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走来两列兴军持枪带挎刀,队列严整,步伐划一,纪律甚是严明。唐容啸天猛地勾紧我的腰部,迅捷地闪身于一处墙角的暗影之中。整齐的踏步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逐渐消失,而我伏身在他的肩窝处,只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以及他均匀的气息。
唐容啸天扳离我的身子,黑暗中眼眸闪现着坚定的光芒:“这会儿兴军巡视严谨,怕是到不了陆府,要不先找个地方歇息,**时分再去?”
我点头答应。此处乃扬州城东,聚集着盐商的深宅大院,烟水胜如山,私家园林多达十多处,尤其是我们行步的这一片区,花园绵亘不绝。而如今,兴军来势汹汹、大肆屠杀,曾经的翰墨园林、亭台楼阁、水木清湛,焉能留存?
惨淡的月光下,各处园林断垣残墙,满目荒凉,红色的火焰吞噬着花草树木,哔哔啵啵的声响不绝于耳。我们来到一处隐蔽的墙角,杂草丛生,乱石堆砌,他扶我坐下来,搁下长剑,在我身旁坐下,一时沉默无语。
背后的街上不时走过一队队的兴军,或是民众逃窜的仓惶的脚步声,或是惨烈的哀号声,或是凄惨的求饶声……
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喊声:“行宫烧起来了,烧起来了——”
气息一滞,我迅速地转首望去——果然,行宫方向的上空火光腾耀,浓烟滚滚,有如乌云滚动,又如千军行进,狂肆舞动于暗沉的夜空。
一阵脚步声沉重地响过:“咳,兴军把行宫烧了,那白痴皇帝、太皇太后,怕是葬身火海了……”
鼻端渐渐的酸涩,眼眶酸疼,一片水雾弥漫开来……我缓缓闭上眼睛,微觉一行泪水滑落而下,顺着脸庞、下颌零落……
他们毕竟是我的亲人,而我……只顾自己逃命……我当真冷血无情……
唐容啸天怜柔的抹掉我脸上的泪水,将我搂靠在他的肩膀上,低低地安慰道:“生死有命……你累了,歇息一会儿,待会儿我叫醒你。”
许是真的累了,一靠在他的身上,我便模糊睡去,半梦半醒之间,眼前好似浮现着鲜血淋淋的断手残肢、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的眼睛、提着刀凶恶的兴军,还有爹爹、哥哥们惊慌惧怕的脸庞……突然,一把尖锐的长矛刺进爹爹的腹部,鲜血喷溅而出,喷在我的脸上,滚烫滚烫的……
我惊叫出声:“不……爹……”
“端木小姐,醒醒,醒醒——”唐容啸天低声叫唤着,抬起我的下颌,轻轻摇着。
冷汗直下,我立时清醒,迎上他焦急的脸庞,他担忧道:“你做噩梦了——”
忽然想起梦中的景象,我惊大了眼睛,抓住他的手腕:“我爹死了,我爹死了……我要回去……”
唐容啸天按住我的细肩,安慰道:“只是噩梦而已,别担心……”
我挣扎着起身,却拼不过他的气力,扬起拳头捶着他:“我要立刻回去,你别管我——”
骤然,他将我搂在怀中,两只手臂紧紧地搂着我的身子,深切的嗓音响在耳畔:“我怎能不管你呢?”紧致的拥抱将我窒息,情深款款的话语让我心惊;他的身上都是汗味,呛鼻得紧,却并不难闻,“你知道吗?离开扬州的这几日,我多么想你……我想要忘记你,可是我忘不了你……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我想要推开他,却是无法撼动他一分一毫。他是因我而离开扬州的,又是因我而回来的,如今,扬州城陷,我似乎可以摆脱那个高贵、锦绣的身份,凤凰涅磐,浴火重生,可是,为何……心生抗拒呢?