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雪深
我赢了!
此生此世,唯一的仇敌,端木情,终于落败,自行离开龙城,离开洛都。
可惜我并不知她何时离开的,若我晓得,必定赶尽杀绝,让她从此香消玉损。
端木情,自你进宫,你便夺走我拥有的一切,夺走父皇与皇祖母的宠爱,夺走青梅竹马的西宁哥哥……自你进宫,西宁哥哥便撇下我,围着你转,哄你开心,带你玩耍,再也不理睬我了,再也不陪我练字作诗了,再也不喜欢我了。
你不晓得,我有多恨你,可是,我掩饰得很好,我故意与你成为好姐妹,可是,只有天晓得,我是多么地恨你。
后来,若非你的突然出现,唐容啸天一定是我的。然而,你再一次把他从我的身边夺走。
端木情,我对你的恨,比海深,比天广。
如今,你终于走了,望你不要再回来。
流澈净的凤印,终究是我的,流澈净的后宫,终究是我——凌璇的天下。
可是……还有一个上官蓉儿,我到底低估了她。
端木情离京后,流澈净几乎每日都夜宿香露宫,究竟上官蓉儿是何等女子,竟有如此的魅力与手段令他分外青睐?
这一日,我来到香露宫,上官蓉儿热络地招呼我。殿外大雪纷飞,寒气逼人,暖阁内温暖如春,冷热相宜,正如她的温柔浅笑令人分外舒服。
“你比我稍长两岁,我该唤你一声姐姐才是。”上官蓉儿握住我的手,浅笑如画。
“嫔妾怎敢呢?”我俏皮一笑,上官蓉儿确是一个容易相处的女子,温言软语,正如窗外的飞雪绵绵絮絮地落着。
“莫见外,就这么着了,你是姐姐,我是妹妹。”
“咳……”我突然一叹,凝眸感慨道,“如果端木姐姐在此就好了,我们三人定能成为好姐妹的。”
“端木姐姐也可怜的。”上官蓉儿唏嘘道,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终归于一声轻渺的叹息,“倘若她能顺着陛下一些,便不会有此结局。”
“端木姐姐的性子,我多少晓得一些的,难得陛下把她搁在心里,圣眷优渥,她却这般恃宠而骄,我想劝,也不知如何劝呢。”
“也许这便是陛下珍视她的地方,即使她不在了,陛下还是忘不了她。”上官蓉儿轻叹道,一双漆黑妙目凝烟渺渺,“我总觉得,陛下的心随着她去了。”
“陛下的心在妹妹这里呢。”我打趣地笑道,“陛下夜夜宿在香露宫,我真要吃味了呢。”
她的雪砌容华倏然薄红流粉:“是我的不是,历来后宫要雨露均沾才能和睦相处,姐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忙道:“妹妹误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上官蓉儿宁和地笑道:“我晓得的,姐姐,这是婢子做的宁州点心,你尝尝。”
我盈盈笑着,捏起一小块糕点正要送入口中,却见帷幔处矗立着一抹昂健的人影——那人一身帝王龙袍服色,目光温和淡定,我却瞧出他那眉宇间的睥睨气度。
“臣妾叩见陛下。”上官蓉儿参拜道。
“臣妾参见陛下。”我惊醒过来,也欠身下拜。
“起吧。”流澈净气宇轩昂地步入寝殿,上官蓉儿连忙为他弹去肩上的雪花碎屑、为他解下风氅挂于衣架上;他坐在上官蓉儿原先的位子上,随意地问道,“淑妃也在这儿?”
“大雪天的寝殿里冷清,臣妾过来瞧瞧贵妃娘娘。”这会儿他应该是从澄心殿过来的,端木姐姐呀,你一走,你痴爱的男子立即转身拥抱别的女人,若你晓得,不知怎生想法呢?如此想来,我不由得心生些微恻然。
“姐姐不过来,臣妾也会去云岫宫找姐姐呢。”上官蓉儿朝我一使眼神,淡然地问道,“陛下可是忙完政事过来的?”
