)安禄山正式亮出旗帜,乘着铁甲战车,率领15万步骑精锐大举进军,烟尘千里,鼓声震地。以诛杨国忠为名挺进京城,在范阳起兵。安禄山所采取的策略,也就是他举起的大旗,是说皇帝让他入朝征讨杨国忠,这个理由其实就是“清君侧”,安禄山没有直接打出这个旗号,不知是不是因为对汉文化还不是非常熟悉。最早打出“清君侧”旗号的是汉朝七国之乱中的吴楚,“诛晁错,清君侧”;明朝燕王朱棣靖难之役也是以此为借口。何谓“君侧”呢?就是指皇帝身边的小人,“清君侧”就是替皇帝把这个小人除掉。景帝满足了七王的要求,但晁错的死并没有阻止七国的军队继续作乱;朱棣说是靖难,连皇帝都一块清了,那个“侧”字实在是多余。杨国忠,还真是小人一个,但安禄山比他也好不了多少,似乎资格不够。说到底,清君侧只是一个借口而已,实实在在的目的,是要取得皇位。
久不闻干戈的百姓们忽然听说范阳兵来,仓皇不安,安禄山所过州县,望风而降。就这样安禄山到达了太原,劫走了太原出迎的副留守。太原方面自然会上报,同时受降城也奏报说安禄山谋反。玄宗虽然这一年已有疑心,但仍然不相信安禄山居然说反就反,还以为是他的对手编造的谎言。其实谋反往往是皇帝敏感的事情,即使没有人告状,仍然会担心大臣们动机不纯,更有甚者,风声鹤唳,一有风吹草动便大动干戈,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漏掉一个。而玄宗在众人相继报告说安禄山谋反之后,仍然有如泰山一般岿然不动,他在这方面的迟钝令人惊讶。但若以为玄宗不在乎有人谋反那就错了,玄宗对他的兄弟们可没这么信任,虽然玄宗素有友爱兄弟的美名,但他曾下诏不允许诸王与大臣结交,便透露出来这个信息。担心别人谋反只怕是一种不自信,而人一般年龄越老越会出现这种情况,玄宗却是相反,究其原因,也许是因为他年轻时即位,是由于有功劳才得立为太子,并非按照立嫡以长的制度,这就有了一定的不合理因素(古时就是立嫡以长,而不支持立嫡以贤,所以凭后者得位的人倒成了不合理),所以他才会担心有人反对自己,因之也就多加提防。但他后来当了四十多年皇帝,又是天下升平,所以这种自信就加强了,从玄宗一再的自以为是也可以看出来,他的确认为自己是圣明天子,别人没理由反他,又何况他对安禄山这么好,安禄山又怎么会谋反呢?
不知杨国忠等人花了什么样的力气,几天后玄宗终于相信,原来安禄山真的起兵谋反了。于是玄宗找杨国忠商议,杨国忠得意洋洋,意思是:看,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安禄山果然谋反了。他对玄宗说:“今反者独禄山耳,将士皆不欲也。不过旬日,必传首诣行在。”玄宗听了点点头,认可他的这个看法。其他大臣听后则是相顾失色。无疑杨国忠把眼前的形势估计得太乐观了,他没有想到安禄山会有这么大的号召力,从后面的情形来看,远远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因安禄山的行为是谋反而众叛亲离,当然更不会几天就能“传首诣行在”。
安禄山以诛杀杨国忠为理由,再加上他十几年在范阳地区的经营,经济、军事实力都非常之强,兵士们令出即行服从调遣,战斗力又强,一路上的顺利无疑又鼓舞了士气,种种情况都有利于安禄山,他此时没有必败的理由。杨国忠没有看到这些,他只想到了唐朝的强大,认为没有什么不可以解决,因此他才会大胆地逼安禄山谋反,否则如果知道是那样的结果,他也不会做这么蠢的事情了。
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是缘于自信,而这种自信又貌似有理由的,但却是建立在一个虚像之上——人们都被唐朝此时的虚像所欺骗。物理上,虚像往往比原像要大。本来,唐朝几乎无往不胜的神话,使人们都忘记了经过十几年的挥霍,它只剩下了一个空架子,就好像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却几天没有吃饱,根本经受不起这样的折磨。因此对南诏的战争中,唐朝冒出了虚汗,与阿拉伯的怛罗斯之战也以失败告终。
难逃的宿命
宿命,如果存在的话,那一定是本原和唯一的秩序,因为既然万物的轨迹都是既定,其它的秩序便可有可无甚至不称为秩序了。宿命与时间是很有趣的话题,首先是“现在”之前的所有宿命都是历史,是被熟知的宿命,而在之后才是更加具有宿命意义的宿命。
安史之乱后,玄宗皇帝带着儿孙和杨氏兄妹等人,凄凄惨惨地到了马嵬坡,发生了著名的“马嵬之变”,中国古典四大美人之一的杨贵妃香消玉殒。
玄宗清楚,国事剧变,已经演变出新的政治格局,他将难以逆转地退出历史舞台,民心所向,新的政治权威,已非太子莫属。此时此景,需要有一个明智的态度,既可以免除群龙无首的局面,也可以作个顺水人情,另外,还可以试探一下太子的政治意向。于是他向太子发出了传位诏书。
太子不接受。无论他心里怎么想,形式上却怎么也不能贸然接受,否则将显得野心勃勃,其实暗里,早已对皇位觊觎已久。便在表面上回绝了。
玄宗别无选择,最后决心入蜀。车驾起动,却被当地父老拦住,请求留下,担负起领导军民抗叛的重任。可是,如果不去蜀地,他又去哪里呢?自己年事已高,也已失掉军心,民心,哀莫大于心死,不能不走。
玄宗走了,太子留下,这一留,留出了皇位的更迭。天也!
夕阳即将消失的瞬间,一切被湮没。无声无息也许是最美的状态。
黑色的风。灰色的海。黑暗笼罩。一种叫宿命的东西降临。
玄宗众叛亲离,途中遇雨,雨淋着檐下的铃儿,或许还有杜鹃“不如归去”凄凉的啼声,令人闻之恻然。于是玄宗想起了贵妃,想起了以前的快乐生活,又想到眼下的凄凉,悲从中来,做成一曲雨霖铃。后来著名的词牌《雨霖铃》即由此而来,还有一段京韵大鼓剑阁闻铃,说的便是这件事。当时他还仔细地听铃声,竟然听出来铃儿唱的歌词是:三郎郎当。一笑。
不过却是很恰当的,如果玄宗后期能够像前期一样励精图治,就不会听到铃儿的讽喻了。但是,人都是有局限的,玄宗也不例外。柏杨先生说李隆基是个“人渣”,原因是安史之乱使唐朝一下子从天跌到了地,而且人口锐减。虽然不同意这么刻薄地评价玄宗,但他后期的昏聩确实是一件至少令我们表示遗憾的事。如果说开元盛世达到了顶峰而盛极必衰的话,那么按正常规律也应该是逐渐下滑,比如汉朝在汉武时就经历了由盛转衰的转折期。而李隆基开元与天宝的函数却是不可导的,可以算是阶跃函数了。数学上的一个理想模型在现实中找到了一个实例,这既是数学的幸事,也是唐朝的不幸。而这个不幸,不能不说与玄宗个人因素有关。唐朝总是会衰落下去,总要有一个皇帝来承受导致衰败的指责,不巧让玄宗赶上了,但他个人为此作出的“努力”却是功不可没,李林甫、杨国忠不管真心假心,都曾提过安禄山要造反,但玄宗就是不听,看来真的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