流澈净颔首,目光微冷:“淑妃就在这里一起用晚膳吧。”
上官蓉儿明眸一笑:“陛下,姐姐准备了御膳,邀臣妾过去品尝呢,不过臣妾觉得有点儿不适,就不陪陛下过去了。姐姐,陛下就交给你了,可要好生伺候呀。”
我明白她的意思,却听流澈净淡淡道:“哪里不适?传御医来瞧瞧。”
她连忙笑道:“不必了,歇一会儿便好了。姐姐,晚膳时辰近了,陛下也该进膳了,回宫备下好酒好菜,可不要怠慢陛下。”
**
云岫宫难得温情洋溢,今夜的流澈净难得不再冰冷。
虽不再冰冷,却仍是无情,只有零星的暖意施舍予我,可是我已知足,因为,他最终会落入我的掌心。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流澈净握着玉杯,低声沉吟。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款款望他,一点娇羞的笑意微绽唇角。
他凝视着我,目光平静如雕。
我却晓得,他在怀疑我的态度,他在玩味我的言辞,他不信我,他担忧我会危及到他的帝位、他的上官蓉儿,以及他的皇后端木情。然而,我自信于自己的伪装,从我的眼底、我的脸容上,他瞧不出丝毫破绽。
也正因为如此,他对我冷漠、甚至无情。
片刻之后,他继续饮酒。我柔然一笑:“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陛下是圣贤明君,也是清醒饮者,必将名垂千古。”
他开怀一笑:“淑妃的称赞之辞,总能赞到心坎里。”他递给我一杯酒,“为‘清醒饮者’干了。”
从他眉心如镌如刻的凝痕中,我瞧出他的心事:“陛下可是为端木姐姐伤神?想来呢,端木姐姐离京也有大半月了,不知身处何方,咳……”
闻言,流澈净饮酒更甚,握着玉杯的手掌青筋微动,似要捏碎玉杯。
“年后雪停了,臣妾代陛下出京寻找端木姐姐,如蒙天幸,臣妾也许会找到端木姐姐。陛下待她如海深情,她能懂的,陛下放心,臣妾会带她回来见陛下。”
“不必了,她最好不要回来。”流澈净静静地瞧着我,目光渐有朦胧之色。
“陛下,这是为何?”我惊讶道,寻思着他是否已知晓是我和西宁怀诗联袂使计将端木情逼出宫。
“朕自有分寸,此事无需再提。”他摇摇头,使劲地闭了闭眼睛,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似的撑起身子,“你给我下药?”
“陛下,我回来了……我再也不走了……陛下,我好想你……”我蓦然抱住他,放软身段依在他的胸前,“对不起,唐大哥,阿漫回来了……从今往后,阿漫再也不会离开。”
“阿漫……不,你不是……滚!滚……”他竭力推开我,然而,力不从心。
“是阿漫回来了,唐大哥,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抬眸楚楚地望他,泪水悄然滑落。泪眼模糊中,他再也不是冷酷无情的帝王,而是痴情于端木情的流澈净。
“阿漫,是你!真的是你!”流澈净狂喜地抱住我,再也不放开,“你真狠心,都不回头看我一眼,假若你回头,看到了我,你还会不会走?”
“不会,我不会走。”我晓得他失而复得的激动与喜悦。
“阿漫……”流澈净抚着我的脸颊,深情唤着,眸色幽暗而迷乱,“阿漫,你真的回来了吗?真的不走了吗?”
我缓缓地颔首,下一瞬间,他吻住我,天旋地转地吻我,激狂地与我缠绵于床榻帘帷。
这一刻,我等了那么久,即便是端木情的替身,我也愿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将我当作端木情,我亦不在乎,我只要他留给我独独属于我的龙嗣。
此为冰火情蔻,外加一味能令人神志不清的**,药力发作之际,他会将我当作他心爱的女子。
他心心念念的,是端木情。
**
那夜之后,流澈净再也没有来过云岫宫。
我知道,他恨我,恨我给他下药,恨我“引诱”了他。
我无所谓,因为我得到了我想要的——龙嗣。然而,上官蓉儿也怀上身孕,且得到他更多的宠爱。香露宫,赏赐不断,宫人忙碌,**欢声笑语,而云岫宫,冷冷清清,连宫娥内监都懒得进来。
同为龙嗣,为何区别如此之大?
倘若同是皇子,上官蓉儿一定是大皇子,加之流澈净的宠爱,必定是帝位的继承人选——我所有的筹谋功亏一篑,不得宠的皇子,根本毫无用处。
于是,上官蓉儿临盆的前两月,在西宁怀诗与我的合谋之下,于凤凰台跌下木梯,血崩而亡。
流澈净悲痛不已,并无追查此事。
我不晓得他猜到多少,我不管。接着,在我巧妙地安排之下,西宁怀诗与侍卫私自相会、暗通曲款,被流澈净禁足初芸宫。
整个后宫成为我的天下,即使他对我无情。
只要他驾崩,我的儿子便是名正言顺的皇帝,我便是垂帘听政的皇太后,大敬江山匍匐在我的脚下,整个天下重归凌氏。
有时候,我在想,假如,假如他对我好一点,不是那么冰冷无情,不是那么厌恶嫌弃,或许,为了孩子,我会做一个温顺的好母亲,甚至是温柔贤惠的妃子,放弃谋划多时的计划,放弃夺取他的江山,然而,他如此无情,我也无需对他心软。
他对我的防范密不透风,不过,总有那么一日,我会让他无声无息地死去。
神康三年,西北告急,流澈净御驾亲征。
西北战况不断地传回洛都,最后,流澈净被燕国燕南大将军掳走、押往大漠苦寒之地。燕南大将军以大敬皇帝之安危,威逼我朝立幼主为帝,臣服燕国,割让西北六州于大燕。
朝野震荡,洛都一片喧哗。
朝臣分成两派,为是否册立幼帝一事争吵不休,三日后,以凌朝遗老为首的一帮老臣胜出,紧接着,多数朝臣上表,奏请册立我的儿子登基为帝。五大将军反对,禀奏册立皇后娘娘所诞的大皇子为帝。
然而,龙城焉有皇后端木情与大皇子?
与兰陵王流澈潇秘密谋划,掌控朝堂与洛都整个局势,令流澈净永远再也回不了洛都。这个天下,便是他与我的天下,最终成为我——凌璇的天下。
兰陵王从中斡旋,经多次商议,册立二皇子为幼帝,五大将军亦无可奈何。倘若大皇子在宫中,只怕不会如此顺利。
我只愿,端木情不要回来。
然而,她到底回来了,带着大皇子回来了,将我赶出立政殿,将我筹谋好的一切全部打散。
我恨,我不甘,可是,龙城为她控制,洛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我只能任其宰割……我真的很不甘心。
端木情一朝回京,定是置我于死地。在她面前,我无需再掩饰什么,我和盘托出我对她的恨,折磨我多年的仇恨,我让她晓得,我是多么地想要她死!
她怜悯而冰冷的嘴脸,我很厌恶,她胜利般的眼神、赢者的姿态,令我几欲发狂。
我问她:“为什么你不杀我?你有很多机会杀我,为什么不下手?”
她道:“冰火情蔻那件事之前,我恨你,可我没想过要你死,毕竟你的父皇你的母后曾待我很好;之后,我想要你死,可是你还不能死,与流澈净的帝业相较,自然是他的帝业重要。”
原来如此。
我仍然不甘,仍然恨!
流澈净秘密回京,知晓了我所做的一切。赐下白绫的那一夜,我要见他,他果真来了。他的目光冰寒冻人,他的神色冷酷慑人。
他静静地立在窗旁,负手挺立,等着我开口。
“陛下没有话跟臣妾说么?”我站在他的身后。
“没有。”
“陛下可知,是臣妾与贤妃设计逼走皇后的。”心中无限的凄冷。
“朕知道。”
“为何陛下不处置臣妾?”他睿智过人,我晓得,却不解他居然放过我。
“皇后自会处置你。”
“陛下相信皇后会回来么?”原来如此,他不动手,是要让端木情亲自动手处决我。
“相信。”
“那晚……陛下真的将臣妾当作皇后了么?”他武功高强,寻常的**对他毫无作用,决定下药之前,我犹豫了很久。
“药力很强,是朕疏忽了。”
流澈净的语气一成不变,冰冷而无情,吝啬于他一点一滴的温情。我款款欠身,淡淡道:“恭送陛下。”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广袂飘拂,帝王袍服上的纹龙栩栩如生,龙睛熠熠,龙行腾跃,龙啸九天。
流澈净,自步入寝殿,未曾望过我一眼。
流澈净,我真的爱过,只是,我的心中郁积着太多的恨与不甘。
备好白绫,我对小云说:“走吧,再也不要回到云岫宫,在龙城某一个偏僻的地方隐藏起来,看着二皇子长大。”
小云哭着点头,慢慢地踱步,泪流满面。
雪白的长绫从梁上垂挂下来,拂动如水,飘落如雪,我笑了,开心地笑了。
端木情,即便我死了,你我之间的仇恨与恩怨,并未结束。
我的儿子,十八岁的时候,小云会告诉他,他的母妃是谁,他的仇人是谁。
告诉他,他的使命是君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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